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冷气开得足,他拿了一条毯子披在许白木身上,之后便同副驾驶上的男人商讨工作事宜。
副座的江誊从后视镜看着程风野怀里的人,眉头始终没有舒展。
说是要找到人问清楚,但江誊看着,程风野不像是简单问问的样子。
许白木一声不吭地消失数年,前段时间突然出现在海城。
听几个以前的老朋友说,他在国外的农场待了很多年,但是真是假闹不清楚。
耳边萦绕着清朗的话语,像不经意间按下的钢琴键。
恍惚间,许白木睁开眼睛,海城街道房屋的轮廓逐渐淡出视野,记忆中那个少年跃然于眼前。
程风野把许白木带回了自己家。
他醒来的时候,身处一片陌生的环境里,猫一并给带了回来,正趴在他脚边睡觉。大概是为了防止他逃跑,手脚上被绑上了镣铐。
后来手铐解了,可许白木还是被关在这里。他不吃不喝,程风野便捏着他的下巴,强行灌下去。
“你要是不吃,我就卸了你的下巴,把饭打碎了一口一口灌下去,你考虑清楚。”
许白木咳嗽着扫开对方的手,把脸偏向一旁,眼中蕴着被呛出的生理眼泪,轻笑一声:“随便你。”
程风野脸色愈加沉重,看他一副厌恶自己的模样忍不住咬紧了后牙。
被一个也许早就不作数的誓言束缚着,念了这么多年,最终还是变成了一个人的独角戏。
程风野走后,许白木摸着跟跟的黄脑袋,独自望向窗外熟悉又陌生的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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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
五年前,仲冬时节,海城飘着雪。沉寂的墓园旁不合时宜地绽开一株红梅,几朵簇在一起,被白雪半掩着花蕊,弯了枝头。这刺目的深红,开在苍白又阴沉沉的冬日。
某个黑色墓碑前站了一个穿黑西装的男人,背影挺拔。碑上贴着一张年轻女人的黑白照片,笑得很恬静。
他将一簇纯白的雏菊放下,垂下的手腕上戴着一串沉水绿檀的佛珠。
雪变大了,纷纷扬扬,落在许白木肩膀上浮了一层白。
良久,他走出墓园。守在外面的男人连忙撑伞,还有一个人站在一辆黑色的桑塔纳旁边。
“大哥,”阿强为他披上长外套,将一双黑色皮手套递给许白木,“咱们接下来回不回?”
许白木一边戴上手套一边说:“这么着急回去干什么。”
阿强穿着棕色皮夹克,摸了摸不长的头发,低着头踢着地上的积雪说:“也不是着急,这不是海城这片儿现在不归您管,在这也没咱们业务啊。”
手下小弟拉开车门,许白木坐进去,掏出香烟,阿强用手挡着风,给他点了火。
许白木吸烟入肺后缓缓吐出白雾,对站在外面瘦削的青年说:“别杵着了,上车,去谢秋那儿坐坐。”
这雪下了一天,路面已经有了厚厚一层积雪。
这里的路四通八达,多数都是小街道。清一色的二层平房,偶尔有几处刚刚建好的大楼,也不超过十层的样子。
海城是个小城,近年才开始发展工业。工厂多了起来,外来人口就多,像这种二层公寓楼基本都是租给外来打工人的。
也正因为外来人多,人口混杂,加上管理松懈,这里就格外乱。
地下赌场、卖淫场所和一些行事偏激的组织,多在海城扎根。
许白木把窗子开打了,任凭冷风灌进来。阿强在前座打了个冷战,从后视镜里看见许白木支着下巴,视线向外扫过一排排商铺。
“阿强,”香烟燃了一半,他往车外弹弹烟灰,“今天是星期几?”
“好像……星期六吧,”阿强拍拍开车的男人问,“是星期六吧梁子?”
