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他作为当事人,他都信了!
杨山义不知道魏游陷入自我怀疑当中,他越想越觉得锋芒在背、如坐针毡。
山谷风大,冬日的寒风一吹,吹得杨山义头皮发麻。
见江少卿不吭声,杨山义加快语速,暗自施压:“事已至此,事后瑞安王与主公必生嫌隙,你我都已没有回头路可走!既然主公不忍心亲刃手足,杨某恳请江大人一同将之扼杀在凛冽寒风之中,永除后患!”
一番慷慨激昂下,江少卿终于“啪”的一声收拢玉扇,狐狸眼浅浅一弯,道:“杨大人知我,那瑞安王强娶舍弟,我实在不喜的很。”
还在等戏唱的众人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冷意。
明明前段时间他们还把酒言欢,相互斗嘴,转头江少卿就倒戈敌方,给予致命一击。
按照目前的兵力部署,一打一有六成把握能拖到覃将军救援,可若是江少卿加入敌方一同攻城,赢面将一边倒。
双方实力相差太过悬殊了!
柴正峰深吸一口气,紧握着刀柄的手心在朔风中沁中一层薄汗,他无暇擦拭,正要开口让魏游先撤,远处再次传来声响。
“但是……”
杨山义嘲讽的唇角还未勾起,听到背后的一声转折,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而柴正峰眼睛一亮,身子向前倾了半寸。
“杨大人,适才有一点你说错了。”
果然。
柴正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杨山义沉下脸转过身去。
不知多时,并立在身旁的骏马已经退居一丈远,马上之人风流的玉扇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柄红缨长.枪!
杨山义怒道:“江少卿,你!”
江少卿出言打断:“杨大人,江某是不喜瑞安王强娶舍弟的做派,但两人情投意合,在下岂不是棒打鸳鸯?那瑞安王倘若真苛待盛哥儿,哪怕是当朝瑞安王,必讨之,可如今是何光景你也见到了。”
众人齐刷刷抬头看去,城墙上不知不觉燃起了火把,暖洋洋的火光将魏游和江盛的身影拉长,远看恰似一对璧人。
京城不知何人何时流传的谣言——江盛活不过个把月的传闻不攻自破。
知道是误会,江盛感动了:“没想到我哥竟是祝福我俩的!”
殊不知弟控的江少卿在心里已经把魏游骂了千百遍了。
什么璧人,啊呸。
要不是需要找个借口,再过八百年都休想他点头同意魏游那人渣进门。
被人耍了,杨山义冷下脸,也不再客套。
开战前的每一刻都是黄金时间,说得越多拖延的时间越长,对杨山义来说越不利。
既然身份和目的都被说开,杨山义自然没有再等待的打算:“儿女私情如何与家国大义相提并论!江大人愿与魏游同流合污,那杨某今天连同你这个异己一并铲除!”
状况之外加之天色暗沉,江少卿的兵马来时气势汹汹,实则兵力不到三千,也不像杨山义一样全是精锐,打起来不占优势。
再说这宁城吧,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瓮城建的也笔挺霸气,关键时候总算起到了拖缓战局的作用。
真要被打到脚底下了,只能依靠地理优势打巷战。
对方的目标并非攻下城池而是刺杀瑞安王,打巷战反而是他们这一方的优势,到时候掩护魏游从侧门脱逃,也未尝不可。
但是弱点也很明显,拨发银两有限加上官府偷工减料,建造城墙采用的是最基本的土夯,护城河也没有挖,吊桥也没搭,门更是一碰就破的大木头门。
一番算下来,两方实力还是杨山义一方更占上风。
城门外兵戎相接,江盛说出担忧:“他为什么不兵分四路同时攻城?”
他们兵少,四个门无法顾全,分兵是最优的攻城方式。
魏游总算开了口:“城墙城门不堪重负,他有把握一举拿下,分兵反倒给了我等逐个击破的机会。最重要的是,杨山义是一个自负的人。”
一个自负的人才会等过了最佳时机才突袭,打对方个措手不及,因为他坚信自己能在援兵抵达之前速战速决。
当然,江少卿的兵马是个例外。
城外一时半会儿攻不进来,魏游有时间更换战术,派柴正峰带人摸黑打游击,偷走一个是一个,顺便减轻江少卿的压力。
正大门的兵再组建一小支军队待命,随时准备支援三处城门。
魏游猜测,杨山义在直攻受挫的情况下,或许会改变攻城战略,不惜一切代价攻城门。
做足战前准备,魏游再次将目光投向城门外。
嘭——
血腥气裹挟着硝烟味,在战场上弥漫开来,魏游拧紧眉头,在火光下看清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距离江少卿半米远的地方无人站立,中心留下一个黑黝黝冒着浓烟的大坑,四周密密麻麻躺着一群无法拼凑成完整躯体的人,鲜血在夜幕中悄然渗透进黑色的土地,像是一个天然的坟场。
魏游转头看向指挥的副官,副官一脸凝重,朝着魏游摇摇头。
“他娘的,杨山义!你疯了是不是!”
