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修浑身一颤,如至冰窟。
怪他心太软了
第三十五章
月色近乎被这遮天蔽日的苍青柳藤尽数遮掩, 周遭一面昏暗。
乐阳洪被女修给挡着,在发现身前的人身形陡然一僵后,沉声问:“怎么了?”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地上那颗瞪大双眼死不瞑目的人头时, 整个人也呆住了。
“这, 难不成是季……”
被他们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了, 牧听舟脑海中划过一丝异样,终于想起来这个偷袭他的人是谁了。
这张脸忽地同记忆中那张脸对上了——若他猜得没错,此人正是万鹿山的护山长老之一!
在牧听舟的记忆里,这位季长老从没同他说过话, 平日见到他也都是阴沉着一张脸,恨不得眼睛翻到天上去。
当初在听见牧听舟堕魔后,也是整个万鹿山上第一个站出来表示要“大义灭亲”的长老。
怪不得,估计牧听舟先行隐藏在树干之间, 被这位季长老率先发现并且认出后,二话不说便放出了这么一剑。
完蛋。
牧听舟心底倒抽了一口凉气,此事坚决不能让裴应淮知道。
要不然又要开始逼逼叨半天了。
牧听舟头疼,思来想去, 觉得还是不能放这群人走。
于是他站起身, 有些好笑地问:“什么时候万鹿山都和仙盟的苍蝇勾结在一起了?裴应淮知道这事吗?”
女修像是堪堪反应过来, 脸色煞白无比, 眸中一闪而过一丝痛心。
她闭了闭眼, 颤抖着声音在乐阳洪耳边道:“领主大人,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已经将您认出。此行拿不到佛果,待到日后暴露了, 我们照样得完蛋。”
乐阳洪咬着牙,神色中写满了狠戾:“不能放他走。”
“巧了。”一道语调微扬的声音响起, 与此同时,几道银色寒光在黑夜里宛若起舞翩跹的蝴蝶,在牧听舟的身后缓缓展开,丝丝缕缕的银线缠绕在他的指尖。
他扬起一抹微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随着乐阳洪一声令下,身后当即窜出几道黑影,无一例外皆是穿着黑袍蒙着面罩,一副生怕别人看出来这是谁的样子。
牧听舟食指微蜷,唰唰唰地便驱使着匕首朝那几道黑影袭去。
匕首与长剑之间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那几道利刃划过的淡银色痕迹飘浮在空中像是给牧听舟周身镀上了一层无坚不摧的结界,竟一时间无法让人近身。
几名黑衣人想要躲闪,却还没来得及出声便直接被牧听舟抹了脖子,身体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乐阳洪心存忌惮,他有些犹豫,低声对着身旁的女修道:“加以防备,不确保他是独身一人来到这里。”
“这还是在李修缘的地盘上,若是闹得动静太大将他引了过来,对我们来说无异于惹火烧身。”
“那就在李修缘赶来之前将这魔头解决掉!”女修双眼泛红,深深地望了一眼被丢在不远处孤零零的头颅,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之中,“别忘了,在人界这种灵气魔气稀少的地方,就算是幽冥尊主,想要对抗这么多人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先按兵不动,让我的人先一点点虚弱牧听舟的灵气……”
女修低声道着,余光瞥见一根银丝划破夜空,直直地朝着他们两人袭来。她瞪大瞳孔,声音戛然而止,银丝缠绕在她的腰间,瞬间将她整个人甩飞了出去。
轰然一声巨响。
她沉重地撞在了山石上,哇地吐出一大口血。
“这位大姐,你不会以为靠你这半吊子的人海战术就能打败我吧?”牧听舟勾勾手指,匕首便尽数飞回他的身侧,轻蔑地瞥了眼半天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女修,“说起来,我真的是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弱者之间总喜欢抱团取暖。”
“没有那个能力,就无条件服从不就好了?”
“裴应淮对你们也不薄吧?”牧听舟唇角勾起,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神色渐渐淡了下来,攥紧手中匕首,视线直勾勾地盯着防备着的乐阳洪,“他应该,从未亏欠过你们吧?”
“你,还有你……”
修长的指尖一个个划过地上尸体,最后停顿落在乐阳洪的身上,堪比死神的警钟。
“你懂什么!!”乐阳洪情绪失控地打断,“就凭你一个罪孽深重,又肮脏至极的魔修,你他妈的懂些什么?!”
“魔修早就是不应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了,他们都是残次品,都是被天道所厌弃的存在,就该被赶尽杀绝!!”乐阳洪死死咬着牙关,眸中隐隐闪过一丝赤色的光,他恶狠狠道,“偏偏,那个人,要和所有人唱反调,甚至还下令立分三界——他凭什么?!他凭什么这么做?!”
