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皇帝与皇子大臣有国事相商,珍妃是知道消息的,早膳时未和他们同席,但人却不在行宫内好好待着,而是趁他不在瑞安王府时上门,显然目的性很强,想暗地里对江盛做些什么或者说些什么。
珍妃不喜江盛,在京城时便能窥探七八分,相约游览望海塔本身就是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选择这个地方,要么是不经意的选择,要么是与人勾结故意引江盛前去。
魏游不相信这么巧的巧合。
从动机、不在场证明来看,目前珍妃的嫌疑最大。
倒推到褚康一开始说的,魏游转扳指的手一顿:“珍妃在路上遇到杜老太医了?”
说是疑问其实是肯定,褚康也确认了这一点,这事不难打探。
“杜老太医应当对江盛的病有判断,号诊后可有说什么?”
“脾胃虚弱,需要好好休息,但又说有一不确定的疑难杂症需要回去翻阅古籍。”
魏游心里一咯噔,眉间紧蹙:“除此之外,他出门时神情可有异?”
“没什么……”褚康说到一半,想起了什么,“搀着杜老太医的来福回来时嘟囔了一句‘天也不热啊,怎么杜老太医手心都是汗’。”
魏游暗道果然。
只是不知道杜老太医知道多少,又告诉珍妃多少。
见魏游不说话,褚康焦急道:“王爷为何这么问?莫非那杜老太医有问题?”
烟雨笼罩建州城,早已看不清来路,只隐约听见繁复而密集的雨声中夹杂着不同节奏的鼓点,由远及近。
一辆带有王府标志的马车冲出雨幕,来福眼睛一亮,急忙拿着伞上前。没等马车停稳,魏游掀开帘子动作利索地从马车上跳下来,来福正要弯腰去搀,魏游顾不上他,径直往瑞安王府大堂去。
“王爷,伞!”
没有雨伞的遮挡雨水狠狠砸落下来,来福见人脚步更快了,只好举着伞匆匆跟上。
“怎么回来了,你看你,衣服都淋湿了。”
见魏游来得这么快,珍妃讶异了一瞬,又看见他肩膀上落下的大片深色水痕,拿起手帕作势要替他掸一掸。
魏游侧身避开。
捏手帕的手僵在半道上,珍妃扯开一个笑:“儿大不由娘了。”
说罢又怒视周遭候着的下人:“一个个的全是木头人,没长眼睛吗?还不赶紧去给王爷取一身干净的衣服来。若是王爷身体有个好歹,本宫砍了你们的脑袋!”
来福低着头刚要退下,就被魏游制止:“不用了。”
大堂内灌进了些风,透凉的寒意遍布四肢百骸,几个淋了雨的下人冻得打了个哆嗦。魏游高大的身影立在大堂正中,风呼呼往他身上吹,但他一动不动,像是感受不到这股冷意。
“母妃,江盛呢?”
魏游的声音不大,语气平常,但说的每一个字都带有无限的压力,压得下人大气不敢喘一声。
珍妃扯出来的笑一点点垮了下去,直直看着他,不置一言。
没有得到回答,于是魏游又问了一遍。
记忆中要糖的孩子悄然褪去,珍妃已经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只觉得无比陌生:“怎么,我儿也怀疑是本宫心肠歹毒想害他?”
“人是母妃你带来的。”
“刺客混在人群当中,本宫事前并不知道。”
魏游垂眸,那双与皇帝相似的深邃幽暗的眼睛,仿佛能够穿过污仄的皮囊洞察一个人真实的内心,叫人不敢直视。珍妃脑子轰的一下空白,咬紧牙关才忍住后退的冲动。
不可思议,她竟然在害怕?害怕她的儿子?
真实荒唐。
藏在袖间的手心吃痛,珍妃紊乱的呼吸渐渐平复,她仰着头看向背光的人:“不管你相不相信,这件事不是本宫做的。”
魏游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问:“母妃来找江盛何事?怎不等儿臣一起?”
“自是知晓盛哥儿身体不快,做母亲的合理也该来关心一二,再说你们这一年半载的还不见有孕,本宫当然需要来看看。”
魏游视线扫过珍妃身后几个妙龄女子,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来干嘛的。
“既然如此又为何要去望海塔,母妃在路上该碰见了杜老太医,当知道盛哥儿身子骨不好,吹不得风。”
珍妃冷声道:“这你可猜错了,是江盛自己提议要去望海塔逛一逛。”
魏游不动声色地观察珍妃的表情,适才提及杜老太医和子嗣时,并未从她脸上窥探出细微的变化,心下微安,但有些细节魏游还想再确认一下。
“盛哥儿自己想去,这话可有旁人听见?”
