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雪鸿说的轻松,谭骁听得直皱眉。万幸,他们的金属中毒报告里,并没有这个东西,如果盛雪鸿掉光头发,他也会很难接受的。
不过这样高剂量的铊怎么会在五金厂?普通的合金加工也用不着这个。
“我最近会再去探探消息,你放心,不会有危险,那家英国诊所的医生我认识。”
谭骁又哼了一声:“你怎么谁都认识?”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他们是英国人,说英语的总比说日语的值得信任,英国人可不服日本人管着。”
盛雪鸿跟谭骁开玩笑,肚子一吸一鼓的,他还伸手戳戳谭骁的脸,谭骁好像陷在一个会按摩的枕头上,不由得打了一个哈欠。
谭骁迷迷糊糊地跟盛雪鸿说:“你盯着点森田平,这几天我有别的事要做,你万事小心。”
盛雪鸿嗯了一声,说放心吧,谭骁紧接着打了个哈欠,干脆就靠在他肚子上睡觉。盛雪鸿把被子拉过来,横着竖着不知道怎么给他盖上。
谭骁自己拱上来了,找了个合适的位置睡好。
两天之后,谭骁把一份将两份将近三十页的档案,交到了赵天手中。一份是老鹰的,一份是盛雪鸿的,详尽地记录了他们的活动时间,以及他作为参与者,在各方面参与事件的详情。
既然要交代清楚,那么许多隐私就不得不说明白了,譬如从什么时候相识,究竟是怎样的关系,乃至一些生活日常。当然,这份档案不会被公开,只做最后的保全之用,或许会和档案室里所有的资料一样,永远尘封于地下。
赵天随手翻了几眼,便将档案合上,他还是那句话:“辛苦了。”
谭骁没有笑,他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赵天也是如此,他们抬头之际目光对上,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风雨和阴霾。
谭骁站起身,他微微行了个礼说:“赵部长,我先走了。”
他朝门口走去,快到门口时,赵天叫他:“谭处长,你最近还好吧?”
谭骁恍惚了一下,终于笑了,他淡淡地笑了一下,回答:“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候了。”
离开赵天的办公室,他并没有离开这里,而是回到楼上继续等着,他这段时间一直在这边写报告,现在报告完成了,他却并不想回去。
人还是需要工作,一旦闲下来,就容易想起很多事情。尤其是下午三四点的时候,静坐在屋内,看着原本铺满整个天空的光,渐渐收束起来,围拢在一轮圆盘周围,那是一种热烈如火的灿烂,刺眼而明媚,但沾染了夜色的愁绪,因此充满了无法言说的伤感。
谭骁望着天色出神。
一个小时之后,一个电话打到他这里。负责监视森田平人告诉他:森田平出院了。
谭骁心想:果然来了。
他往家中打了个电话,无人接听,于是立即前往医院,他向一位熟悉的医生要了几支司可林,然后开车前往了那家五金厂。
等谭骁到达五金厂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太阳落了之后天气也阴下去,四周黑黢黢的没有光,唯独五金厂门口,一盏煤油灯突兀地亮起,并不温暖,反倒显得十分森然。
谭骁看到五金厂门口加强了戒备,他径直走过去,出示了证件,门口的岗哨十分紧张,谭骁示意他们不用惊慌,也不必惊动其他人,只要放他进去就可以。
森田平恐怕已经潜伏了进来,这人命不久矣,就算外伤就算痊愈,战斗力想必也大打折扣。谭骁身上有枪,保险起见,他还带了刀,他走向黑黢黢的厂房,从兜里摸出一个手电筒,然后将一卷胶卷套在了上面。
将胶卷套在手电筒上,便可制作简易的红外灯,谭骁慢慢地一间一间厂房找过去,他走得很轻,周围一片死寂。
大约搜查了45分钟左右,他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轻微的沙沙声,谭骁顺着声音,慢慢地朝那边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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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要进入最后一部分了。没有说马上要完结的意思,意思就是我会写到50年代~
第115章 115
森田平当日被炸伤,他将所有从体内取出的金属割片取出,保留了下来,挨个进行检测,终于检测出含有超标铊元素的,是一块钢板。