“我不过是杀了一个魔修而已,我杀他是因为他该死!是因为天道大人不允许有这么肮脏的东西存于九重天之上!”
“但裴应淮,他为了一个低贱的魔修竟然将我罢黜,他到底凭什么?!”
到了最后,乐阳洪几乎都已经是咆哮出声,神色癫狂。
他深呼吸一口气,忽地笑出声,模样像是十分得意。
“所以你看,报应这不就已经来了?”他说,“裴应淮,他变成废人了啊。”
“他的剑骨碎了,金丹没了,那一身修为如今反倒变成了他的重负。”乐阳洪大笑出声,“甚至还成了自己曾经最为维护的师弟的奴隶。”
“他还剩下什么啊?”
“他什么都……”
“——小心!”
乐阳洪说得起劲,完全没有意识到面前人越来越冷的脸色,直到女修突如其来的惊呼声将他的声音打断,乐阳洪才发现自己的右臂悄然缠上了一根银色的灵线。
在他骤然变色的神色下,那根银色的灵线毫不犹豫地收紧,束缚,勒在乐阳洪的右臂根部,竟是将他的整条手臂硬生生地从身上撕扯了下来。
“啊!!!”一声惨痛的叫声从他嘴里发出,血液近乎喷涌着飞溅而出,男人捂着手臂蜷缩起身子。
脚步声越来越近,牧听舟一步步走到了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他冷冷道:“我和裴应淮的事,还容不得你这杂碎来说三道四。”
“想知道你同他的区别在哪?”他道,“行,我来告诉你。”
黑靴一脚狠踏在他右肩断截处,牧听舟攥紧手中的银线,面无表情地将人扼制在自己足下,开始同他细数:“他四岁入道即筑基,年少成名,十三岁历练诛杀邪祟,十五岁一人一剑杀破重围,救出次南门一众凡人……十八岁魔祸临头,跨越三层临阶取魔主人头。”
“没有裴应淮之前,仙盟不过是一个困居在一隅之地的小小势力,你以为是他离不开仙盟?!”
牧听舟哈了一声:“睁大你的狗眼,给我看清楚了,是你们仙盟根本离不开他!”
“裴应淮一生清风明月,诛杀的极恶之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你又算得上什么东西。”牧听舟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他这一生,唯一做错的只有两件事。”
“一,当初没有把你这满是异心的叛徒给就地斩杀。”
“……”牧听舟顿了顿,“二,怪他心软,当初在我转化为魔修的时候将我放走,置于了他现在的处境。”
乐阳洪眼前一阵发黑,耳旁边嗡嗡作响,只觉得身上的重力如千斤压顶。
身侧横躺着一众黑衣人的躯体,血液顺着他们身下汇聚在一起,鼻尖充斥的满是铁锈味。
已经不能再等了。
女修艰难地撑起地面,倚靠在石壁上喘息。
哪怕今日他们全部都葬送在这里,也必然要将这个魔头重创!
“魔头,你转过头来看看,这是什么!”女修哑着嗓子忽地出声,与此同时给躺在地上的乐阳洪使了个眼色。
牧听舟偏过头微瞥,随后,视线顿住了。
只见那个女修将手伸进乾坤袋之中,掏出时手腕上缠着金色的丝绸,一枚通体金色的铃铛被她宛若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捏在掌心里。
看见这枚铃铛后牧听舟眸色瞬间骤沉,周身飞舞的匕首像是顺应了主人倏然暴涨的情绪失控一般,叫嚣着想要刺破女修的喉咙。
而后,却又似是忌惮一般不约而同地停在了距离女修身前两尺左右的位置。
牧听舟缓缓收回了脚:“玄音铃。”
女修惨笑一声:“是,正是那枚可以压制住你的玄音铃——。”
牧听舟唇角勾起:“看来你们已经决定要造反了,就连盟主之物都敢擅自偷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女修冷冷道,“左右你今日已经是回不去了。”
“就算李修缘能赶过来,我也认了。”她说,“但只有你,不能活着回去。”
牧听舟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当即大笑出声。
“弱者就是弱者,把一枚破铃铛当做成自己的救命稻草,何其可笑。”
他足下踏着尸山血海,周身尽是飞舞的刀刃,猩红色的瞳眸猛地一缩:“来!”