梁子看着前面说好像是。
“大哥,”阿强看了眼后视镜说,“听说你老家就是这里的。”
“是啊,”许白木抽完最后一口,将烟头弹出车外,“很久没回来了。”
阿强不再接着问了。他知道,许白木这次回来是因为一个人的死。
在车经过某个地方的时候,突然令许白木眼前一亮。
他说:“停车。”
梁子踩了刹车,车停在了一条商业街上。
“大哥要买什么?我去帮你买。”阿强说。
“我下去走走,你们在这儿等着吧。”
许白木下了车,阿强不敢违抗他的命令,便老实在车里等着。
街上行人熙来攘往。男人惯常喜欢将头发留着三七或者五五分,穿着牛仔裤和翻毛领的皮夹克;女人们则搽着粉,画着小烟熏和鲜艳的大红色口红。
广播的喇叭里响着女播音员播报的声音,有三两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子踏着雪走进商品店,骑着自行车的男人后座载着一个女人,前面的大梁上坐着一个小孩。
他停在棕色的木质小门面前停下,看到上面写着杂货铺的招牌。
推门进去时,门上的风铃响起清脆悦耳的声音。门边的小桌子上放了一个收音机,发黄的老墙上贴满了各种明星的海报,很难看出以前的颜色。
许白木低着头,在一排排货架旁徘徊,找自己想要的东西。
“请问……”
许白木抬头,陡然撞进一双黑色瞳孔里。
“您要买什么?”他问。
“……”许白木后退了半步,拉开了距离,手仍放在外套的口袋里,“买烟。”
“那您跟我来。”他说着便往结账的地方走。许白木跟在后面,看着他穿着白色毛衣的背影。
长得还真高,这时候大学生已经放假了吗?
“要什么牌子的?”他问。
“双叶。”许白木站在柜台前说。
“这个断货了。”
“那有什么?”许白木胳膊撑在桌子上。
“红河,良友,黑猫,红塔山……”
带着黑手套的手指轻敲着桌面,许白木看着对方低头拿烟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红白相间的烟盒,让他觉得,很合适。
很适合夹烟。
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对方高挺的鼻梁,浓黑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五官也够有特色,许白木不自觉轻笑了一声,心里的话擅自跑了出来:“睫毛真长。”
突然,对方抬起头,两人视线再一次相撞。
但这次少年没有躲开,沉静的黑眸里藏着窗子外的光。
大概是没听清,少年问:“什么?”
红唇翕动,许白木毫不掩饰欣赏:“说你长得好看。”
两人隔着玻璃柜台,彼此对望。空气静默了两秒。
片刻,少年移开眼睛,低头看向手中的香烟。
“要哪种?”
许白木盯着对方泛红的耳根,浅浅扬了一下眉梢,随后从皮夹里掏出一张砖红色的票子放在桌上,笑道:“红河吧。”
出来后许白木从香烟盒里抽出一根,放到嘴巴里。
他掏出兜里的火柴,划着了,二氧化硫特有的微呛气味便钻进了鼻子里。
点燃后甩了两下手,将剩余的火熄灭。叼着烟的许白木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眼前出现一片混着二手烟的白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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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小南辰王和misa猪猪的咸鱼
第3章 3
从杂货铺到谢秋的舞厅没用多长时间。这里的舞厅白天关着门,晚上才变得热闹。
谢秋经营的舞厅是海城最大的,明面上是正经生意,背地里赌场、卖淫、高利贷,没有一样是不沾的。
前门是舞厅出入口,从后门出来的,基本上都是赌徒。这条巷子,是城里的红灯区。
许白木已许多年没回来,谢秋手底下的新人不认得他,在门口受到了阻碍。
阿强长得凶神恶煞,抓着那人的衣领子,阴沉沉说:“瞎了你的狗眼,许哥你都敢拦?你看我不——”
许白木喊了停,阿强一把将那人推在地上。
这时一个白白净净的男人从里面出来,大概是里面暖和,他穿着单薄,腿长腰细,到门口时看了许白木眼中闪过惊愕,试探性问:“……许白木?”