他是顶着这样一张被炸毁的脸,逼迫医生护士帮他去检测的,那些医生护士看他的眼神有忌惮,有恐惧。忌惮他是一个日本人,恐惧他是一个不怕死的人。
但是这些,森田平都不在乎了,他就像当初从老鹰尸体上找线索那样,无视自己身上流的血,受的伤,抽丝剥茧地想要寻找到答案。
这个世界的真相,就是他的止痛剂。
这块钢板已经被炸得扭曲变形,但钢材的结构是完整的,上面隐约印着编号,森田平趁夜摸进这里,开始在整个五金厂搜索类型相同的钢板。
他慢慢地找,忘我地找,在他寻找答案的过程中,他会短暂地忘却外面的纷争,好像在做一件伟大而正义的事。
谭骁缓缓地靠近他,那尖锐的沙沙声越来越响,发出金属割裂的声音。森田平拿着一把锋利的锉刀,正在对可疑的金属进行切割,他要寻找到相同的钢板进行比对,因此全神贯注地锉着手中的金属物质。
滴答一声,除了锉刀的声音,还有滴血声。森田平的手被锉刀割伤,但他似乎已经丧失了知觉,毫不在意地继续切割手中的东西。
谭骁不动,现在跟着森田平是做好的选择,他隔着两排货架盯着森田平,跟着他移动。跟了十多分钟之后,森田平忽然抬起头,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原本响动的沙沙声忽然停止了,谭骁屏息凝神,一动不动,他躲在货架之后,却感觉森田平恐怖带血的目光,像一团有毒的放射线,穿透货架,落在他身上。
很长时间的寂静。锉声停了,只剩下滴血声,不急不慢,徐徐地滴落。
谭骁倒也并不紧张,森田平就算察觉到他在这里又能怎样?森田平身受重伤,现在盲目地冲过来,等于找死。他知道,森田平并不怕死,但森田平恐怕也不想功亏一篑,在得到答案前死掉。
于是那锉刀声又开始响了起来,森田平继续寻找着他想要的东西,谭骁继续在暗中等待。
森田平运气不错。
刚才,他已经找到了他想要的钢板,一模一样的钢板,镶嵌在一些金属状的长条板里。他欣喜若狂地将这块金属切割下来,颤抖着拆开身上的纱布,把伤口撕开,将那片金属塞了进去。
谭骁亲眼看着森田平,把那块钢板塞进自己的伤口,那一刻受到极大的震撼。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捂住了嘴,就这样目不关注地看着森田平。
把秘密藏在伤口之下,这是森田平从老鹰那里学来的方法。他不惜舍命前来,命运总该对他有些馈赠。
只可惜谭骁盯上了他,于是森田平决定继续假装寻找。他故意切割下更多其他的金属片做伪装,就算他这一次被抓,他们也休想得到他身上的线索。
谭骁跟着他,牢牢跟着他,万籁俱静之中,唯有时断时续的切割金属声,还有滴答、滴答,不规则的滴血声。
三个小时之后,半夜2点半,森田平忽然开口:“别藏了,出来吧。”
谭骁没动,森田平却开始走动,朝谭骁这边缓缓走来,谭骁手压着枪,依旧没动,静待森田平走过来。
森田平已经得手,他的体力大不如前,甚至无法第一时间分辨对方到底是什么人,因此不能再拖。森田平身上有一把柯尔特手枪,一把军刀,拼尽全力,倘若对方只是普通安保,他自信能逃出去。
对方想要他身上的东西,那么现在优势便在他的手中。即便他在明,对方在暗,森田平也无所畏惧。
他是武士,天生喜欢与人决斗。
“出来吧。”森田平幽幽地开口说,“我知道你在这里,你有想要的东西,而我有你想要的东西,我们可以谈谈。”
无人应答,于是森田平阴森地笑起来。狞笑声时而低沉,时而尖锐,断断续续,在冰冷金属的器材中游荡,格外冰冷。
谭骁犹豫着,正要迈出一步,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沉沉的一声脚步。
那一刻,谭骁几乎要拔枪扫射。他震惊万分,这个人就在他身后,可他却完全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那个人走过来,走到谭骁身边,伸手在他头顶薅了一把,然后大步朝前走。
一点点光划过去,盛雪鸿走到森田平面前,森田平看到他的老朋友漫不经心地掂着枪,站在他面前。
盛雪鸿微笑着打起了招呼:“森田将军,你在找什么?”
森田平很诧异,他没想到竟然是山茶,他眼里流露出极大的愤恨,可那愤恨因他的伤病显得无能为力,于是他又像是看开了一般,仰天凄恍地一笑。
森田平恍然一叹:“竟然是你。”
“森田将军,你在找什么?”
森田平阴恻恻地笑:“找你想要的东西。”
盛雪鸿保持着不变的从容:“那么,你找到了吗?”
滴答,滴答,滴答。
谭骁听到对峙之中,传来三声滴血声,此后,森田平疲惫而遗憾地回答:“你永远不会知道的。”
拔枪的声音,以及走上前的脚步声,伴随着嗤嘲:“你怎么知道,我不会知道?”
