遛狗似的。
又一发火炮打出去,没打中,溅起的浪花把船头的孟石浇透,覃洐看着对面气急败坏的模样,乐开了花。
他把望远镜交给副官,自己吹着口哨准备去前面会会这个倒霉的东瀛人。
“将军,出事了!”
“大惊小怪什么,能出什么大事。”
覃洐被副官扯住衣袖,不满地嘟囔两声,转头却见副官指着对面的船头,一脸慌张。
副官结结巴巴说不清,覃洐眯起眼,没有望远镜的加持,只能依稀辨认对面有几道人影。
“江少卿江大人,”副官可疑的停顿片刻,说,“还有他两个崽子,被对方挟持了。”
覃洐震惊得张大嘴巴,破音道:“什么,江少卿有娃了?”
他与副官的关注点显然有巨大的区别。
第90章
明州知府传来婴儿哭声的消息不胫而走, 没有不透墙的风,江少卿暗中生子的传闻,该知道的和不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作为一个八卦的人, 副官显然拿到的是第一手消息, 他按捺住熊熊八卦之心, 清楚现在不是八卦的好时机。
“怎么办, 覃将军?”
战场瞬息万变,望眼镜内出现江少卿清晰的脸,覃洐收敛心神,也不再巡游天际。
“派个人过去看看,他们想做什么。”
一艘小船从大船上放下向倭寇船只行驶而去, 远在港口处的百姓看得一清二楚, 却不甚了解其中缘由。
混杂在人群中的魏游一行相互对视,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双方相持不下, 炽热的阳光炙烤着裸露的皮肤,一腔热血化为燥热,人群骚动起来。
也不知谁突然大喊一声:“知府大人来了,快让开。”
范青出行的阵势浩浩荡荡,比之前日皇帝亲临建州有过而无不及, 魏游远远看去,不禁簇起眉峰。
范青在茫茫人海的阻隔中一眼确定他了的位置。
来者不善啊。
人群自动朝两旁分散,范青与魏游之间的距离畅通无阻。百姓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随着范青前进而陆续下跪,等范青行至魏游跟前, 几乎无人站立。
在满是磕头跪拜的人群中, 唯一站立的魏游一行自然而然成为所有目光的焦点,百姓不明所以。
“下官叩见王爷。”
在一片哗然中, 有人大着胆子偷觑王爷真容,更多人则低着头假装自己不存在。
柴正峰挡在魏游跟前,竖起刀剑对准前方:“范大人好大的胆子,见到王爷为何不跪?”
范青一身四品官服,身形微胖但样貌端正,长得一张国泰民安的脸,第一眼极其容易对其产生亲切感,与魏游一身疏离的气场截然不同。
偏偏是这样一张“正气和善”的脸,说话做事却截然相反:“王爷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私自建造战船组建水军,又驱逐我友邦船商来鲤,敲战鼓而戏耍城中百姓,不知又是何居心?”
这番义正严辞,哪有此前唯唯诺诺的模样。
魏游余光瞥见心生惶恐的百姓,失笑:“范大人见本王势单力薄,鬼话连篇都不带怕了。”
几百人围堵魏游七人,再厉害的护卫,也无法从他手里带魏游离开,人数上显著的优势令范青安心不少。
既然瑞安王插翅难飞,他又何必遮遮掩掩:“王爷既然要绝鲤州后路,莫怪下官心狠手辣。”
“本王绝鲤州后路?”魏游不解。
“王爷关押我鲤州大恩人张有光,又欲诬陷八族商帮帮主孟石,断鲤州通商生机,可不就是绝鲤州后路?”
“放屁!”
怀疑的视线如有实质般聚在魏游身旁,江盛气极,挥着拳头冲上去准备告诉他花儿怎么开。
脚刚迈出半步,胳膊肘被人钳住。
“范大人颠倒黑白的本事,本王甘拜下风,”魏游隔开江盛和范青,冷冽的眉目扫过,“左一个鲤州百姓,又一个鲤州百姓,范大人果然如传闻一般爱民如此。”
这话不像是在夸人,果然,下一秒魏游话音陡然一转。
“范青,你因一己私利,勾结倭寇长官孟石,意欲夺取鲤州府城,危害我大荆社稷安危,其罪当诛。”
魏游说话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威严,范青被他气势所骇,不禁后退一步。
意识到自己居然被一句话吓到腿软,范青脸色铁青:“王爷,您说这话可要拿出证据来。”
“证据,本王有的是证据。”
但范青可不会蠢到放任魏游离开港口半步。
鲤州百姓听得云里雾里,一时不知该相信谁。
倏忽,广袤无垠的东南方向海平线出现一个个黑点,黑点越来越多,待靠近两相对峙的船只时,它们远远停了下来。
海风吹起船上旗帜,一张巨大且熟悉的黑布徐徐展开,旗帜以黑色为底色,中心绘制了一条栩栩如生腾飞的金龙,正张开血盆大口冲他们耀武扬威。
龙王船帮。
范青似乎对龙王船帮的出现并不意外,魏游若有所思。
一、二、三、九……
十八艘战船一字排开,恰好处于大炮射程之外。每一艘船上同样装有火炮,细看,那火炮样式竟与他们的别无二致!
