春河坐直了,在上衣上擦了擦手,才接过了书。
“真的可以给我吗?”
九牧点了点头。
“那么……你什么时候想看了可以随时来我家!”春河说得很快,好像怕他反悔。
“我不想看。”
“请不要继续假装了。”
“……再见。”
啤酒已经见底了。九牧生硬地下了逐客令。
那天晚上,春河好像担心梦醒了会丢失宝物一样,抱着那本漫画书才安心睡下。
啤酒让他浑身上下都感到微微的暖意。坠入梦境的前一刻,他迷迷糊糊地想,隔壁的九牧……其实是个好人啊……归根结底还是好人。
奇遇什么的……也许真的要开始了吧。
春河走后,那个灯泡还在没心没肺地亮着。
“好吵啊。”九牧看着那只灯泡说,他还是第一次觉得一只没有生命的灯泡可以亮得废话连篇。
“和那家伙一样吵闹。”
春河拿过来的灯泡好像功率比之前的大很多。如今这间屋子前所未有得亮堂,更加显得空阔起来。九牧抬头望去,忽然觉得那只灯泡看起来孤零零的,有点可怜。
也许该再买一个废话很多的灯泡。九牧看了看常年保持幽暗的玄关。
或者……明天去买个灯罩吧。他想。
单独的一只灯泡到底能力有限,它带来光明的同时也落下形状分明的阴影。在暗影边缘,灯光落在九牧的头发上,眼睫上。那盏灯光色微微发黄,照得他好像从散场的酒会独自走进夜色,身上似乎沾染着一种旧日歌谣一般难以寻觅的脆弱气质。
九牧喝光了瓶中仅剩的一点残酒,随后推开酒杯,弯腰捡起了那个被随手丢掉的名片。
“春河千住。在文具公司工作。”九牧勾了勾唇角,“明面上一点也看不出来是个变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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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探索废文的玩法……希望早日熟练起来。
第8章 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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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入冬的时候,水杉的叶子全部变成了细弱又热烈的橘红色,好像整棵树在不知疲倦地燃烧。在去往电车站的路上,春河路过这些树,才发现时间好像一支润物无声的笔,不知不觉之间就已经写下巨变。
没过多久,他就习惯了早上拥挤的电梯,也习惯了到站时摇晃得厉害的电车。他也已经慢慢知道了上班路上哪一家早点铺子好吃又价格公道,知道了有时候多等十分钟就能错过公司的用餐高峰。
同时,他还知道了像长颈鹿一样高的山左除了时常劝他离职之外并不算是多么难相处的人,知道了之前和山左呛声的女性名叫裕和,个人能力很强,在部门里很受课长器重。
那种体验好像我们的身体长出触须来,一点一点以柔软的方式试探地触碰周围的环境,然后慢慢借由熟悉生出一点安全感。
人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
在早高峰的电车上,春河重新读了一遍《冬月的最后一天》。有一章的末尾,那只叫和泗的猫一边咬着自己的尾巴一边说:也许感受能蔓延到的地方皆是我们的身体。而现代医学定义的身体,其实是灵魂的形状。
然后和泗就借由主角思考这番话的功夫,两三口吃光了桌子上的鱼。
那只猫被画得憨态可掬,翘起的胡子又带着一种傲视群雄的骄傲。春河在电车上笑了起来。
小县城,文具公司……对春河来说,曾经觉得不能接受的事如今都变成了理所当然。只是非常偶尔的时候,表哥的话还是会在脑海中闪回。
——“一定要抱着重回东京的决心才行!”
真的一定要抱着这样的决心吗?他现在是在堕落吗?在办公室的电脑屏幕前,看着未处理的表格的时候,春河忽然觉得眉心有一阵压力。他还没有告诉父母在经济下行的状况下自己遭到裁员的事,也没有说自己搬来了明西县。大约在亲朋好友心里,他还是在大公司负责着市政建设工作吧。
算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往家里打电话了。父母发过来的信息也都是心虚地随便敷衍过去。
“春河?春河?你要报名的吧?我帮你填上了!”
“哎?什么?”春河被拉回了思绪。
“下周公司要举办足球赛啊,你不知道吗?我说,不要一大早就这么状况外啊。”
“抱歉……足球赛?”
