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听舟身形一顿,手中的魔焰啪地一下就熄灭了。
他顺着乐浮霁望去的方向转身,看见不远处的苍树下站着一个挺拔如松的男人。
男人一袭暗色长袍,身形岿然如山,眉眼清峻,半边身子被苍树阴影给遮挡,恰巧处于牧听舟的正后方,如墨般的黑瞳此刻正平静地望着牧听舟。
赫然是先前没有找到的裴应淮。
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间在空中相撞,牧听舟眨了眨眼,忽地没由来一阵心虚。
——也不知道他看见了多少。
但他随即转念又一想,反正他现在易了容,就连元婴期的修士都看不出他的伪装,更别说裴应淮现在是个什么修为都没有的废人了。
在心中说服了自己,牧听舟心底那点微薄的心虚感顿时消失,刚准备上前兴师问罪一番,身旁嗖地一下闪过一个身影。
牧听舟:“……”
乐浮霁脸上浮现着笑意,飞身急速冲了上去,在距离起码还有两臂之远时便停了下来,他看上去紧张地有些手足无措,但还是先老老实实地行了一个标准的道礼:“聿珩师兄,您有受伤吗,我这里有一些伤药,您若是不介意的话可以服用!那个魔头虐待您了吗?您还安好吗?”
乐浮霁噼里啪啦一下子说了好几句,心痒痒的,恨不得能直接上前将自己炼制的丹药交给他。
但是不行,聿珩师兄的洁癖是人尽皆知,哪怕是靠近他一点点都会被眼神警告。第一次真正地与聿珩师兄面对面,乐浮霁可不想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所以他只能眼巴巴地站在原地,望着苍树下的男人。
可令他失望的是,裴应淮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是落在他身后的那个笨手笨脚的仙盟侍从身上。
乐浮霁灵光一闪,心领神会地开始介绍:“聿珩师兄,他是仙盟的侍从之一,与我父亲一起共事,您觉得他眼熟很正常哈哈哈?”
一提到乐阳洪,他拍了拍脑子:“糟了,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父亲知会我一见到你就要带着你回去的!快快,聿珩师兄,同我们一起走吧。”
而另一边,牧听舟正不甘示弱地与他对视着,昂了昂下巴,明目张胆地挑衅着。
两人之间无声的交锋好似完全没有影响到乐浮霁似的,他脸上始终挂着傻笑,为自己能真正地见到裴应淮一面而乐呵个不停。
他好似听见裴应淮轻笑了一声,可望过去时他脸上分明没有半点笑意。
裴应淮的目色微暗,沉沉地望着牧听舟,后者冷冷地瞪着他,脸上写满了若是裴应淮要应一声就会生气的神色。
他率先收回视线,垂眸,视线淡淡地落在了地面上,声音不冷不淡:“嗯,你来带路吧。”
乐浮霁连声叫好,却被身后的一道冷冷的声音蓦地打断:“你可以试试。”
牧听舟神色冷然地倚在门槛边上,身侧的墙檐之上立着一只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鹰,在一片暮色之中,那两只猩红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乐浮霁。
乐浮霁很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皱着眉头走进:“你快让开啊,再拖下去就要被人发现了。”
“发现和不发现,有什么区别吗?”虽然这句话是牧听舟对着乐浮霁说的,但眼神分明直勾勾地望着不远处的裴应淮,他的语气傲慢又漠然,“总归不过是一死罢了。”
直到这个时候,乐浮霁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他呆站在原地足足两三秒后才回过神,缓缓退到了裴应淮的身前,挡在了他的面前。
他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为什么?现在的重中之重难道不是将聿珩师兄救出去吗?你……是我父亲派你来的吗?”
本来已经做好身份暴露准备的牧听舟这下也没有料到事情的真相竟然偶然被面前这个看似一根筋的少年给误打误撞地猜到了。
说到后面,乐浮霁声音已经有些干涩:“他,他还是想要仙盟掌印是吗?他还是没有放弃……”
自打牧听舟堕魔后,便鲜少能遇到像他这般没心眼的人了。
第一印象看上去像是不谙世事的大少爷,和他的父亲截然相反,第二印象倒是还有些意思。
看起来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父亲对仙盟掌印有所企图,但还一直憋在心里没有说。
牧听舟有些好笑,他往前一步,乐浮霁浑身一震,随即非常警觉地盯着他,却又下不了狠手与他刀剑相向。
“你……我父亲答应给了你什么好处,只要,只要你先让我们回到九重天,我一定许诺你更多!”