魏游危险地半眯起眼,垂落在身侧的手指轻轻摩挲扳指。
船只停留极短时间,又快速向倭寇一方靠近,一路畅通无阻。
“下官劝王爷不要轻举妄动。”
范青突然出声。
一个人被押上来,他大步上前,一把抓起对方额间的碎发,露出一张苍白的脸:“王爷多费口舌,是为他争取搬救兵的机会吧。”
去了伪装的脸平平无奇,但所有人都清楚他的身份。
王府的护卫。
“抓到个偷跑去的贼,王爷您说,该如何处置是好。”
一块写着瑞字的牌子被丢在脚边,魏游魏游轻瞥一眼,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浮现一丝事情败露的危机感。
“以范大人的聪明才智,不辞辛劳扎根鲤州二十年为民请愿,实在是好定力。”
“自然比不得王爷装疯卖傻二十年,在宫中隔山观虎斗,坐看云起时潇洒。”
绵里藏针,两人毫无顾忌地讽刺,直把周围的人吓出一身冷汗。
跪着也不是,不听也不是。
“范大人与大皇子、国舅为伍,不像一个聪明人的选择。”
魏游说话肆无忌惮,范青不在意地扫过脚下一群瑟瑟发抖的百姓,顺着他的话往下:“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王爷莫要走错路了。”
魏游突然问:“范大人几日未收到来信了?”
“王爷何意?”范青语气冰冷。
说来,他已经有两个月未收到北方来信,莫非与王爷有关?范青心思百转来回,惊疑不定,但有一点他肯定,回京途中定是出了变故。
而未知是恐惧的来源。
“何意?陛下南下巡查回京途中,竟有人意图下毒谋害,你说,如比密不透风的计谋连本王一个远在建州的闲人都知道了,英明的陛下又如何不会察觉?”
魏游执扇子轻拍范青僵硬的肩骨:“泥菩萨过河,谁管你一条小虾米。”
不,不可能。
国舅不可能会放弃鲤州这块地。
范青呼吸急促而混乱,显露出内心的惊慌和无措,但很快,他从慌乱中脱离。
魏游定是在拖延时间!
范青冷哼:“王爷始终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令在下惶恐不安。下官曾听人说,王爷和王君在玩闹时言,反派死于话多,下官深以为然。王爷您一直低头俯视下官,下森*晚*整*理官心里头惴惴不安啊。”
口中一直“下官”,行动上魏游可看不出范青有任何礼数可言。
泛着冰冷光泽的刀刃被繁复擦拭,倒映出范青笑容扭曲的脸。
“范大人尽管试试。”
范青笑意不达眼底:“希望王爷您能够一直维持面不改色的姿态。”
鲤州百姓被赶往城中,剩下百人将魏游几人团团围住,锋利的刀剑对准他们,等一声令下,那明净的利器便会沾上鲜艳的红。
范青嘴角勾起弧度,露出一抹得意的冷笑,他打量的眼神带着自信和傲慢,为即将擒获魏游而兴奋不已。
得了令,身后的人持刀向魏游逼近,魏游和江盛被护在中心,保护圈却慢慢收紧。
刀剑近在咫尺!
兵戎相接的脆响声尚未响起,倏然,一人扑通倒地,扬起大片沙尘。
紧接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传来——
“啊!!!”
“我的、我的腿——”
范青抱着腿在地上翻滚,膝盖正中,一支天外来箭笔直地插入肉中,血迹在裙摆之间晕染成深色,烤焦的沙子在他四品官员服上沾上又滚落,最后糊在他汗涔涔的脸颊上。
魏游身边箭术最好的只有一个,是唯一上过战场的将军。
剧烈的疼痛让范青难以集中视线去看那个背着一把弓,从鲤州城内纵马而来的人,但来人的声音却清楚地传入耳中。
“幸不辱命。”
覃洐带着一批人马,很快将范青带来的人全部拿下。
范青抬起头目眦尽裂,难以置信地望着覃洐。他忍着痛,怒吼:“你不是在船上吗?”