“自然,宋嬷嬷和琴芳在。”
闻言,魏游脸色更冷了。
红着眼眶一直未出声的兰哥儿终于忍不住,噗通一声跪在魏游跟前:“那是娘娘的片面之词!宋嬷嬷和琴芳是娘娘带来的人,无论娘娘说什么都偏颇娘娘,王爷,奴求您了,您一定要救救主子,求求您了。”
兰哥儿完全豁出去了,哪还管自己说的话是不是得罪了当朝贵妃,会不会砍她的脑袋。她哐哐磕在地板上,森*晚*整*理嘴里不停念着“求您了”,不一会儿越来越多的鲜血印在地板上。
“你这个贱婢!找死!”
一位穿着嬷嬷服饰的妇人指着兰哥儿,气得一脚踹了上去,脚还没碰到兰哥儿一脚,被魏游一脚踹翻在地。
“清泽。”
珍妃生气了。
她的脸色同样不好,当初要给江盛一个下马威,怎么可能会让江盛的人踏进房门一步。
魏游看也没看她,示意兰哥儿继续说。
“王爷您不在,谁人敢拦娘娘,娘娘来了之后勒令近卫把我们几个留在门外,独留主子一人在屋里头,主子身子不好又无人照顾,在里头不知受了什么折磨,奴看见主子出来后手臂上还多了一片淤青!”
“那双手刚刚端着杜老太医配来煎好的药,主子把药一滴不漏的喝下去,还说难喝死了,要等王爷回来讨个赏。”兰哥儿擦了擦眼泪,哑声道,“可不过是随娘娘出去了半个时辰,好端端的人就不见了!”
“奴该怎么向大公子交代,该怎么向江丞相和夫人交代。王爷,求您一定给主子做主啊!”
自江盛失踪的消息传来之后,兰哥儿一直提着一口气等王爷回来。他在赌,赌主子没看错人,没喜欢错人。更在赌,赌王爷是真心待自家主子。
他赌赢了。
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被压制在心里的怒火一点点窜了上来,魏游脸色冰冷,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屏风后面传来暴怒的声响:“他娘的,有种别拦着我!”
声音来源处,只见江少卿提着剑冲破几个侍卫的阻拦,几步并作一步跨到魏游和珍妃前面,在众人未反应过来前,冷冽的寒光从魏游眼前一闪而过。
大堂内寂静无声。
一滴。
两滴。
鲜血沿着小臂破开的布料滑落,在地板上留下粘稠的艳色。
江少卿似是没想到魏游会反应这么快,而且是挡在珍妃的面前,他的动作一顿,眼底的怒火重新积蓄,连带着魏游也被他纳入仇恨范围。他再次举起手中的利剑,这一次,魏游先发制人,用完好的手钳制住他的手腕。
“江少卿,冷静点。”
“都这个时候了,你他妈让我怎么冷静!”
魏游眼底含冰,手指更加收紧,用仅两人可闻地声音怒道:“江少卿你脑子被门夹了,你他妈想被满门抄斩也别连累江盛!”
也就是这一相持的功夫,王府的护卫夺过他手里剑柄,将人控制下来。
大殿内所有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失声,珍妃没感觉身上有任何痛楚,小心翼翼放下抱头的双臂,仓皇睁开紧闭地双眼。
眼前一片猩红。
魏游要控制住与他力量相当但异常狂躁的江少卿,用了两只手,受伤的手本没有止血,这下无疑雪上加霜。袖口大片的鲜血晕染开来,珍妃距离魏游近,咸腥味直接冲撞进鼻腔。
“太医,太医,快宣太医!”
“来人啊——给本宫杀了这个乱臣贼子!”
尖锐的怒吼声中,魏游沉稳的声音传了进来:“江丞相大公子受刺激神志不清,把人给我捆起来。”
皇帝等人姗姗来迟,入眼就是一片混乱的场面。
第73章
绷带一圈圈缠到手臂上, 魏游“嘶”了一声,强烈的刺痛感令他失血过多的脸看上去更加苍白,生在和平年代, 魏游还是头一遭受这么重的伤。
而罪魁祸首现在……魏游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地板上昏迷不醒的人。
“皇上, 您要为臣妾和清泽做主啊。”
“皇上, 江大人是冤枉的。”
哭哭啼啼的, 皇帝被珍妃和兰哥儿扰得心烦,语气愈加不耐烦:“查出来没有?”
那太医跪在地上,对江少卿的身体检测了一遍又一遍,听见皇帝催促的声音,冷汗从鬓角滑落, 他克制住因为害怕掉脑袋而抖动的双手, 终于在死亡期限前检查出了问题所在,差点喜极而泣。
“陛下, 江丞相家大公子确实吸入了大量引人狂躁和令人神智不清的药物。”
检测结果出来,魏游紧绷的神经松开少许。
要不是看过原著某人的成长史,与现实的行为举止差距太过明显,魏游一时半会儿还真不会往嗑药方面想。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江少卿身上下药, 想利用江盛消失一事引他发疯伤人?”