战场上突然响起江少卿的一道骂声,现场气氛都凝滞了片刻。
事出突然,距离较远的魏游几人没看清这一幕,但江少卿看得一清二楚,先前杨山义打了个手势,一个穿着比平常人更为臃肿的士兵突然像是疯了一般往人堆里冲,等他意识到不对劲时,绑着火药的引子已经烧到了底部,紧接着就是一声巨响。
浓重的血腥味熏得他都想吐了。
杨山义漠然道:“战场之上,人命如草芥,只要能达到目的,换成是本将也死得其所。”
人肉炸弹并没有因为他的说话而停顿,调转矛头直冲城门,一排排的步兵掩护冲锋,黑暗当中射杀绑着炸药的人无疑是海底捞针。
指挥的副官咒骂了一声,眼睛瞪得猩红。
弓箭手的虎口处血肉模糊,箭袋中箭矢不空,无人敢停。
投石手在寒冬打着赤膊,肩膀处酸胀不已,恨不得躺下睡个十天半月。
第一视角直面战场和上帝视角观看完全是两码事,魏游感觉自己体内的鲜血是翻涌,既有对战争的敬畏又有对死亡的彻悟。
世道容不下咸鱼啊。
双方底牌尽出,战场上站着的人也在不断减少,一波波攻势下,杨山义的兵推进到宁城瓮城外的木门前。
魏游底下的士兵喘着气趴在城墙上往下看,弓箭、火药、石头一样不剩,说是弹尽粮绝也不为过。
杨山义仰头瞧了一眼魏游,又与身后隔着一群士兵的江少卿对视,然后取出一个火折子,点了队伍中一个人出来。
江盛第一次知道,火折子的火不一定带来希望。
“有的人啊,明知道将死也要负隅顽抗,做无畏的挣扎,最后还不是难逃一死。”
“就像是这城门,你瑞安王破的了一次,我杨山义一样破的开。拿你献给朝廷的火药配方破了这城门,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点燃的火药引子烧的很快,充当人肉炸弹的人脸上的恐惧与绝望在摇曳的火光下更加明显,与身后胜券在握的杨山义强烈对比。
“瑞安王固守城门令杨某敬佩,但城门后不管多少人守着,木门就是木门,拿火药一炸,还不是四分五裂,除非今天这门是石头做的,否则休想阻拦杨某一步……”
轰——
火药抵达城门爆炸后,飞溅的木屑和灰尘消散开来,大门洞开,瓮城内的光景一览无余。
杨山义的话卡在嗓子口,仿佛被冻住一般,傻愣在原地。
只见,木门背后不是料想中空空荡荡的瓮城,突兀的大石块嵌在城门内,恰到好处般堵住了通往内城的道路。
火药爆炸的痕迹残留在石块上,风一吹,焦黑的火屑从石头粗糙的表面唰唰脱落,露出大石头完好无损的石面。
城墙上副官探出头,咧开嘴朝下“嘿”了一声:“没想到吧,是石头做的!”
第63章
当初王君一个人把比他高几倍的石头运来, 连气都不带喘一下,除了差点惊掉他们摇摇欲坠的下巴外,王府每一个护卫都绷着一根弦。
有一个天生神力的枕边人在一旁“虎视眈眈”, 王爷可不得百依百顺, 要星星不给月亮地伺候着。
指不定哪一天王君心里发闷, “咔嚓”一拧, 到时候掉的可就不止一个人的脑袋了。
想到这,城墙之上的副官缩了缩冷嗖嗖的脖子,有心替王爷捏了一把冷汗。
不过现在嘛,压力给到了另一边。
炸城门并未因为一次失败而停顿太久,一次不行, 那就两次……三次……
但是巨大的石块像是戍守在风霜中的士兵, 任凭枪林弹雨依旧屹立不倒。
风一吹,焦灰随风剥落, 同样剥去了杨山义志在必得的傲心。变故来的太快,杨山义脸色变换间,终于下令停了无用功。
一时间两厢僵持。
城墙上,原本守在巨石门后的护卫悄声对副官耳语,听完后他扬起笑脸直直指向杨山义, 后者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没有抓住一丝头绪。
“杨将军,继续炸啊,爷爷在这儿等着你呢,火药不够了吗?这点毛毛雨想炸开石门可还早着呢, 哈哈哈哈。”
“畏畏缩缩的, 呸,臭着脸嚣张个什么劲, 有本事就往我脑袋上炸,爷在城墙上等着你们,怎么不敢了,没吃饭吗?啊?”