难得森田平没有歇斯底里,而是平静地回答:“既然如此,你开枪吧。”
盛雪鸿没有开枪,他没有动手,于是更长时间的寂静后,森田平的笑声回荡在晦暗的厂房内。
森田平缓慢地朝门口走去,他原本以为自己运气不够好,碰上了山茶。此刻却发现,他今夜的运气好极了。
森田平开口:“你我如果站在一边,那么你知道,还是我知道,就没有区别。”
盛雪鸿跟在森田平身后,一步一步跟着,颇为遗憾地说:“森田将军,你也知道你活不久了,把东西藏在伤口里,是会死得更快的。”
森田平仰天大笑:“所以,你要明白,一个人如果连死都不怕,那就不会被任何别的东西所威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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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角死亡预警⚠️不单是森田平。
第116章 116
谭骁默默地听着,当盛雪鸿和森田平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朝森田平待过的位置走去。
要找到森田平刚才待过的地方很容易,地上有血迹,顺着血点走既可。
谭骁走过去,借着幽暗的月光,看到一排排整齐的金属,上面有不少切割损毁的痕迹。
“杀了我,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其他人,知道那批军火在哪儿了。”森田平的声音从不远处幽幽传来,“还有你,山茶,小野先生已经知道你是卧底,他不会放过你的。”
笑声渐远,脚步声也渐远,谭骁从窗口朝下看,他看到盛雪鸿将森田平放走,他从锅炉房侧给森田平开了一条小门,将他放了出去。
那一瞬间,谭骁有想过盛雪鸿或许仍是日伪的人,他想过或许盛雪鸿依旧在骗自己。他将厂房的灯打开,想要看清盛雪鸿那一刻的表情,恰巧,灯光亮起的那一刻,盛雪鸿抬头朝他看过来。
盛雪鸿冲他笑,边笑边挥挥手,明晃晃的白色射灯之下,他的笑真温柔,像个美丽的天使。
前一秒,谭骁还在怀疑他是不是一个恶魔。
谭骁朝他走过去,盛雪鸿刚好走上来,于是他们在门口碰上。
谭骁说:“出去吧。”
盛雪鸿说:“好啊。”
盛雪鸿把谭骁拉去洗手,拿肥皂里里外外洗干净,谭骁一直沉默,盛雪鸿给他洗完手,再拿出一张纸擦干净。
没有月色,但远处的灯亮着,盛雪鸿的发丝被映照得反光,那是一种朦胧的光晕,谭骁盯着他看,这张脸他还想看很多年,想看一辈子。
他盯得盛雪鸿出神,许久之后才想起来问他:“你什么时候到我身后的?我没察觉到。”
盛雪鸿给他擦手,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十分无奈地笑了一下,轻声细语地说:“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单独在危险地方。”
谭骁顺从地让他抓着手,很轻地说:“我下午其实有给你打电话。”
“我没接到,抱歉。”
谭骁摇摇头,他看着盛雪鸿,善解人意地回答:“没关系。”
“有一次你去找关美芝,我就在你身后坐着,看着你我觉得很心安。”盛雪鸿轻声低语,他们站的很近,可却偏偏要这样低语交谈,像是生怕旁人打扰,尽管,身旁无一人在侧。
“盛雪鸿。”
谭骁轻轻地叫他的名字,他只觉得心中有无数的爱,如潮水汹涌,在这个宁静而没有月色的夜晚,在水龙头被关上的那一刻,却从心底里满溢出来。
他问:“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盛雪鸿给他把手擦干,抓起了亲了一下,于是刚刚干的手背,又变得湿漉漉的了。
“我知道。”盛雪鸿没有嬉皮笑脸,甚至都没有叫他的小名,十分郑重地回答,“谭骁,我也爱你,我很爱很爱你。”
谭骁鼻子一酸,他叹了口气,小声说:“我们回去吧。”
谭骁是开了车过来的,这回换盛雪鸿坐副驾。谭骁一路上没说什么话,车灯照着郊区的路,周围横亘着许多的野草。那些野草像拦路的路障,枝桠不断地在车前拦着,天空是灰色的,一种寂静的灰蓝色,从大地这头到那头,遥远地延伸着。
一些雨点开始落下,滴在车窗上,最上方的一滴水滴从车顶处往下滑落,于是一道如裂纹般的水痕,将车窗悄无声息地分隔成几大块,随后更多的水滴淋下来,天空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谭骁脑海中反反复复回放着刚才森田平的话:“小野先生已经知道你是卧底,他不会放过你的。”
车一瞬间停了下来,卡在路面坑坑洼洼的石子上,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谭骁在那一瞬间的摇晃中想:倘若他今天没有来,那么盛雪鸿就会瞒着他独自来到这里。
如果他没听到盛雪鸿已经暴露,如果那批军火落入了盛雪鸿的手里,那么日伪就会不惜一切代价除掉盛雪鸿。
“小丸子。”盛雪鸿很担心,“你怎么了?”
谭骁笑了笑,低下头:“没什么。”
盛雪鸿握住他的手,谭骁的手湿黏黏的都是汗水,盛雪鸿担心,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谭骁始终低头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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