可牧听舟完全无动于衷,甚至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显露,他迈开脚步,直直地冲着乐浮霁走去。然后,全然不管他绷紧的神经和紧张的神色,与他擦身而过,站定在了裴应淮面前。
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进,牧听舟现在的身型缩水了几分,面对面与裴应淮站着,得仰着脑袋才能看见他。
“好玩吗?”裴应淮微垂着眸看他,淡淡地问。
“还行吧。”
牧听舟不想仰头看他,干脆偏过头,一旁的乐浮霁这才反应过来,颤巍巍的伸出手,指了指牧听舟,又想指指裴应淮,但在看见男人冷淡的眉眼后悻悻地垂下了手。
“你怎么……原来你们认识啊……”
“既然这样,那你就不是我父亲派来的?!”乐浮霁忽地恍然,“那你是谁?!”
牧听舟唇角扬起一抹笑,身子朝后倚了倚,懒懒散散地靠在裴应淮的身前。
他故意使着坏心眼,在乐浮霁面前光明正大地想要一只手搭在裴应淮的肩上,却因身高差只能踮起脚尖,整个人更像是挂在他身上一般。
牧听舟重心不稳,袖口滑下露出一只素白的藕臂,死死地扣在裴应淮的肩膀上。
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另一只手中紧紧攥着一把寒光利刃,尖端直直地顶在裴应淮的腰间,无声的威胁着。
他唇角微扬,笑道“我?我与你聿珩师兄关系亲密无间,想当初可谓之无话不谈的知交故友呢。”
“说起来,既然你都喊了裴应淮为聿珩师兄了,那是不是也该尊称我一句——牧延师兄啊?”
“毕竟当年,我也曾是名震一时的万鹿山二师兄呢。”
掌印
第十一章
在乐浮霁的记忆里,他总共只见过裴应淮三四次,而且每一次都只是跟在父亲的身后远远地在一旁偷偷看他,从未和他有过真正的交际。
说是指点剑招,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字罢了。
听闻教导乐浮霁的掌教曾于裴应淮有过些交集,仗着这点交集,掌教曾在众目睽睽之下询问裴应淮的修道之法。
当时的仙尊大人一袭月白色长袍,腰间别剑的地方空空荡荡,脸上带着拒人之外的疏离和凉薄。
原以为他并不会理会,谁知他驻足偏过头来,像是错觉一般,唇角微撇,像是稍稍勾起,沾了丁点笑意一般。
所有的学子们第一次见到这般身份尊贵之人,都抱着剑眼巴巴地瞅着他。
掌教很明显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突兀地停下,神色都染上几分激动。
裴应淮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不远处,见他近身后,垂眸扫了眼,冷漠地吐出一个字:“练。”
这便是“指点剑招”的全过程了。
但乐浮霁绞尽脑汁也没有从记忆力翻找到关于这个“是聿珩师兄的知己好友名叫牧延”的人的信息。
就在他苦思冥想了半天却始终无果的时候,突变骤生。
一柄剑光划破夜幕呼啸而来,灵剑自上落下,斜斜地插在了乐浮霁脚前,登然阻止了他想要更近一步的想法。
人未至,剑先到。
“卧槽,什么鬼动静?”
乐浮霁被惊起的尘埃眯了双目,呸呸呸吐出几口泥沙,定睛一看,发现竟是乐阳洪的本名佩剑。
正当他想要上前将灵剑拔出后,一道暗光突兀地从灵剑上滋生开,在空气中化为丝丝缕缕的银线,围绕着乐浮霁展开,圈绕在他的周身,形成了一个保护状的结界。
“这……”他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手足无措地待在了原地。
也就是这个时候,乐阳洪到了。
原本遍布在那身灰色夜服上的护身阵法被尽数斩断,变得破烂不堪,上面沾着一些强行突破灵力结界的碎屑。头发胡须被炸得歪七八扭的,他不顾自己一身狼狈,目光通红,飞身落在乐浮霁身前,一把将人拉过,上上下下地检查了一番。
“没有受伤吧?!有哪里感觉不对劲吗一定要跟爹说!”
见乐浮霁看上去没什么事,乐阳洪这才放下心来,咬牙骂道:“我是真没想到狗日的裴应淮竟然会跟那个死魔头狼狈为奸。!”
乐浮霁懵逼住了:“啊?怎么会?!聿珩师兄不是在这里吗……”
他扭头望去,就见挂在裴应淮身上的少年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朝他竖起了手臂挥了挥。
“鼠雀之辈”用刀尖戳了戳裴应淮的背脊,趴在他肩头上问:“你干了啥?”