寂静的战场唯有副官极具穿透力的骂声萦绕在耳边。
杨山义还在迟疑那一瞬间的不对劲,身旁几个弓箭手实在忍不住,回呛过去。
“不过是个小军头,脸皮比城墙还厚,这有你说话的份吗?跟个文官似的当缩头乌龟,有本事下来跟老子单挑!躲在上面囔囔个屁,孬种!”
一场剑拔弩张的碰撞霎时成了小巷口的骂街战,连身下的战马仿佛都受到了侮辱,左摇右摆,愤怒地发颤。
不对。
隐隐的震颤自马背向下延伸到坑洼不平的泥地上,偶有石砾上下碰撞,每一下都击打在杨山义的神经上。他暗自勒紧手中的缰绳,可战马却不受控制反而更加暴躁,杨山义牵绳的右手用足十分力,那马前蹄在空中高高扬起,并发出一声嘶鸣。
杨山义压下差点从马背上坠落的心惊,不待稳定马身,猛的回头远眺。
下一秒,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喧哗惊呼。
“注意身后!”
“有埋伏!”
破了音的嘶吼无人理会,纪律严明的军队乱成了一锅粥,沙砾在地面上震荡,身后马蹄声疾驰而来,每一步都踩在沉闷的鼓点上。
又来军队了!
黑漆漆的远山被熊熊燃烧的火把照亮,从山头一路飘到山下,竟是一个都没有被呼啸的寒风吹灭。
明亮的火把簇拥着将领,反射出锃亮的盔甲,盔甲胸前安有金属圆护,打磨的极光滑。
居然是……光明铠。
杨山义克制不住惊讶,东岭唯一够资格穿光明铠的将军不就是……答案呼之欲出,不说是手下的士兵,就连他也不敢相信。
怎么会?
随着军队的靠近,火光照射下的光明铠反射出更为耀眼的光芒,金黑色包裹的身甲向上覆盖,所戴头盔左右护耳外沿伸展翻卷,露出一张标志性地络腮胡方脸。
而杨山义此刻也彻底看清了打头的将领——
真的是覃洐?!
就算是八百里加急的骏马都没办法段时间内抵达宁城,更何况带着一群持枪拿盾的步兵。
难道他们中计了?
时间不给杨山义反应的机会,他脑海中只来得及闪过这个念头,便见覃洐已经策马奔袭至他跟前,挥动手中武器,他下意识格挡住来势汹汹的一刺,强烈的震麻感差点令他拿不稳手中的长.枪。
战场上没有暂停这一说法,犹豫和迟疑就是败北的信号。
就是这一秒愣神,覃洐的下一刺已经近在咫尺,尖锐的矛在他手中仿佛灵活的蛇,以刁钻的角度穿过严丝合缝的铠甲往前一刺,杨山义被逼得摔下马翻滚数圈,险险躲过受惊扬起的马蹄。
空气中的血腥味又重了几分。
杨山义一方的人不动声色地包围两人,覃洐却早已察觉,一击未得手便收起带血的长.枪,干脆利落地后撤,从人群中突围出去。
等勒马停下,他拿枪指着灰头土脸的杨山义,怒道:“杨山义,以下犯上、勾结匪寇谋害皇亲国戚,你竟敢造反?!”
杨山义捂着受伤的手臂起身,一点都没有处于劣势的慌张:“造反的帽子扣在卑职头上有些过了吧,就算是本朝堂堂的云麾将军,污蔑朝廷命官也是要杖责的。”
“本将竟不知杨大人也这般巧舌如簧,杨大人驻守的可不是岩州,擅自离守你敢不敢认?”
“要说擅自离守,卑职记得覃将军此刻该守护建州百姓才是,又怎会在岩州?”
“此乃瑞安王封地,若需剿匪平乱,我等自当听命于王爷,反倒是杨大人,人赃俱获,还不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本官昔日听闻覃将军铁骨铮铮,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如今一见属实夸大其词,不过半年便沦为瑞安王的马前卒,也不怕他日马前失蹄,令人贻笑大方。”
“这话,不如原封不动送给杨大人。”
魏游没死,再多的辩驳也是徒劳无功,杨山义深吸了一口气,一直想不通:“从平州到宁城起码三天日程,你是如何做到两日如此迅速回防的?不,你们早已料到会有人偷袭后营,便未去攻打平州。”
江少卿挑眉看向覃洐,后者嗤笑:“少在那挑拨离间,我们可不是你,罔顾黎明百姓安危,反倒是你勾结国舅爷外戚杨勉,以一城百姓为要挟刺杀瑞安王,安的是什么心。”
“平州失了?”
能说出“杨勉”二字,杨山义才明白覃洐并非试探而已,平州是真的被他们收入囊中。
捅破了遮羞布,他终于不再掩饰:“怎么可能?”
覃洐不答,到了现在这个地步,答案其实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黑暗放大了每个人的情绪,被护在人群中的杨山义体会更深,他扫过每一张垂头丧气的脸,撤回倾注在覃洐身上的目光,反而转身远远注视着城墙之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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