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应淮看了他一眼:“想出去了?”
牧听舟歪着脑袋看他,勾唇笑了:“大人,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裴应淮:“真话。”
“真话就是……”牧听舟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见裴应淮唇角微撇,这才笑道,“真话就是,我也不知道。”
裴应淮后知后觉地被他耍了,也不恼,拂袖坐在了他的面前,定定地看着他。
牧听舟眨了眨眼,似乎是意识到什么,微微坐直了身子:“怎么了?”
“我打算去一趟人界。”裴应淮说。
去人界?
牧听舟正愣着,忽地听见耳旁凤凰喊了一句:“让他带上你!快!用你的花言巧语说服他带上你一起!!”
“老夫现在没办法离你太远,只待在九重天根本感知不到尾羽的位置,只有出去了才能有一线希望!”
牧听舟顿时明白了,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那,能带上我一起吗?”
“……”
“大人?”
裴应淮眸色沉沉,没有说话,目光虚虚地落在牧听舟……身旁站在桌案上的红鸟身上。
凤凰原本还在他耳旁尖叫,倏然一阵冷冽杀意袭来,它羽毛都炸开,一下子噤声了。
“我草,按理说他应该看不见我才对啊!”
他扑棱一下翅膀,老老实实待在牧听舟的肩膀上不敢再说话了。
牧听舟不觉得奇怪,他早就意料到这一幕了,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笑弯了眉眼。
“话说回来,你突然去人界做什么?”牧听舟有些奇怪地问。
裴应淮收回视线,淡淡道:“找个东西。”
“噢噢。”
牧听舟还在想着如何说服他,眼咕噜一转,站起身,衣摆摇曳,他走到裴应淮的身后,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俯身凑近,低声道:“那大人一定不会舍得让我一个人在九重天独守空房吧?”
幽香的气息扑鼻而来,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牧听舟眼底闪过一抹得色,还未完全散去时,裴应淮猝不及防地伸出手,力道十分强劲,抬手一揽,环住了他的腰,竟然直接将牧听舟抱着坐在了桌案上。
“等——!”牧听舟失色道,“你怎么总是一言不合就……”
“嗯。”裴应淮打断他说话,从喉咙中间滚出一个字符,倾身叼住了他的唇珠,将牧听舟还未说完的话全部堵了回去。
这不像是一个吻,牧听舟有种被大型肉食动物叼住细细密密啃咬的错觉。裴应淮含着他的唇瓣,时不时伸出舌头舔过他的唇缝,明明可以再用些力侵入唇齿,偏偏他就像是逗弄一般,游离在唇瓣外,上不上下不下地给牧听舟难受地蹙起了眉。
他小声呜咽着,裴应淮一只手放在他的后脖颈处,明明用着不容置喙的强硬力道,偏偏又安抚似的捏了捏他的后颈——别着急。
牧听舟只能在心里抗议,雾气氤氲的眸子里满是控诉。
凤凰在一旁用翅膀遮住了眼睛,简直不忍直视。
让裴应淮这么发泄了一通,显然事情就好沟通了很多。
牧听舟趴在他的肩上微微喘气,小声道:“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裴应淮蹭着他的鬓角,漫不经心地应声:“到时候不能离开我的身边。”
牧听舟胡乱点头,也不知道到底听没听进去。
他以为还要等上个两三日的时间,没有想到裴应淮跟他说完的第二日,一大早就把他从床上喊醒了。
他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说要跟我一起去趟人界的吗?”裴应淮问,“不去了?”
牧听舟一下子就清醒了,他坐起身,打了个哈欠:“去,等等我。”
手忙脚乱地一阵梳洗后,牧听舟耷拉着眼皮睡意朦胧地拉开了马车的门帘,冷不丁看见车内还坐着一个人。
他也没有过多意外,掀了掀眼皮,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他的面前:“你怎么在这?”
祁萧然一通阴阳怪气:“还不是因为怕某个小病秧子在这一路上水土不服,这不,把我也喊上跟来了。”
牧听舟没有搭理他,噢了一声之后便把脑袋靠在门框上。
倘若是在平日里,他肯定会对三十五年之后的人界十分感兴趣,但现在的他满脑子都是找尾羽找尾羽,心不在焉的程度就连祁萧然都看出来了。
祁萧然清了清嗓子,悄声问他:“怎么了?怎么一脸愁眉苦脸的样子?和那位进展不太顺利?”
顺利……倒也说不上,前两日还被人当头挑衅了。牧听舟叹了一口气,悄咪咪地张望两眼,俯身凑近:“我只是在忧虑。”
“?”祁萧然问,“忧虑什么?”