“没错。年轻人大展拳脚的好时候嘛。”
“可是……足球什么的我不擅长啊……而且在这么冷的天气举办足球赛吗?”
“只是凑个数而已嘛,参加的人都有纪念品的。”
“可是……”
说话间山左已经自顾自地在报名表格上写下了春河的名字,写完了他才伸长脖子看了过来:“有什么好可是的,你们年轻人不去,难道让部门里我们这些老家伙去踢球吗?”
春河只得答应了下来。
可是下周三就要比赛了吗?春河看了眼日历。
“对足球……我顶多算知道规则而已啊。就算从今天开始训练也已经来不及了啊。”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难道说人生就是这样吗?由数不清的麻烦事组成?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声。
“又是足球赛吗?”
春河回过头去,点了点头:“裕和前辈。”
被称作裕和的人伸手理了下齐肩的短发,她似乎正忙着,站在工位前飞快整理了一下文件,并没有看过来。
“足球赛啊……不要太较真了。随便参加一下就好。”她满不在乎地说。
“可是真的到了赛场上,大家还是会想赢吧?我也不希望拖后腿。”春河认真答道。
“这种比赛……”裕和轻哼了一声,“不要受伤才是正经事。”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复查了一下手里文件的页码。
春河还想说什么,一旁已经有个人站了起来:“喂喂喂,我说前辈,你是看不起足球吗?”
春河认出那是比他晚半个月进公司的桥下,两人差不多算同期。那人有一副运动员般的身材,比他年轻两岁,浑身上下充满了和年龄相当的蓬勃朝气。
春河微微眯起眼睛,这么看去感觉如果把桥下拍成平面,就可以直接扔进热血漫画里做主角了。
但就像热血漫画的主角一样,桥下在故事一开始受到了冷遇。
裕和直接拿文件袋一把拨开了他,向前走去:“课长,我下周要休年假了……”
“哎?态度真是傲慢啊……”桥下说。
这家伙还真是心直口快的人啊。春河默默转回了电脑前,换做他的话肯定是不会这样评价前辈的,不,从一开始他也根本不是会开口捍卫足球的人。
足球赛啊……从念大学起就再也没有踢过足球了……谁能想到上了班还会被要求踢足球啊?果然是小地方啊,一定是足球场地的租赁费太便宜,公司才会想要开这种运动会的。换做东京的公司一定不会这样……
这种团建活动真的有必要吗?大家保持礼貌疏远的距离不好吗?同事不就应该这样相处吗?
春河郁闷地想着,更加觉得东京和冷漠得叫人安心的大公司离他越来越远,他又用力敲了一下回车键。
真希望下周三下冰雹啊。
桥下不甘心地看了看裕和的背影,一扭头就注意到了春河。他似乎立刻忘了刚刚的不满,带着对足球的兴奋劲凑了上来。
“春河,下周你要带女朋友来看足球赛吗?我听他们说你有喜欢的人?”
“啊……”春河顿了顿才想起他撒过的谎,“目前还不是女朋友。”
目前还不是。说出这句话时春河有些暗自窃喜。好像将来十野会成为他女朋友一样。
“那会带朋友来吗?家里人?”
“哎?可能不会吧……”
“可是大家都会带朋友来的吧?足球还是要有观众才会热闹啊。啊对了,这周末有个联谊会你有兴趣吗?我知道你有喜欢的人,只是凑个数……”
“不用了!”桥下突如其来的热情让春河有点无所适从。
“哦……”
“我……我对其他人没有兴趣。”春河觉得自己拒绝得太生硬,又连忙解释说,“因为确实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虽然现在还不是女朋友,但是……”
“真的?”桥下却更加来了精神,“唔,这句话好帅啊。'我对其他人没有兴趣',啊,我也好想有一个坚定喜欢着的人,然后说出这种话啊。”
春河笑了笑。这家伙还真是单纯得像热血漫主角一样。
这时裕和已经又折了回来。这一次她脸上绽放出笑容了。
“抱歉啊桥下,我可完全没有看不起足球的意思,只是年假实在大过一切啊。”
春河:“……”
真羡慕可以休假的人啊。
“真羡慕啊。”
春河只是在心里想想,桥下却已经说了出来。他椅子一滑,又哼哼了一句“羡慕”,才回去继续工作了。
第9章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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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的路上,春河还是想着足球赛。
足球的观众……到时候足球场边真的会是非常热闹的情形吗?是同事们到时候都会和家人朋友一起过来吗?