江少卿醒来便听见这一句,跪在他身旁的太医颤颤巍巍:“皇上,臣不知,但此事过于巧合……”
蓄意谋害本朝皇贵妃,和被下药遭陷害, 这两者之间的性质天差地别。
皇帝脑壳一阵阵发疼。
先是江盛失踪, 又是江少卿发疯,一环扣一环, 看似针对江家,谁有能断言不是在针对他们魏家的皇位。
江家虽是文臣,可背后关系错综复杂,动一发而牵全身,不到非不得已之际绝不能恶交。如今他远在东岭,一旦江少卿遇害的事传回在京主持朝堂的丞相耳朵里,他会怎么想。
朝廷内乱,坐收渔翁之利的是谁?
想到这,皇帝顿时怒火滔天:“若不是小六察觉不对,朕差点错杀一位朝廷命官!究竟是何人这般歹毒,竟想挑拨朕与江丞相的关系?查,给朕狠狠地查!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朕揪出来!”
气急攻心下,皇帝眼前阵阵发黑。
耳蜗嗡嗡作响,连身边人说了什么都听不清楚,他单手撑着椅子扶手缓了缓,才把头晕目眩的翻腾感压下去。
犀利的目光来回逡巡,皇帝似在辨认周围人脸上的担忧有几分真切,最终,目光停在距离他最近的珍妃身上。
珍妃小动作不断,受惊后不安又委屈,试图引起皇帝怜香惜玉之情,可先前皇帝一门心思全在推测背后搅乱风雨的人,压根顾不上她,现在注意力回归她身,又觉得如炬的目光令人害怕。
“不是说要与淑妃学学茶艺,怎么跑瑞安王府来了?”
“原是想同淑妃姐姐说说话,又听闻盛哥儿身子不适,臣妾心里也担心的紧。”
哪知皇帝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把珍妃骂了个狗血淋头:“担心江盛,所以寻几个貌美的女子塞王府里?你这是担心江盛还是担心气不死他?朕昨日同你说过,瑞安王府子嗣一事莫要再提。”
珍妃张张嘴想说什么,被皇帝冷冷瞥了眼,识趣地闭上嘴。
旁人不清楚,昨天在场的人还不清楚吗?皇帝前脚在众人面前答应魏游此事暂且不提,后脚珍妃自作主张往他被窝里塞人,岂不是打皇帝自己的脸。
不过是做戏给他们看罢了。
“行了,”皇帝沉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把你到瑞安王府后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不得有隐瞒。”
珍妃复述的内容与魏游知道的无甚差别,没有更多线索,至于珍妃涉嫌谋害江盛的嫌疑,被皇帝轻飘飘一句“尽快找到幕后真凶”带过了。
魏游低着头没吭声,皇帝下令把搜寻江盛下落的事交给魏游全权负责,其他人配合,便回行宫了。
除大理寺大臣外,其余皇子和大臣缀在皇帝身后一同离开。
大皇子落在最后,与魏游错身而过时偏了偏头,魏游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直到人影消失在门口。
“刘和德。”
魏游突然唤了一声。
“奴才在。”
他状似随口问:“你跟着本王有两年了吧。”
好端端的怎么问这种问题?
刘和德心里咯噔一下,心跳剧烈震荡:“是,再有一月便满两年了。”
刘和德是在魏游封王后被陛下派来的管事,察言观色是太监的必修课,照理来说在主子身边两年,也该了解这个人的行为性格,可魏游不同,两年了,刘和德从没没摸透过这位王爷的性情,也跟不上他的思维节奏。
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摸不透人的想法,就无法提前准备下一步打算。就像现在,他不明白魏游为什么突然提这件事,心下惶恐:“王君之事,奴才……”
魏游安抚道:“跟这件事无关。”
刘和德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心又提了起来,和这件事没关系,那和什么有关?
魏游看他一眼,吩咐:“其他人先退下。”
下人匆匆离开,大堂内仅剩下来福、柴正峰、江少卿和刘和德,魏游让来福扶江少卿回去休息,又派柴正峰去处理剩下的事,才看向这位神色不安的瑞安王府管家。
“本王原本以为,你是父皇安插在本王身边监控本王一举一动的人,对你暗自戒备了许久。”
魏游直白的话把刘和德吓坏了,一把老骨头毫不犹豫地跪在地上。
“王爷明察,老奴没有——”
魏游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先听他说:“本王已经查清了,那个人不是你,是本王误会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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