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正峰的脸色不见好:“营里的奸细查出来了,关在宁城的地牢。”
魏游道:“招了没?”
“嘴巴牢得很,起初还想咬舌自尽,”柴正峰十分肯定, “和平州那些人不像是一派的。”
魏游略作思考:“既然对方的目标是本王, 总归会再露马脚。”
不知是冲着他来的还是冲着原本的魏游来的。
为避开朝廷纷乱,他都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 谁还那么缺德逮着他这根毛非要拔掉不可?
柴正峰紧紧攥着大刀刀柄,自责道:“是属下无能……”
当日覃洐帅兵离开后,王爷留了个心眼,把剩下的兵全都转移到远处的山林中蛰伏,就怕有人趁机偷袭。
按照常理来说,在覃将军抵达平州之际便是最好的围困之局,可前几日对方耐住性子未有动静,他们也跟着放松了警惕,以为是王爷多想了,哪知便是覃将军攻城之日,铁骑来势汹汹,直奔主营。
若非王爷有先见之明……
若非有王爷手中的望远镜提前预警,争取后撤时间……
柴正峰眉头紧锁,脸色愈加难堪。
魏游见柴正峰的表情,就知道他的想法,将手里的望远镜抛给他,也不看对方手忙脚乱地接住,只道:“来了。”
远处的山头出现了黑影,柴正峰顾不得珍重手里热乎的神器,收敛心神,学着魏游的操作单眼紧闭单眼睁大。
神器名不虚传,追击他们的一排排兵猛地跳入镜头中,不仅仅是人,连对方将领背后的弓箭根数也看得清清楚楚。
再睁开闭着的那只眼看去。
嚯,真小。
一旁的指挥副官看看远处又看看柴正峰,再看看远处再看看柴正峰,终于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
柴正峰压根没理会他,绷着脸收起望远镜:“等他们进了划定的火药圈,通知弓箭手立即动手!”
“是!”
应了指令,指挥副官的身体却一动不动。
见他应了不走,魏游奇怪了:“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指挥副官余光瞥了眼柴正峰,也不怕魏游笑话,伸长脖子道:“这天也快黑了,弓箭手把不准那地上做的记号,要是早了迟了耽误了正事,属下可担不起。”
魏游觉得这人有点意思,顺着搭话:“那你认为该如何是好?”
“回王爷!”指挥副官蹙着嗓子喊得响亮,看也不看柴正峰,“属下认为望远镜可解!”
柴正峰摩挲着刚到手的望远镜,觉得自己的拳头又痒了。
这说的什么屁话,到底是他射箭还是这混蛋射箭?就算是这小子射,拿着望远镜又拉弓,他看得准吗他!
早知道这小子这么不着调,就该把秦善生换成这小子,派他去平州磨炼磨炼,省得在他眼前碍眼抢东西!
魏游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柴护卫如何看?”
柴正峰还能怎么办:“滚滚滚,丢人都丢到王爷面前了,一会儿要是箭射偏了一寸,以后就拿你头当靶子用。”
他嘴里骂着,传递的动作却很小心,指挥副官两手悬在身侧,上下擦了擦手汗,才小心翼翼接过,生怕磕了碰了坏了这唯一的宝贝。
等东西一入手,指挥副官才不管柴正峰脸色难不难看,道了声“多谢王爷”,傻笑一声转身就跑,快得人影都模糊了。
远处还时不时传来几道控制不住的兴奋:“得手了!”
“柴老大愿意给你?他都要心疼死了吧,先前王爷使用时见他偷偷摸摸看了好几回,羡慕地不行。”
“望远镜!大宝贝啊!动作小点……别抢!”
“哥,我就想知道柴老大的脸黑不黑?”
“黑!嘿嘿……”
柴正峰:“……”
魏游转头认真打量了他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的缘故,脸确实比之前黑了点。
要抓面瘫下属的糗事可不容易啊。
等看够下属的笑话,魏游乐呵呵道:“一个望远镜而已,先解决眼前的事,回头给你也做一个。”
柴正峰哭也不是笑也不是,闷声回了句:“多谢王爷赏赐。”
营地留下的火药数量不多,设伏的陷阱范围还没两间屋子大,若想直取三千兵的性命几乎没有可能。
擒贼先擒王。
正所谓没了头的鸡,只有乱窜的份。他们人数少,能够参与作战的不足五百人,王府的护卫或许打仗指挥不行,但逐个击破却是本职强项。
利用望远镜打了个时间差,如今只差东风了。
集结的兵马踏过划定区,直奔城门,指挥副官手掌微抬。
嗖——
一支带着火苗的箭划过落日的余晖,精准落地。
霎时,人仰马翻。
“中了?”
