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人影摇摇晃晃地坠落在地,没了声息。
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方才同左护法叫嚣最凶的其中一个。
左护法陡然回过神,身后已经被冷汗打湿,他压了压头颅,不敢与座上那人对视。
就听见那道声音懒懒地,继续道:“都学会了?”
座下无人敢应答。
牧听舟轻啧一声。
他望了望天,原本这个时候早就应该是去同裴应淮定下神魂契约的时候了,偏偏半道被人拉到了这里听一群人吵架废话,心中的不耐几乎已经要溢出来了。
也正是这个时候,朱颜殿的门,被拉开了。
无人敢这个时候抬头去望到底是谁还敢这时候进来触及尊上的霉头,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见有人行色匆匆地赶来。
“尊上……”
那抹悬在众人头顶的刀尖倏然转变了一个方向,直冲冲地朝着莽撞闯进来的人刺去。
“尊上,大事不好了……”那人气喘吁吁,甚至都来不及躲闪,“是!是聿珩仙尊!他出事儿了——!!”
刀尖陡然停住,悬在了半空中,再差一秒就会直接穿过那侍从的头颅骨。
侍从吞了吞口水:“先前尊上您让我跟在聿珩仙尊的身后,在您离开没过多久,仙尊他恰巧就遇上了……戚小姐。”他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已经傻掉了的左护法,委婉地道:“两人遇到了一点点分歧,兴许是小姐心情不大好,已经动上了蛇骨鞭了。”
蛇骨鞭……
哪怕是元婴期修士都不一定在这件法器上讨到好处,更别说现在还是凡体肉生的裴应淮了。
侍从又道:“然后小姐就与不知从哪跳出来的一个少年打了起来……”
“那个陌生少年,看上去好像不是幽冥界的人。”
牧听舟心下了然,莫约着是从哪冒出来的东粼,看见裴应淮被人欺辱了气不过提剑冲了上去。
……这一个两个,可真会给他找事。
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带路吧。”
左护法心中一紧,连忙跟上:“尊上,请准许我一同前往。”
牧听舟不冷不淡地瞥了他一眼。
等一行人赶到后山时,东粼和戚静姝近乎已经要将整个偏院给拆了。
剑光与长鞭交错在一起,叮叮当当的声音传开,一时间眼花缭乱震耳欲聋。
戚静姝的随行侍女站在房檐下焦急地团团转,时不时地探出脑袋观望:“小姐——!别打啦,快住手啦,再打就要将尊上引过来了!”
见喊了几次后无果,她又扭头瞪着不远处站着的裴应淮:“像你这般咄咄逼人有意思吗?!一个被尊上抢回来的奴隶也敢如此嚣张?!”
裴应淮闻言,淡淡地目光扫过她,没有说话。
侍女只觉得这目光中满满的嘲讽,顿时气急,脸色涨红。
东粼紧绷着小脸,一剑拂开迎面冲来的蛇骨鞭,冷声道:“到底是谁在咄咄逼人?我们家大人只是安安稳稳地走在路上,反倒是你们,直接冲上来碰瓷,对我们家大人来说不也是无妄之灾?!”
戚静姝毫不示弱地冷笑反驳:“此处是幽冥,不是九重天,裴应淮也早就不是从前那位位高权重的聿珩仙尊。”
“不过一个奴隶罢了,故作姿态假清高什么?”
东粼鲜少与人争论什么,被她一连串说的无言,只是默默拎着剑再度冲了上去,招招狠厉,竟一时间将戚静姝逼得连连败退。
“你……”戚静姝在同龄人中相比修为算是一等一的,被逼到如此境地还是第一次,她眉目骤然一沉,掌心摁压在蛇骨鞭的尖端,魔气浸着鲜血被尽数吞噬。
蛇骨鞭暗芒大绽,在几声毛骨悚然的咔嚓声后,赫然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
牧听舟赶来时,率先看到的却是在房檐下正准备直接朝裴应淮出手的侍女。
她掌心之中攥着簪子的尖端,高高举起了手,尖端直冲冲地对着裴应淮背脊。
牧听舟指尖微动,随手一抬,侍女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整个人便横斜着飞了出去,轰然撞倒了几面石墙后才堪堪停住,四肢歪七八扭得拧在了一起陷进了墙壁中。
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若是那簪子直直地插入裴应淮的背脊,那道先前好不容易被他用汤药治愈好的剑骨伤痕便会被轻而易举地再次划开。
牧听舟一边将人丢了出去,一边苦恼地想,治一次就废了老大的劲别说再来第二次了。
裴应淮抬眸望见了来人,微顿,悄然将手藏匿进袖袍之中,负在身后,袖袍中簌簌落下被碾碎的几片晶莹。
这倏然地一阵轰响将外面打斗的两人拉回了神,戚静姝余光瞅见了一抹赤红色的身影,心有不甘,但又不敢再牧听舟面前放肆,只得勉勉强强收了长鞭。
可东粼没有什么忌讳,外界的事情他一概不管,竟又想不管不顾地再冲上去。
裴应淮淡淡地喊了他一声。
东粼身形顿住,这才收回了长剑。
牧听舟走上前,将手搭在裴应淮的肩上,笑看着戚静姝步姿摇曳地落下:“这是在玩什么?带我一个?”
