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临近毕业前夕最后的疯狂,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很年轻,有很多的时间,还没有经历后来这个时代带来的创伤。在那样闷热而躁动的夏日,他们光顾着翻云覆雨,将短暂的时光都用来挥霍汗水和精力,一次又一次。
等到他们从肉体的放纵中回过神来,就到了离别之际。
谭骁先走,盛雪鸿要比他晚半个月,于是盛雪鸿先送他到机场。
他们像所有其他人那样,紧紧地拥抱,依依不舍地告别。盛雪鸿那天穿了一件白色的棉布圆衫,和卡其色的运动裤,整个人在蓝天白云下,像一棵挺拔的树。
谭骁拥抱他的时候,在他肩上一直蹭,把脸贴在他耳边悄悄说:“我会想你的。”
盛雪鸿把他箍在怀里,用力拍了几下他的背:“要一直想着我,等我来找你。”
谭骁靠在他身上不肯起来,抱怨道:“一年真长。”
“一辈子更长。”
盛雪鸿说这话时,谭骁并没有看见他的表情,只听见耳畔缭绕的低语:“这一年都要想我,因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的。”
之后谭骁去了德国,盛雪鸿去了美国,他们在遥远的大洋彼岸,接受了严苛的秘密培训。
这一年过得飞快,谭骁从一个腼腆不愿说话的人,变得成熟善谈。他的家世注定了他有良好的休养,在这里进一步学到了德国人的严谨、认真、一丝不苟。这些品质让他变得更加沉稳可靠,也变得更加富有魅力。
周围的人都很喜欢他,战争是持续的,在更宏大与正确的层面上,他们之间许多人应当水火不容,甚至拼个你死我活。但人都是活下一个接一个的日子里,与一个又一个地方,在学校里,在知识面前,人是鲜活又真诚的。只要交流不曾断绝,炮火就无法穿透知识与书籍。
谭骁得了机会,就拐弯抹角地打听盛雪鸿的消息。
盛雪鸿并没有告诉谭骁,他去了美国哪里,于是谭骁从朋友那里听说,美国的训练营地在华盛顿。
特工的训练内容极其严苛,绝非常人所能承受:包括耐力、极限生存、地图搜索、刺杀、侦查等等,据说在完成这些严苛的首轮训练之后,他们会被派往北卡罗来纳州进行实战训练。
不知是不是他的美国朋友夸大其词,据说实战训练,不仅会面临真实的追杀,潜水的时候还会碰上鳄鱼,谭骁听得心惊肉跳的。
难怪盛雪鸿在黄埔的时候,每天都灰头土脸的回来。这样想来,他的体能和心理素质的确超乎寻常。这人回来之后,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还动不动就调戏室友。
此外还有更让谭骁不放心的,听说特工为了获取情报,会不择手段,他们大概率都非常花心,沾花惹草都是家常便饭。谭骁一度很担心,盛雪鸿在那边不老实。但最终这些担忧,都被那一句“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所抚平。
谭骁依赖盛雪鸿,喜欢他相信他关心他,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他。
一年之后谭骁回国,他回来之后,成为一名译电科科员,之后被安排进入报社,负责处理一些秘密通讯。
他并不知道盛雪鸿什么时候会回来,也不知道他的联络方式,只能日复一日地在工作中等待。
那时候要联系上一个人,实在是过于麻烦。谭骁有很多工作要做,没空时时刻刻盯着。不过他始终对一件事坚信不疑,只要盛雪鸿回来了,他们一定能联系上。
等待的日子是漫长而煎熬的,某一次他在作战部接受集体培训,忽然有一个电话打过来,谭骁还以为是什么突然送过来的密电,急匆匆去接,结果接起来,却听见那边先传来一声轻佻的口哨,紧接着脱口而出一个声音,还是用英文说的:“宝贝儿,猜猜我是谁?”
好无聊的手段,敢在这种时候跟他开这种玩笑的,还能有谁?
谭骁一时发懵,电话里声音会变,他的工作本能让他警惕地怀疑了一下,他脱口而出:“你是?”
“你把我忘了?你这个无情无义的男人!”电话那头声音猛提,谭骁赶紧捂住话筒,却没捂住咄咄逼人的质问,“你上飞机之前怎么答应我的,一年你连我声音都听不出来了?你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果然是你!虽然听到声音很高兴,但是听起来沾染了外国的歪风邪气,变得更不着调了。
谭骁又兴奋又紧张,赶紧往外面瞄了好几眼。外面都是他的同事,有几个看他脸红,以为出了什么事,惊讶地站起来,比划着问他要不要帮忙,谭骁赶紧挥手表示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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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周五。
按理说小情侣下礼拜能见面,但问题是下周我要去云南进行科学考察……下个礼拜更新时间可能有变,等我到那儿了再说(不更新的时候,我大概在挖菌子)
第32章 32
谭骁小心翼翼揭开捂着电话筒的手:“别胡闹,好好说话!”