眼见着主帅倒地不起,城墙上的主射手逐渐咧开嘴,等连绵的硝烟散去,他的笑一瞬间僵在脸上,握着弓箭的右手颤抖不止。
“不对!”
上当了!
他急忙扒着城墙身体往外探,微弱的光线照亮倒地不起的人,清了他的脸。
根本不是什么将领!
视线微抬,队伍正中央被隐隐簇拥的,穿着普通盔甲的士兵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朝着他的方向微勾起唇角。
指挥副官放下望远镜,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什么,示意换一个人来。
但城下的敌军却在此刻停了下来。
弓箭射程范围外战旗飘飘,冰冷的铁甲泛着冷色的白光,看着威风凛凛,训练有素,一点儿也没有因火药打击而退缩。
一支精英部队。
魏游判断。
他背手站在城墙上,垂眼看向城下整齐划一的队伍:“岩州都尉杨山义?原兵部侍郎杨岚之子,因得罪本王被贬岩州。”
名叫杨山义的将领从队伍中缓步上前,似乎对魏游认出他的身份并不意外:“瑞安王,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
身下的马蹄在漆黑的土地上跺了两脚,杨山义开门见山:“底下还剩多少火药?”
柴正峰握刀上前,呵斥:“放肆!杨山义,谋害当朝王爷,你是想造反?!”
等天边最后的光线从刀尖溜走,杨山义一脸讽刺:“你倒是忠心,做了别人的狗转头就忘了落魄时收留你的人!想想当初是谁对你有知遇之恩,又是谁提拔你一路高升,像是瑞安王这等残暴不仁之人,也值得你为他卖命?”
柴正峰不为所动:“休要挑拨离间!”
“是否挑拨离间你心中自有衡量,念在旧情,等我攻下城池可饶你不死。”
柴正峰不依不饶:“你今日是奉谁的命来的?要是让那位知道……”
杨山义打断他的话,反问:“你又如何得知不是主子?”
说完便不再理会他震惊的神情,转头看向魏游,视线在他脸上梭巡,企图看出些什么来。
奈何魏游脸上看不出一点破绽,杨山义啧了一声可惜道:“王爷临危不惧,到让杨某刮目相看了。莫非是在拖延时间等待援军,那可要令王爷失望了。”
依旧没看到想要的慌张画面,但不妨碍杨山义自得:“方圆百里之内,别提是一兵一卒,连一只苍蝇都别想活着飞进来。”
柴正峰心里一沉。
己方火药弹尽,对方全副武装,投车、弓箭手、骑兵样样不缺,真要血拼,三座木城门未必抵挡的住急骤的攻势。
不远处指挥副官忍不住插嘴,听得柴正峰太阳穴一突:“杨都尉可有十分把握?”
杨山义的视线因声音平移到举着望远镜的指挥副官身上,疑惑地盯着看了几秒,随后倏然顺着城墙上众人的视线转过头看向身后。
却见——
远处他们来的方向,不再是空荡荡的原样,山腰过道上俯冲下乌压压一片,不难辨别出对方行进的方向。
怎么会?
杨山义来不及惊讶,调转矛头指向来人,兵戎相接,两方寸步不让。
突然,一小队人马突破重围,直奔杨山义而来,来者带着一股冷冽的肃杀,空气中还夹杂了一丝未散去的血腥味。
杨山义寻思着哪个愣头青的横冲直撞,转头就与来人四目相对,愣住了。
连忙让人收兵开路。
马蹄声靠近,杨山义攥紧手里的长.枪,心情十分诡异:“江大人?”
均为同僚,虽然一人在明一人在暗,但绝无可能认错人。
正是因为认识,杨山义才一头雾水,莫非上头怕计划失败又增派了江大人来协助,可为何他没有收到合作密令?
江少卿紧紧勒住马绳与杨山义并排而立,诧异溢于言表:“杨大人?”
显然他也觉得眼前的场面在意料之外。
怪不得外面严防死守不允许进,甚至还与他们发生了一场恶战,原来杨山义同样被委以重任。
但杨山义是脑子有坑吗?派人打他干嘛?