戚静姝攥着蛇骨鞭,上前两步想要解释,被左护法及时一拉,这才不情不愿地顿住脚步,同他一起单膝跪在两人的身前。
她咬着牙:“尊上,今日我无意间路过朱颜殿时,发现此人行谋不轨,很是可疑,再加上这些日子幽冥动荡四起,阿姝认为这一切的背后都是有人有意指使。”
“若是阿姝猜的不错,一切的因果皆是因他而起!裴应淮的背后有诸多追随者,包括方才同阿姝交手的那一个……难道这不能说明裴应淮这人在背后谋算着什么伤害尊主的事情吗?!”
她的声音越说越激昂,左护法来不及制止,只得叹了口气,同时也磕头正色道:“尊上,这回我认为阿姝确实有理,您……还请三思啊。”
牧听舟的神色看不出喜怒,他静了半晌,偏头问:“师兄,你自己说说,怎么办?”
“看起来现在整个幽冥,对你的意见都很大啊。”
裴应淮还没应答,东粼抢先便道:“你早日将大人放回九重天不就行了?”
“那可不成。”牧听舟像是半开玩笑似的,苦恼道,“若是将你大人放走了,他日他恢复修为,第一件事将我杀了可怎么办?”
他搭在裴应淮肩膀上的手被拂开了。
就听见裴应淮冷冷的声音响起:“你是觉得我会杀你?”
牧听舟暗道不妙,没想到他随心一说竟真的能被裴应淮猜得八九不离十。生怕再度露出什么马脚,他用脸上的笑意遮掩住了内心的慌乱:“怎么会呢,我同师兄亲如手足,我自然是信师兄是不会害我的——”
“对吧?”
裴应淮不说话,面若冰霜似地全然不理会他。
这副模样牧听舟并不陌生,想当年在万鹿山时,牧听舟大大小小的祸闯过不少,基本上都是他给收拾的残局,闹得大的几次让沉默寡言的少尊大人气得半月都没同他说一句话。
好在牧听舟憋不住,总是会想方设法地去人面前晃眼,他那个时候长得漂亮,撒起娇来软软呼呼的,跟在裴应淮身后一口一个脆生生的师兄师兄我错了叫着,真的很难让人再生起气来。
只有裴应淮不吃他这套——因为不管他道多少次歉,下一次依旧是会把某某某的脑袋摁在地上摩擦,而且屡教不改。
事后还不是得苦着脸来找他:“师兄,我一不小心又把人打了,你不会怪罪我吧……?”
直到最后一次,一人站在酆都城外,一人站在临川河边,哪怕两人之间隔着一整条临川河,牧听舟也能清晰地听见裴应淮是如何说的。
长风掀起他的帽纱,隐约露出尖瘦的下巴,牧听舟唇角扬起一抹弧度:“师兄,日后若是再相见,我是不是还要躲着你呀?”
他的声音微软,夹杂着魔障与迷雾飘散到裴应淮那里,让他莫名想到了从前他认错时的那副模样。
所以裴应淮目色隐晦,沉声吐出两个字:“不会。”
松懈了防备
第十四章
雾气缭绕,水声隐隐约约从朱颜殿深处传来。
化骨水最终还是被人搬到了内殿之中,牧听舟半披着衣衫,被水汽浸透着黏腻的贴在身上,加上水中的药性不断压制着体内的魔气,让他趴在池边一阵困顿。
最终,今日也没能与裴应淮定下神魂契约。
牧听舟蹙起眉宇,有些烦躁地拨动着水花,湿润的长□□浮在水面上,宛若朵朵散开的白莲,在灰墨色池水的浸透下,衬得他肤色雪白一片。
祁萧然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他抱着药桶走了进来,轻车熟路地将桶中黑乎乎的粘稠汤药倾倒进池中:“再泡半个时辰就可以结束了。”
“感觉怎么样了?”
牧听舟懒懒地翻了个身子,随意地将手腕上的汤水甩在祁萧然的衣袍上,顺利看见那人脸黑了。
“还行吧。”
祁萧然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将药桶放在一旁,撩起衣角蹲在池边:“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想听哪个?”