裴应淮淡淡地答:“添了把火罢了。”
牧听舟一下子就笑了。
裴应淮口中的“一把火”,估计没有他说得这般轻松。
但转念又一想,裴应淮在背后的这些小动作他甚至连听都没听到,不也意味着他若是真的想做什么,自己也没法第一时间知晓吗?
笑意僵在了脸上,牧听舟冷睨了他一眼:“之后再同你算账!”
他从裴应淮身上滑了下来,上前了两步。
乐阳洪挡在乐浮霁身前,上上下下打量着这处处为裴应淮出头的少年,有些鄙夷道:“你就是裴应淮里应外合的对象?不过一个元婴期的废物,真觉得你能从我们手中把人抢走吗?!”
牧听舟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一回生二回熟,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他不动声色地瞅了眼裴应淮。
这身伪装就连乐阳洪都没法看穿,若不是反应不及时在裴应淮面前暴露了,现在指定他也认不出来分毫。
索然无味。
“裴应淮,你与那魔头同谋合污,不要觉得仙盟还会成为你的后盾!”乐阳洪一想到方才的遭遇就气得直眉瞪眼,“从前看在你是盟主的份上,多次放走那魔头我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现在变成了个连修道都不成的废物,真的指望那魔头能在九重天之下护着你吗?!”
牧听舟:“……”
“我先前对你还抱有几分敬意,谅你虽成废人,但好歹心性还算端正,无端被那魔头劫来,念在我们旧情的份上我带人前来救你。”
“可你呢?!你非但不配合我,反倒让穆尧递来错误的消息,将仙盟众人推入火坑之中,你居心何在!”
“你真的以为那个魔头还会念记旧情,将你安然无恙的放回来吗?”
“——谁人不知牧听舟恨你恨得要命?怎么样,满腔真情喂狗的滋味如何?”
裴应淮身形未动,黑邃的眸子悄无声息地瞥了一眼身侧的少年。
他半边面容被阴影遮挡,只能看见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歪着脑袋正静静地听着乐阳洪说得这般掷地有声。
——但裴应淮很清楚的知道,他估计已经快气炸了。
兴许是说者无心听者有心,在牧听舟看来,这两句话的暗意不过就是——牧听舟能力不行,而裴应淮则是他的暗衬,他看在两人是同门的交情上,不知多少次在暗中放他离开。
笑话,什么时候他需要裴应淮的施舍才能离开了?!
而另一边的乐阳洪却说得摇头晃脑,原先心中的愤懑也在发现自己此刻压过裴应淮一头后慢慢消失,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想要抨击的对象无动于衷,反而是他身边的那人怒火已经涌上来了。
这么一连串的帽子扣下来,就算是裴应淮也难辞其咎。
其实乐阳洪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甚至有很多元婴期的修士不过是一个幌子,牺牲他们的目的不过就是想要将脏水全部泼到裴应淮的身上罢了。
虽然过程狼狈,但是结果没有变化就行。
但裴应淮的反应却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反应,兀自挺直着背脊,一如既往地像是孤拔收鞘的利刃,那双黑瞳没有流露出丝毫破绽,只有在听完他说话后这才像是反应过来了,稍稍往后退了退。
像是嫌弃似的……
因为在这时,裴应淮发现,抵在身后的刀尖却蓦地远离了。
一个熟悉的,懒洋洋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意。
——“乐仙君,说完了吗?”
牧听舟缓缓从裴应淮身后走出来,他指尖缠绕着一根根寒光乍现的丝线,丝线的另一端连接着一把把银色的匕首,像是明灯一般漂浮在空中。
他嘴角擒着笑意,眸低一片森寒,歪着脑袋问:“寥寥几句就想扣这么大的一个帽子,是不是有些不太妥当?”
乐阳洪心底浮现出一丝异样,自打牧听舟堕魔后他便鲜少能见到他,自然也认不出他周身悬浮的匕首雨。但乐阳洪不敢掉以轻心,紧紧攥着手中的灵剑:“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哪怕拼着深入虎穴的危险也要将事端推到裴应淮身上……”牧听舟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都会让我错以为你还有什么别的想法了。”
乐阳洪眼神躲闪,依旧嘴硬道:“我能有什么别的想法?若是你存疑,大可去仙盟中问问,我乐阳洪身正不怕影子歪,就是为了救聿珩仙尊而来!”
少年故意拖长语调:“噢——原来不是为了,这个啊。”
他指尖微动,灵光一闪,一块玉石便出现在他的手中。玉石细腻光滑,在暮色下泛着净白的光泽,上面笔锋凌厉的雕刻着两个字——掌印。
这……这是!
乐阳洪瞳孔骤缩,抑制不住地上前一步,目光死死地盯着他手中的那块玉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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