清脆入耳的铃音随着女修注入的灵气响彻天地,如波纹般荡漾开来,扫过牧听舟时,只觉干涸的经脉倏然一滞,连同着飞舞的刀刃一起,灵线像是被人从中间拦腰切断,刀刃如落雪一般簌簌坠落。
牧听舟速度极快,咽下喉中涌上来的一股血腥味,抬手准确地接住了落下的刀刃。他身形轻盈,踏着坠落的刀柄,冲向了她的方向。
女修脸色一变,低低地骂了一句:“疯子。”便不再保留,将全身的灵力尽数灌入铃铛之中。
一股彭渤的气势伴随着铃音荡漾开来,牧听舟早些时候便听闻死在玄音铃底下的魔修不计其数,如今看来确实有两把刷子。
五脏六腑在这一刻都仿佛绞在了一起,他的唇角溢出一丝血液,猎猎长风带起的银发肆意飘舞。
他的脸色苍白似鬼,唯有那双赤瞳中燃烧的烈火愈发旺盛。
骨子里的逆反心理被完全激发,牧听舟毫不示弱,直直地攥着匕首冲上了这一阵激荡的铃音。
在那一瞬间,前方的铃音俨如一道无法跨越的高山峻岭,狠狠地撞击在这身肉体凡胎之上,骨骼破碎的声音清晰可闻。
痛楚一直顺着身体传到了神魂之中,在玄音铃强悍的法力下,牧听舟识海之中一阵刺骨钻心的痛。
女修面露惊喜,看着他横飞出去:“终于……!!”
……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呆呆地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的胸口处已经被另外一股强悍的力道直接贯穿,站在她的胸前看,甚至可以畅通无阻地看见对面的山头。
女修身体晃晃悠悠地倒下了。
牧听舟一只匕首插在石壁之中,除却躯体上的疼痛,就是神魂之中那道被玄音铃撞出来的裂缝了。
他艰难地抬眸,瞥了眼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女修,在贫瘠的灵脉之中再度榨取了一丝灵力,护住了她的心脉。
妈的。
她可不能死了。
还得……找裴应淮要……补偿呢。
牧听舟身子摇摇欲坠,双瞳已经涣散了,他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眼前却一片漆黑。
就连拔出匕首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牧听舟摇摇晃晃地朝前走去,足尖无意间踢到了一枚匕首,他弯下腰,捡了起来。
乐阳洪锁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如今见着他又重新站了起来,整个人吓得心胆俱裂。
“等等!!你听我解释!!我可以解释的!!都是,都是她!我没有……”
牧听舟耳鸣得什么都听不见,终于,在距离乐阳洪一臂距离时,脚下一软。
完蛋……
他心里有些遗憾地想,估计这回又要被萧然骂了。
清脆的银器落地,乐阳洪满脸鼻涕眼泪,眼睁睁地看着牧听舟就快要倒下。
下一秒,目光中突然闪过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的速度极快,伴随一阵清冽的檀香味,将牧听舟一把捞进了怀中。
他浑然不管牧听舟口鼻中溢出的血液弄脏了那身僧衣,急切地将他抱紧在怀中,低声道:“牧延……舟舟,醒醒。”
在看见牧听舟倒下的那一瞬间,郁长留浑身的血液冻结成冰。
他的脸紧紧贴在牧听舟的脸侧,感受着他微弱地几乎要消失的呼吸声,大掌搭在他的后背不断输入纯净的灵气。
牧听舟的身子出奇的冷,冷得快要将郁长留浑身发抖,难得失了方寸,不断贴在他耳边轻声说:“没事,没事的,静心,调息。”
牧听舟将脸埋进来人的怀中,闻到了一股非常熟悉的味道。
他眸光毫无聚焦,颤抖着手攥紧了来人的衣角,唇瓣颤动呢喃着:“师兄——”
郁长留掌心蹭掉他唇角的血渍:“师兄在,师兄现在带你回去。”
却见青年双眼黯淡无神,带着些不易察觉地哽咽,无声地重复着一句话。
“师兄……我没有杀他们。”
善意
第三十六章
痛。
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在痛的。
身体上带来的痛感甚至都可以忽略不计, 最难熬的那种深入骨髓宛如尖针一般细细密密的刺痛感。
牧听舟有些小看了玄音铃带来的后遗症。
——看来往后得找个机会把这个破铃铛给毁了。
他身体躺在床榻上无法动弹,神识竟然还可以恍恍惚惚地思索着该如何从乐阳洪手上夺得铃铛。
鼻尖倏然传来了一阵似曾相识的檀香味,他感觉到自己被小心翼翼地扶了起来, 随即一碗散发着浓厚气味的苦汤药被递到了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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