“这怎么能算胡闹呢?我花了好大的劲才联系上你,我一回来就给你打电话了,这可是我今天的头等大事,你难道不想接我的电话吗?”
这话问得,谭骁一句也答不上来。他紧张地抓着话筒,表情严肃极了,好像在收听一份重要的情报。
“好吧,既然你不习惯,那我换个说法。”
盛雪鸿正儿八经地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谭骁,你好吗?”
谭骁千百种滋味涌上心头,最强烈的,是苦尽甘来之后的喜悦,又酸又甜,他小声嗯了一声,带着重重的鼻音。
“别哭啊。”盛雪鸿就仿佛站在他眼前似的,一下子就感应到了他的情绪,小声嘀咕,“真想现在就过去,亲你一口。”
“你烦不烦?”谭骁可禁不起盛雪鸿这么闹腾,外边人这么多,他不能流露什么情绪,只好故作冷淡地说,“有事吗?我这里很忙,没事我回头联系你。”
“想不想我?”
“不想。”
“不爱我了?”
谭骁心跳得都快蹦出胸膛,他们之间从来没有直接讲过爱,即便他心里这么想,也要拐弯抹角地用想念、用喜欢、用奉献来掩饰。
说爱或者不爱,对于他这样腼腆的人来说,是非常难以启齿的。
谭骁紧握着话筒,目光在墙上的钟表和外面的人群之间,来回跳跃,低声抱怨:“这你让我怎么回答?”
盛雪鸿敢一个电话打到这里,想必对于他现在是什么处境,了如指掌。
他只是喜欢调戏谭骁罢了。
“那我问你答好了。”盛雪鸿轻轻地说,“你爱我对不对?”
谭骁沉默了一会儿,小声:“嗯。”
他不想哭了,心里甜蜜蜜的。
“我也爱你,我的玫瑰、天神和小甜心。”在美国待了一年,盛雪鸿的话说得更加明明白白,还学会了许多奇怪的比喻。
谭骁被这些奇奇怪怪的词吓了一跳,他哐一下撂下了电话。
他被吓着了,电话挂得太快,都没来得及问盛雪鸿现在在哪儿,挂断之后有点后悔,只得眼巴巴等着盛雪鸿再联系他。
盛雪鸿吊着谭骁的胃口,谭骁本以为他会再打电话过来,可轮到他天天守在电话机前望眼欲穿的时候,电话铃却不响了。
直到三天之后,一个谭骁并不熟悉的军官,忽然找到他。
“你是谭骁?”那人操着一口不知哪地的方言,笑嘻嘻地走过来,用力一拍他的肩。
谭骁被他拍得浑身一颤。
“你是?”
“甭管我是谁,我给你传个信。”这名军官皮肤黝黑,透着一股干脆利落的劲,“认识盛雪鸿吧?”
谭骁愣了愣,眼神闪躲,啊了几声,含糊地答应。
“24号黄埔同学会,晚上5点,外白渡桥宝粤楼,他让你叫你去参加。”
同学会?谭骁又是一愣。
那军官见他发着呆,大声笑起来:“不是正儿八经的聚会,他不是刚从美国回来么?他说就你们几个熟悉的朋友,私底下见见,我前两天刚见过他,他还跟我打听你的消息呢。”
谭骁跟这位军官并不熟悉,既然是盛雪鸿的老熟人,大概是炮兵营里认识的,也不知道人家怎么跟盛雪鸿提起自己,所以谭骁只好腼腆地笑了一下。
“他可惦记着你呢,三句话不离你,把你形容得跟是他小媳妇儿似的,你得去啊,揍他!”
谭骁点点头,他微笑了一下,感谢这位军官替自己打抱不平。
他总算回来了!谭骁很想见他,可真到了要见面的时候,谭骁又不好意思起来。
那天傍晚,他特地去先施百货兜了一圈,琢磨着要不要买一件新衣服。出来约会,总该穿得好一点,可他又觉得穿着太正式,看起来反倒跟盛雪鸿生疏。
谭骁在衣服鞋帽的柜台前逗留许久,光鲜亮丽的售货员小姐,在他身边左右腾挪,竭力推销,可谭骁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根本没顾上跟她搭话,甚至连她的话都没听进去。
这位售货员小姐,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见他看来看去,又不想买,神情还很纠结,翻着白眼嘀咕了句:“穷你别来啊。”
谭骁转过身来,也不生气,上下打量她。
售货员小姐的脾气又怂又硬,明显缩了缩,又要嘴犟一句:“您到底买不买?不买我招呼别人去了。”
谭骁摇摇头,表示不买了。售货员小姐嘴角抬起一个尖酸刻薄的微笑,那表情生动地写着“我就知道”四个大字,转身就走。
这位嚣张跋扈的售货员小姐刚离开,谭骁就找了另一位售货员,买了一件非常昂贵的衬衫,在她眼皮子底下付了账,把售货员小姐看得两眼都瞪直了。
很简单的一件事,谭骁就这样,让这位售货员小姐记住了他。
这位售货员小姐姓王,名叫王晓洁,在五年之后,成为了一名经验丰富的情报员。
谭骁那天提早到了宝粤楼,他穿着新买的白衬衫,还特地系了一个提前半个小时到了指定的包间等着。
宝粤楼,新开的粤菜馆,开在石库门里面,窄窄一条弄堂进去,里面是汉洋结合的新式餐厅灯:广式酸枝木的桌椅,点着线香,桌上却是银台面,摆着高脚锡茶壶,头顶的吊灯竟然也是黄铜的,屋内透着一股黄澄澄的暖光。
这里的招牌是潮汕卤鹅:一进门,谭骁就瞅见一排色泽鲜亮的卤鹅挂在一边,整栋楼飘着燕窝鱼翅、鲍鱼海参的味道。
谭骁对吃什么无所谓,他只想见盛雪鸿。他忐忑不安地到包厢坐着,掐着表算着时间。这个包间可以容纳6个人,快到时间了,可一个人都没来。
谭骁开始紧张,他怀疑有诈,悄悄挪到包厢右侧的位置,从屏风的缝隙里朝外看,服务生在楼道里穿行,没有什么异常,附近几个包厢都有客人,看穿衣打扮,是银楼和做股票生意的中产,也没什么问题。
可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来?