地面上横七竖八血肉模糊的尸体无人收拾,空气中残留的火药消散不去,江少卿无视现场僵硬的气氛,面无表情地盯着杨山义:“我需要解释。你发什么疯?”
杨山义更是莫名其妙:“我还要问你,你在发什么疯?”
两人的声音不大不小,城墙上的人听得一清二楚,一时间三方均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江少卿脑门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他仔细分析这件事,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按照道理,同一个密令不可能在提前不通气的情况下派遣两支军队,杨山义既然在这儿,说明和他一样都收到了有关瑞安王的密令,而他的密令是三皇子派人快马加鞭连夜送来的,谴他护卫魏游,但眼前的情况……
杨山义率先打破沉默,试探道:“江大人是否接到密令?”
江少卿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他那把扇子,冷笑:“废话,不然本官吃了撑的来找魏游。”
杨山义松了一口气,差点被对方指挥骗了,以为王爷的援军到了:“既然江大人也在,我等可共商攻打宁城…………”
恰好江少卿同时询问:“这些可是被你诛杀的反贼?”
两人声音渐弱,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等等?对方什么意思?
“你的意思是保护瑞安王?”
“所以你接了密令来取魏游项上人头?”
江少卿看看杨山义,杨山义看看江少卿,空气霎时凝固了。
第62章
不光对峙的两方沉默了, 连城墙上准备殊死一战的战士们也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江盛转头对上向他看来的魏游,疑惑道:“所以还打吗?”
魏游拽回他探出墙垛外的半个身体,垂眼投向城门外, 自然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臂却没有放松下来。
打是不可能不打的。
只是不知道是一打一, 还是……
那头杨山义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当机立断:“明人不说暗话, 江大人想必比在下更清楚瑞安王的为人,不管此人以前是真纨绔也好还是蛰伏也罢,若是任他在东岭壮大兵马,他日必成为主公成就霸业的心头大患!”
“此子不过在东岭半年,玻璃、水泥、火药等闻所未问之物悄然流出, 光是蜂蜜柚子茶和香皂等受后院喜爱的东西, 其入库的银两便以万计。”
“更何况粮米这等行兵打仗必备之物,稻米之乡钱塘的粮铺, 明面上陈家占了三成,可别小看了三成,近年来中部闹旱灾,南部闹水患,朝廷粮仓的粮有七成来自钱塘。”
“江大人, 瑞安王又是购粮又是拉拢人心,你说这种人,他真愿意单纯的留在鸟不拉屎的东岭当个闲散王爷,每天听个小曲儿,游山玩水”
“瑞安王有争霸之嫌, 东岭八族有支持之意, 蛮夷之地的人心所向已然归集一人……”
细思极恐!
怪不得一向忠心耿耿的陆大人如此忌惮,甚至违抗命令, 宁愿顶着主子动怒砍头的风险也要除之而后快。
瑞安王绝非泛泛之辈!
万万留不得!
杨山义无需回头,便能察觉一道如有实质的视线落在他的背部,他惊疑的同时更加肯定心中所想。
“玻璃、水泥、火药……瑞安王背后定有探子未曾查出的奇才。江大人,你不若细想一回,当朝皇帝偏爱的第六子,我大荆第一位王爷,圣上怎会任其在蛮荒之地自生自灭?”
“本就是猛兽出笼、放虎归山之计啊!”
杨山义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
比如,朝堂上与覃家父子之争,现在看来不过是皇帝和瑞安王联合覃家设的一个局,为的就是扰乱他人视线,甚至苏侍郎也可能是他们的帮凶。
这种套路太常见了,当初皇帝上位不就是这么搞的吗?
这些人明面上是大皇子党,实际上,是皇帝安插在大皇子身边的细作,六皇子的幕僚才是他们真正的身份,等六皇子登基之日,便是他们授勋之时!
皇上也太贼了!
还把魏游包装成一个京城最大的纨绔子弟!
要不是他有一双洞察真相的眼睛森*晚*整*理,他们还真要被蒙在鼓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同样神经紧绷的柴正峰等人,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不自觉被杨山义带走了节奏,甚至拿着望远镜的副官频频拿“他说的是真的吗”“卧槽,原来瑞安王这么多诡计……不是,阴谋……也不是,是足智多谋!”的眼神来看魏游,搞得“真猛兽出笼、放虎归山”的魏游都不禁怀疑起了自己。
我真这么厉害?
皇帝真打算这么做?
怎么杨山义每一个点都能说的头头是道,自圆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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