牧听舟说:“我在忧虑什么时候才能告诉裴应淮真相,总不能一直当我自己的‘替身’吧?”
他眉宇蹙起,满脸写着烦躁,这才让祁萧然恍然知晓——原来这个人不是在开玩笑啊!
他的尊上啊!!他那聪明智慧集一身的尊上啊!是什么给你一种错觉让你觉得你能一直把裴应淮蒙在鼓里的啊!
明明两人什么都……
“等等,你们两个之间……做到什么程度了?”祁萧然警觉地发问。
牧听舟呆了一瞬,随即耳廓都红了,支支吾吾道:“啊?就,平日里就,就亲亲嘴什么的,没有别的了。”
祁萧然无奈扶额:“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拍了拍牧听舟的肩膀,眨了眨眼睛道:“尊上,我觉得这些事情您还是就先抛之脑后吧,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散散心,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您觉得呢?”
牧听舟犹豫了一下,正想着要不要将尾羽和恢复身体的事情跟祁萧然通个气时,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牧听舟侧目望去,裴应淮倚在门边,微屈指节叩了叩门沿:“在说什么?”
他一下子泄了气,窝在软垫上:“没说什么,这一次我们准备去哪?”
裴应淮似是轻笑了一下,抬步跨了进来,坐在了他的身边:“我还以为你这一次不会问这个问题呢。”
正对面将一切尽收眼底的祁萧然无语凝噎了,就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和相处方式,明眼人看得一清二楚。
可能这就是当局者迷吧。
牧听舟歪着脑袋枕在裴应淮的肩侧,有气无力道:“大人,我大早晨的被你喊起来,你就别揶揄我了,赶紧说吧。”
裴应淮顿了顿,缓缓吐出三个字:“不尽木。”
牧听舟眼皮耷拉着,没有注意到一旁龟缩成鹌鹑的凤凰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猛然抬起头,漆黑的小眼珠子瞪得圆溜溜的。
“不尽木?木头?那是个什么地方?”牧听舟一头雾水,哪怕是在三十五年前也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
马车缓缓移动,并不颠簸,恰到好处的软垫包裹着整个马车。裴应淮不慌解释,他不知从哪拿出一只白玉盘,盘中放着各式各样的蜜饯、姜饼和糖球,放在了牧听舟面前的桌案上。
他捏起一块蜜饯,顺势递到了牧听舟唇边,待他吃下后,才慢条斯理地拿出手帕将指尖的糖渍擦了干净。
“不尽木不是木头,而是一座山的名字。”裴应淮说,“这座山,是现世仅存的,唯一一座活火山。”
囚笼(被迫掉马)
第一百六十七章
牧听舟对不尽木确实有所耳闻, 但大多数都是从旁人口中听说这座现世仅存的活火山,对此也并不抱什么太大的兴趣。
但在这一次出行中,他身怀一项异常艰巨的任务——那就是必须给凤凰制造离开的机会, 让它有足够的时间来探知尾羽的下落。
这片尾羽年代过于久远, 凤凰不能百分百肯定当初他落下的具体方位,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就是这位置越走越觉得这么……奇怪呢。
自打那日它被裴应淮“看穿”了之后,凤凰就跟个挂件似的挂在牧听舟的肩头一句话不敢说。它没有跟着牧听舟他们坐同一辆马车,主要还是因为太怂了。
没办法,它安逸得太久, 乍一遇到这么个能将它看穿的存在,实在心慌得厉害,索性也不怎么跟牧听舟接触了。
——以至于牧听舟到了不尽木的山脚下之后,才隐约听见凤凰小声地传音过来:“臭小子, 这一片的气息老夫有些熟悉,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的地方,这人界我已经几百年没过来过了,不确定那就是尾羽, 待老夫先去探一探再回来告诉你!”
它临走之前, 还十分郑重地对牧听舟叮嘱道:“切记, 在老夫回来之前, 尽量不要去往别的地方。”
话一说完, 扭头看见马车的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开,下一秒,哧溜一下就窜没了影。
牧听舟:“……”
他无奈地收回视线,扭头望向这直入苍穹的巨石山, 眼中满是藏不住的惊叹。
哪怕是相距千里之远,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一股灼热浪潮。
遮天蔽日般的灰雪从天穹之上簌簌落下, 空气中的颗粒感明显到甚至有些卡嗓子眼。
牧听舟微微仰头定睛一看,才发觉那些才不是什么雪,而是从火山口之中飘洒而下的山石灰,连带着天色都阴沉沉的。
可就是在这弥天灰暗之中,唯独远处几近山顶的位置长满了葱茏绿植,层层叠叠地交错在一起,显得极为显眼又怪异。
“这些就是不尽木?”他啧啧惊叹,指着山间那些树干问,“不尽木原来不是一座山?而是这些不会被山火焚烧的绿植?”