牧听舟道:“坏消息吧。”
“坏消息就是——估摸着你近期几日都没法与那人签下契约了。”
牧听舟啪嗒一下把水花拍在他脸上:“那好消息呢?”
祁萧然忍了又忍,拂去了脸上的水渍:“好消息就是,有一株药引找到了。”
“……”牧听舟默了半晌,“这算哪门子好消息?”
祁萧然冷笑一声:“是无上枝。”
这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牧听舟瞌眸想了半天,最终在记忆的旮旯里找到了:“是丹霞云宫的那株无上枝?”
“不错。”祁萧然点点头,见牧听舟眸光一下子亮了起来,无情地泼了盆冷水,“别想了,已经有人帮你偷出来了。”
牧听舟肉眼可见的蔫了。
祁萧然恨铁不成钢:“你!你现在境界不稳,能不能给我安分一点?!就一点!”
他深呼吸一口气,不断告诫自己不要暴躁:“就在前几日我正搜寻着无上枝的下落时,便听闻有人将他从丹霞云宫偷了出来。”
“无上枝虽为七品仙草,但毒性极强,哪怕是凡人触碰一下就会四肢僵硬,若是没有几株别的仙草压制其药性,它根本就是一枝没有什么用的毒枝罢了。”
“但很奇怪的是,那人将无上枝偷了出来后竟然直接交予了浔阳城的满隆坊,近日便要在坊间拍卖。”
牧听舟问:“浔阳城,人界?为何九重天之物会在人界的拍卖坊出现?”顿了片刻,他恍然:“啊,你是说这极有可能是一个幌子,甚至还有可能是个故意引我过去的幌子?”
祁萧然面色镇重地道:“虽然是个幌子,但无上枝的下落已经八九不离十,应该就在那里。”
“……你,要去吗?”
他忍了忍,还是问出了口。
“去。”牧听舟唇角微弯,说,“为什么不去?既然有人盛情邀请我前往,自然没有不赴宴的道理。”
他披散着湿润的长发起身,褐色的池水顺着素白的藕臂滑落,坠入池中。
祁萧然心领神会地拎起丝绸般轻薄的衣袍盖在他身上,牧听舟赤足站在池边,呼出白色雾气氤氲了视线,他拽着衣襟,一步步朝着内殿中离去。
-
主殿内一片漆黑,仅有的红烛摇曳在窗台前,裴应淮坐在桌案前,修长的手指捏着卷轴的一面,垂着眸看着书,面上不悲不喜。
偏院被毁的不成样子,牧听舟心念一动,便让裴应淮住进了主殿之中。
一阵长风顺着半掩的窗栏,带着丝丝缕缕残留的药味还有一丝熟悉的幽香,顺着缝隙钻入了内屋。
门被拉开了,裴应淮微声抬起头,看见浑身湿漉漉的青年赤足走了进来,眉间成功的又拧了起来。
但他还是没说什么,神色冷淡地继续翻着书籍。
牧听舟身上并没有沾染多少热气,反倒是手足冰凉一片,他随手将衣袍丢在一旁的地上,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
……
等了半刻功夫,那人还是没什么反应,牧听舟又凑上去,想要去偷瞧他究竟在看些什么玩意。
却被人翻手负了过去,看了个寂寞。
牧听舟有些恼了:“不看就不看,谁稀罕。”
他冷哼一声,直起身子,决定将人赶出主殿。
却听见卷轴接触桌案发出了声响,裴应淮站起身走了过来,弯腰将地上被他丢在一旁的衣袍捡了起来,搭在一旁,又从一旁拿出了毛巾,淡淡道:“过来。”
牧听舟冷着脸,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
下一秒,毛巾被搭在了他的头上,用一种轻柔的力道擦拭了起来。
柔软的毛巾细心地擦拭着发间残留的池水,牧听舟顺势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被人舒舒服服地伺候着。
裴应淮有比较重的洁癖,身上常年的气息都极为清冽干净,细细微微的钻入牧听舟的鼻中,让他一度昏昏欲睡。
修长温热的指腹拂过牧听舟的脸侧,将他鬓边一缕垂下的银发撩到了耳后,露出了耳垂上的那一缕流苏耳坠。
“还带着。”裴应淮问。
“废话。”牧听舟瞌眸回答,“这可是师父他老人家在我上山时第一年送给我的礼物,若是这也丢了,那他老人家岂不是要哭死了。”
裴应淮嗯了一声,将那缕湿发捏在指腹,揉了揉:“头发,是怎么回事?”
牧听舟脑袋一片昏沉,他仰着脑袋将湿发抵在裴应淮的胸前,甚至都能感受到他胸口处的微微起伏,听着那道微弱的心跳,莫名觉得有些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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