“秋哥,别来无恙。”
舞厅最里面的房间,是谢秋用来接待自己人的地方。许白木跟着谢秋进去,阿强和其他人在门口守着。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好去接你。”谢秋坐在对面,将煮好的茶放到许白木面前说。
“临时来这里办一件事,顺便来看看老朋友。”
城小,事儿多,一点点动静都像长了脚似的。
谢秋抬眼看了看许白木的神色,便猜到了他大概是为了他高中老师的葬礼而来。
“最近怎么样?”许白木打趣他叫他“秋老板”,被他打住。
“什么老板,混口饭吃,”他说,“浮萍罢了。”
浮萍一样的人,是没家的浪子。
遇到了想停留的地方,就算是片污泥沼地,也想扎下根去。
谢秋是外省人,十年前来这里,就一直没走。他是这家舞厅名义上的老板,但实际也只是一个打工的。谢秋比许白木年长,从他还在海城的时候就认识了。
那时候他们在同一人手底下做事,觉得他年纪小,又父母双亡,便对他事事照顾。这些年许白木虽然不在海城,但也没断了联系。
谢秋问他这次是不是留下,许白木想了想,没有留下的理由。
在里面坐了会,谢秋说留他吃个午饭,许白木抬手看了眼腕表,的确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本是打算留下的,但又听谢秋说,等会有个人要来,偏那人是他不想见的,便向谢秋告辞了。
从后门出来后,许白木寻思着找个地方吃饭,走过巷子转角看见了一个人。
是昨天那个杂货铺的少年。
个子很高,也很瘦。穿着一件黑色棉服和白底蓝边的裤子,有点像校服。
程风野是出来买饭的,他提着一份面,在许白木对面,隔了一条马路,目光正好转过来。
看到许白木的一瞬间,下意识就慢下了的脚步。
是那个夸他好看的男人。
他看见许白木从舞厅的后门出来,微微皱了皱眉毛,随即将视线从男人身上移开,并加快了步伐。
许白木双手插进西裤口袋,对着少年快速离开的背影思忖着。
这是吓着他了还是被讨厌了?
他又看了眼左右两边凶神恶煞的男人。
确实不大像好人。
许白木定好了回去的时间。
晚上谢秋要给他送行,请他去舞厅。
这里人多,也乱。酒味、烟味、香水味和男人的汗臭味混在一起。
舞厅里面灯光弄得又黑又暗,台上有个舞女在唱歌,唱的是Beyond的《情人》。
一个涂着红唇的女人领了一群女孩子,看着年纪都不大。还有一些牛郎。几个坦胸漏乳的女人结伴经过,一股甜腻的香水味残留在空气中。
在这里的人,有身不由己,有自甘堕落。
许白木带着阿强朝着舞厅的包间方向走,扫了眼最里面的一扇小门,看到黑暗中从没关严的门缝中渗出一点昏黄的光,两个男人叼着烟,靠着门边的墙壁闲聊。
这是赌场的入口,一般人进不去。
谢秋找了几个姑娘作陪,空气中弥漫着香味,包间里烟雾缭绕缠着几缕昏暗的光,这气氛便像是天然的催情剂。
这里暖气开得有些足,又或是外面太冷,阿强进来一会儿就觉得浑身发热。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连带着包间的门都开了。
“谁他妈的不长眼?”谢秋的一个手下朝着门口大喊。
热潮被开门灌进来的冷气吹散了些。
门口一个肥胖的男人一看是谢秋的场子,连忙叫了声“秋哥”,油光满面的红脸膛堆着笑,点头哈腰地赔不是:“手底下小弟不懂事,对不住对不住,打扰了。”
男人说罢关上了门。
之后的谈话中,听谢秋话里话外的意思,等会还有人要来。
许白木想图清净,但有些事情,真不好躲。
闻着这些人刺鼻的香水味道,许白木感到不适,便借着上厕所的空隙出去透气。
这时走廊里已经引起一阵骚动,许白木经过时,瞥了一眼,原来是刚才那个男人在教训一个人。
对方被打到墙角,浑身脏兮兮的布满了鞋印,低着头,看不清脸。
他身边围着几个混混和一个女人,一个男人弯腰提起那人的衣领,那张藏在阴影处的脸便露了出来。
许白木站在男人身后,抓住了对方要挥出拳头的手腕,目光穿过这人的头顶,与角落里的少年对上。
男人扭头看向身后的许白木,手腕产生的剧痛令他脸部扭曲:“你他妈谁啊?”
程风野嘴角沾了点血,眉骨上也挂了彩,他的手撑在地上,抬头看着许白木站在背光处,居高临下,身形将他和面前的这个男人笼在一片阴影里。
“你在这儿干嘛呢?”
他呆呆的不说话,许白木一脚将前面碍事的男人踢开,又重复了一遍:“问你呢,在这里干什么?”
程风野张了张嘴,声音沙哑:“……送东西。”
领头的胖男人带的人多,而许白木身边只有一个阿强,他们便围上前去。
这时一个人在对方耳边低语了几句,令他脸色一变。
他一改嚣张态度,说:“劝你一句,别多管闲事。”
“不是闲事,是感兴趣的事。”
“这小子跟你有关系?”
许白木想了想,关系确实没有。思绪一转,他继而再次看向墙角的少年,说:“叫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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