第33章 33
谭骁一次次地看手表,感到愈发忐忑不安,他一贯严谨,时间对于谍报人员来说,就是绝对不能越的死线。时间一到,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从座位上跳起来,冲出了宝粤楼。
他以为盛雪鸿出事了,急匆匆就去找人。
盛雪鸿是半个小时之后到的,他们放浪不羁的美系特工,跟严谨的德系情报员全然相反。为了安全起见,他绝不会在准点出现在约会现场,以避免遭到周围人的伏击,甚至不会告诉谭骁完全正确的信息。
同学会是假,今天没有别人,只是他们两个人的约会。
盛雪鸿还挺得意的,他觉得自己准备了一个大惊喜,结果就是他到约会地点的时候,谭骁已经气呼呼地跑了。
盛雪鸿进了包厢,没见到谭骁,以为谭骁被坏人抓了,吓了一跳,也急得掉头就冲出去找人。
他们两人绕着宝粤楼错开了路,绕了好大一圈,最后在不远处的大商场里碰了个正着。
谭骁要出去,盛雪鸿要进来,他们正巧对面经过。谭骁那会儿已经找了一大圈,心如死灰,准备去警察署报案找人了。忽然看见盛雪鸿出现在眼前,又惊又气又恼,恶狠狠地瞪了盛雪鸿一眼,转身就走。
盛雪鸿嬉皮笑脸地跟上去,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嗨,宝贝儿,好久不见。”
谭骁不理他,自顾自朝前走。
“谁惹你不高兴啦?我帮你去揍他。”
谭骁自顾自往前走,盛雪鸿就跟在他身后追,一直叫他的名字。
“谭骁,谭骁,你是谭骁吗?”
谭骁继续绷着脸往前走。
“不是啊,那你是谁呀?你长得真像我以前的同学,我能跟你交个朋友吗?”
谭骁轻轻哼了一声,他故意瞥开目光,低头朝前快步走。他也搞不懂,为什么自己会突然闹起脾气来,他并不是一个爱斤斤计较的人。
盛雪鸿锲而不舍地跟着他,在他耳边絮絮叨叨:“你别走嘛,我想跟你认识一下。我是留学生,刚回来,一个人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我看你一个人也怪寂寞的,我们一起吃个饭如何?”
谭骁一路冲出了百货大楼,闷头往前走,走得飞快,直往黄浦江边跑。一辆小汽车飞快地从远处开过来,冲他直按喇叭,盛雪鸿赶紧把他拉到一边。
“为什么装不认识我?”盛雪鸿笑了起来,忽然伸手拦住他的腰,手一扣上来,就没再让他往前走一步,结结实实把他抱在怀里。
“你别害怕,我不会欺负你的。”盛雪鸿伸手在他背上捋了捋,就这么静静地抱着他。
他们站在桥下,周围人来人往,停泊的汽车和船只都在他们身侧。此时正是黄昏,夕阳碎金似的洒落一地,一点点微风吹过来,谭骁听到远处的汽笛声,忽远忽近地传过来,让他想起了离别之时,飞机的轰鸣声。
“想死你了。”盛雪鸿在他肩上蹭了蹭,手不安分地乱摸,嘴里还嘀咕,“让我摸摸,有没有饿瘦?瘦了屁股不好看。”
谭骁猛地抬手,愤恨地捶打了一下盛雪鸿的肩,气得满脸通红,盛雪鸿一点也不生气,一直冲他傻笑。
就像谭骁不知道为什么,一见盛雪鸿,就总想莫名其妙地发脾气一样,盛雪鸿看见谭骁就想逗他,忍不住地想笑。
盛雪鸿那日穿着一件中式短襟,米黄色的中式短衫。下配卡其色的西装裤,背带系到腰间,紧箍在腰上,很洋气的款式,衬得他皮肤很白,意气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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