没想到除了工作还要烦恼这种事啊……如果只有他没能带任何朋友过来是不是会显得太孤僻了?可是他刚刚才到明西县来,的确几乎谁都不认识……
这一天,电车站的广告位换了新的海报。春河一眼就认出那是十野笔下新的漫画人物。一个女孩站在塔罗牌正中,脚下是万丈深渊,是个非常有冲击力的画面。
没想到在这种小县城也能看到关于十野的漫画海报,果然是有影响力的画家啊……
兴奋之余,春河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那个邻居,和他一样在爱慕十野的九牧。每天都无所事事的九牧。足球赛的事如果好好拜托他的话……他也许肯来吧?
他一定肯来的吧。他慷慨地把十野的初版漫画都送给了我。春河想,他一定也是想和我做朋友的。
可是那个人有时候又是出奇的恶劣和刻薄。春河有些拿不定主意。
如果我是女孩子就好了。看着那张海报,春河忽然冒出这么个念头来。那个个天生生长着一张会骗人的脸的家伙……他应该根本不会拒绝女孩子吧。
不过如果春河是女孩子的话……也就从一开始他就不会被强制要求参加足球赛了。
公寓所在的街区离电车站很近。春河转过一个弯,就看见九牧正坐在不远处花坛边的长椅上。
果然是无所事事的人啊。春河想。他往前又走了几步,忽然发现九牧身边还坐着一个女孩。
——“被女人打了。”
春河脑海中浮现出这句话来。
难道这就是帅哥欠下的风流债吗?足球赛的事立刻被春河毫不犹豫地搁置在一旁,他悄悄走近几步,猫着腰躲在了灌木丛后头。
感觉可以拿住这家伙的把柄啊。春河偷偷想着,几乎要笑出声了。
九牧身边的女孩穿着深蓝色的学生制服,一张苹果脸上满是青春气,甚至看不出有没有成年。
“阿井今天在学校里开心吗?”春河听见九牧问道。
所以真的还在上学啊……春河心里一声惊呼。
“还是和昨天一样。”女孩说,“哥哥,你也在上学吗?”
哥哥?
这样亲昵的称呼啊……可是奇怪的是,这个称呼从眼前的年轻女孩口中说出来,却并不让人觉得有爱情和娇嗔的含义。
九牧脸上显出少见的温柔神色:“我年纪太大,没办法上学了。”
就是这样的眼睛,十野一定也有着这样的眼睛吧……春河看着他,忽然忘了自己正在偷听,他慢慢站起身来,忽然很想把这双眼记在心里。
那一瞬间他真恨自己不会画画。该怎么告诉卖画的人……他希望画上的女孩有这样一双眼睛呢?
就在这时,他肩上忽然一沉。
“啊!”
活物降落的气息把春河吓得直接原地跳了一步。
紧接着,一只黑猫稳稳落在了地上。它脖子上的白毛微微竖起,眼里好像带着无限鄙夷。
不远处的两个人都站了起来,惊讶地看向了春河。
“啊……那个……晚上好!”春河伸出手,有些夸张地打了个招呼,“我刚刚……掉了个东西,正在捡呢……哈哈。”
九牧没有拆穿他,只是微微弯着腰和女孩说话:“阿井,这是新搬来的春河。”
“您好。”女孩说道,她拉着九牧的衣袖,有些怕生似的往九牧身后躲了躲。
这时春河才发觉女孩神情里的天真有些怪异,那不是年轻女性的娇媚的天真,而是过分年幼的天真,好似一种孩子的表情被错误地放在了成年人脸上。
“这是阿井,管理员渡边先生的女儿。”九牧向春河介绍道。
“春……”女孩仰起脸望着九牧,似乎没有听清春河的名字。
“春河。”九牧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说完他忽然低下头,凑在女孩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
那女孩忽然掩着嘴巴笑了起来,她掂起脚来问九牧:“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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