“允许孟石在八族放替身,不允许本将用?”
“怎么可能。”
穿着平民百姓衣服的士兵拿着清一色的驻军兵器,彰显他们的身份,这群兵显然是从鲤州城五公里外的营地调来的。
范青繁复喃喃着不可能:“我早已命人将各个城门封闭,你们怎么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抵达港口。”
覃洐像是看傻子一样看范青:“你被孟石忽悠二十年忽悠傻了吧,当真以为王爷带五个人就敢闯龙潭虎穴的鲤州,与你当面对质?”
在炎热的夏季,止不住的血只会令范青浑身冰冷,他失声道:“易物节,你们易物节之前就进城了。”
还不算笨。
但那又如何,什么都晚了。
覃洐替范青止血,留他一命有用,范青也没有一丝反抗,望着刺眼的阳光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一艘快速靠近的小船在范青讽刺的笑声中抵达,魏游瞥了一眼范青,又看向来人。
“王爷,”魏游向对方靠近的脚步一顿,背后再次传来范青阴冷的声音,“你以为就这样完了吗?”
“你有完没完,能不能一次性说完?”
话说的不清不楚,江盛一把攥紧对方的衣襟,半提拎起来。但范青闭上眼睛,尽管被揍得鼻青脸肿,不说话也不解释。
哦,已经晕死过去了。
魏游抿起唇,远远看着船夫打开带来的匣子。匣子里放着三样东西——
一只死掉的海兔和一把吊着白色玉坠的扇子。
只一眼,魏游垂在身旁的手紧握成拳。身后,江盛扭过头,扬起的拳头定在空中,脸上的表情凝固在一瞬间的惊愕中。
他顾不得半死不活的范青,一把夺过船夫手里的木匣子,动作缓慢而谨慎地触碰放置在里面的物品,等确认完毕,他呆呆地回望魏游。
眼底是散不开的混乱、恐惧和不安。
“魏游,是小一小二的玩具。”
江盛说话时声音都是颤抖的。
魏游默不作声地接过匣子,再次确认。
死掉的海兔是海蚀洞连带小人鱼一起带回来的海兔,扇子是江少卿从不离身的生辰礼,小时候江盛送的。
魏游下颌线紧绷,一言不发,唯有眼中压抑的愤怒火花彰显内心的不平静。
距离他最近的两人,柴正峰和覃洐放轻呼吸,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从魏游一触即发的怒火中他们推断。
这不是一件令人值得高兴的事情。
直面冰霜的是送东西的船夫,他顶着数百双欲用眼神撕碎他的眼睛,特别是魏游令人窒息的沉默,恨不得当场来一个滑跪。
“王、王爷,我、草民是建州人,这是覃将军的副官让小的带来的,是东瀛人交给他的东西。”
船夫急得快哭了,生怕魏游误会他是敌方的人,一言不合对他来一刀。
魏游眉头轻轻蹙起:“孟石还说了什么?”
船夫差点眼泪掉下来,刚才王爷发怒的模样真的令人脖子凉飕飕,幸好王爷信他,他舒了一口气,传达孟石的意思:“那倭寇说让王爷和王君亲自去船上商议。”
船夫转头看向半死不活倒在地上的范青:“哦,还有他。那倭寇让范青准备了什么东西,让我传达给范青就行。”
“还有呢?”魏游问。
船夫声音小了点:“还有一句原话给王爷和王君,那倭寇说‘王爷和王君也不想让自己的子嗣在海中尸骨无存吧?’。”
说完,船夫又快速看了眼王爷和王君。
蠢蠢欲动的士兵又一动不动了。
一碰凉水从头顶浇下,疼得范青龇牙咧嘴,没等他从昏迷中彻底清醒,后领子被人拽住拖上了船。
孟石委托范青带的东西对大荆来说不值一提,但对东瀛来说是极其珍贵的宝物。
魏游目视着农桑、兵书、诗赋、乐曲甚至火炮、水泥等书籍封箱抬上船只,心中积蓄着无处发泄的怒火,他按下覃洐想杀范青这个叛徒的冲动,和江盛登上船。
大荆书籍的冲击太大,直到船只飘到战船附近,覃洐和柴正峰才后知后觉——
等等,王爷和王君什么时候有孩子了?!
-
登上东瀛战船,魏游无视一双双看猴似的眼睛,目光只在张有光身上停顿片刻,最后定格在船舱门口一个身材消瘦的人身上。
“孟石?”
92/95 首页 上一页 90 91 92 93 94 9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