裴应淮反手牵起他的手,捏了捏他的指骨,摇头说:“聪明,说对了一半。这些只不过是沾染了不尽木的气脉,但大多都是些普通的灵植,并不是不尽木。”
牧听舟唔了一声,抬手挥了挥漫天肆意飘落的灰雪,眉宇微拧,似是有些嫌弃,没过脑子地随口道:“那你是要找什么东西?难不成你要说不尽木实际是一根烧不坏的树枝,但这树枝生长在火山口里,所以你现在要带着我去火山口捡这根树枝??”
裴应淮并不应话,而是叫祁萧然在山下等着,自己则慢悠悠地带着牧听舟往山上走,林径两旁都是些叫不上名的树木花草,见牧听舟有些难受地蹙起了眉,抬手画了一道符咒在他的眉心,瞬间让人感觉到沁人心脾,连带着那吸进去的灰气都消散殆尽了。
足足反应了有十秒钟的时间,牧听舟才猛然转过头,眸中带着一丝不可置信:“你是认真的?!”
“这可不是什么儿戏啊大人!”
他师兄这般严于律己的人竟然会做出这么剑走偏锋的事情来??
裴应淮扬唇,打趣道:“要不要猜猜看?”
牧听舟呆了两秒,才狠狠甩开他的手,音调陡然扬高:“你疯了?那里可是活火山,甚至有可能是跟幽冥地火同一时代出现的产物,你现在跟我说要进去到火山里面,就为了一棵不知道还有没有烧完的木头?!”
“我不去!”
这是牧听舟重生之后第一次甩冷脸给裴应淮看,称得上是毫不留情,丝毫不给裴应淮留半点情面,说出来的话都带着一股阴阳怪气的口气,“退一万步说,我哪能和化神期的您相提并论啊,我不过是个刚刚筑基的小喽啰罢了,还不想这么早早地就送命,恕我概不奉陪了。”
他这般强硬,裴应淮竟然也没有生气,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点了点头:“也好,你按原路下山,祁萧然会在山下等着你。”
语罢,也不去管他的反应,直接转身朝着山上继续走去。
牧听舟:“???”
他一个人在原地气得半死,恨不得直接掉头回到九重天把门一关,即使裴应淮现在跪在他面前求他都不一定开门!
他盯着男人的背影,右手竖起中指鄙视了一下,也不想管他,翻了个白眼就朝原路返回。
……
……
半刻后,裴应淮停下脚步,平静地转身,毫不意外地看见气得眼睛都红了的牧听舟正站在不远处,脸上的神情倔强,憋了半晌才嘴硬道:“我怕你死在山上没人给你收尸。”
裴应淮笑了下,朝他伸出了手,牧听舟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上前牵住了他:“你最好是真的有什么法子,否则我立马掉头走人!”
两人的步伐并不是很快,裴应淮御剑飞行,几乎是没一会两人就抵达了山顶的位置。
这里的灼热气息更为浓厚,热浪滚滚而来,空气中弥漫的尘沙几乎能将两人尽数淹没,牧听舟的长发上都沾了不少飞灰。
好在有裴应淮的灵力罩,他并没有太感受到那十足的压迫力,低头俯瞰这山顶洞口时,滚滚熔岩在山体之中奔腾翻滚,看上去比幽冥地火过有之而无不及。
牧听舟瞠目结舌,实在没想到人界竟然还有这种地方,他拉了拉裴应淮的衣袖问:“这不尽木的树枝到底该怎么拿?”
他实在想不出,即使是有通天的本领,该如何在这岩浆之中拿到那一根树枝。
赤色的火焰浸透了裴应淮的瞳眸,像是在他的眼中也烧了起来。他久久凝望着这条山脉,须臾后,说了一句驴头不对马嘴的话。
“我的爱人死在了三十五年前。”
牧听舟微愣,还没反应过来他是何意,便又听见裴应淮声音沉沉地说:“这三十五年间,我找遍了世间的各个角落,尝试过各种办法,都没能将他带回我的身边。”、
“但是我知道,他会回来。”他说,眸中浸着某种说不出来的温柔,垂眸道,“哪怕是等上千万年载,我也会继续等下去。”
牧听舟心底咯噔一声,顾不上自己苍白的脸色,连忙弥补道:“他肯定会回来的,说不定……说不定再过一段时间,他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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