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县令不堪受辱,被人制住没法有别的动作,当下便要咬舌自尽,岂料那小姐早有所感,“你敢死,七旬老娘,还有你那如花似玉的娘子,回头我便全送到窑子里让她们挂牌接客,邱宏远,你想含笑九泉,还是想不得好死,是愿意让她们好生活着,还是一命呜呼,仅凭我一句话。”
小县令将那苦水咽了,愤怒地看着眼前的人,本以为会就此屈服的他却突然死命翻身挣开桎梏,端的是一副不要命的架势。
奈何小姐身边随从全是能打的,双拳难敌四手的小县令到底还是被一脚踹翻在地。
沈清昀他们就是在这时出手的。
小姐身边的随从都带着刀,刚刚那一番纠缠使得小县令的手臂被划出了一道猩红翻开的口子,看着触目惊心。
一众打手与那小姐丫头被沈清昀他们带来的人制服,全都捆起来绑在了湖泊边缘的树干上。
那小姐气愤异常,“本小姐乃杭江三堂当家主母,从三品女官,你们好大的胆子,敢绑架朝廷命官,简直是不想活了。”
沈清昀卷着帕子微微偏了头,掩住了那一声汗香脂粉气,三堂当家主母?从三品女官在此强抢良家妇男?
“谁封的朝廷命官?”沈清昀问。
“自是陛下亲封,我家富可敌国,你算哪根葱,用得着知会你?”
谢玉莲满口粗鄙之言已是叫人不喜,偏生那身上的味道又实在令人不舒服,惹得沈清昀直皱眉,于是干脆倒退几步,岂料没退明白险些一脚踩了凌霄煜,幸亏后者躲得快,伸手抵住了来人的腰。
好闻的川木香混合着世子殿下身上特有的味道,以及那抵在腰上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的温热手指,居然让他有点儿想入非非。
“殿下,你真好闻。”他虚浮抬脚,偏头轻轻说了一句,又在凌霄煜还没来得及说话之时退了下去。
不动声色的调戏完了人,沈清昀偏头咳了几声,待那女人不吭声了,才又自走过去,“既是陛下定的,倒也无可厚非,想必小姐仗势欺人自有道理。”
那小姐还以为沈清昀怕了,顿时趾高气昂,“这就是了,识相的赶快放了我,本小姐念在你们初来乍到,还可以既往不咎,否则的话--”
“拖下去。”沈清昀慢悠悠地说道:“去喂喂鱼,除一除这一身的铜臭味。”
谢玉莲怔然,满眼不可置信,“你说什么,你胆敢--”
沈清昀却已经回了身,并不再理会那小姐又说了什么。
只听扑通扑通几声,余宁带着魏铜已经将这帮人挨个下了饺子。
湖泊水起,涟漪一层接着一层,而此时的沈清昀,已经找了布料伤药来到那个叫邱宏远的小县令身侧。
小县令佝偻着身子,抱着那劈成两截的木牌,哭的稀里哗啦,垂泪的模样让人心生不忍,却又讲不出其他。
“昌国救不活了,昌国救不活了!”
沈清昀蹲下身,将伤药递给他,“那你倒是说说,怎么个救不活?”
邱宏远是个执拗的,也并不觉得自己之前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见有人问,索性讲道:“当今帝王只想着争斗,从来不知百姓疾苦,朝堂奸臣当道,已经没救了。”他仰天长叹一声,抱着灵位一边起身一边狂笑不止,留下微楞中的沈清昀。
被下了饺子的人此时捞上来,余宁给他们留了半口气。
凌霄陌探出头来,不耐烦地催促问还走不走,于安将车帘放下,耐心陪着太子,不让他找事。
沈清昀心情算不得好,便没急着走,难得甩开云京追出来的那帮人,他本想歇歇,却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
原以为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却又觉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才是正常。
“你也这么觉得吗?”沈清昀顺着河边走,走几步回过头去看凌霄煜。
凌霄煜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原本背负着的双手伸出来,替他揉了揉眉心,“朝代更迭,只要不是大罪过,过去就过去了,每个朝代都有忠奸,不论是非,不予评说。”
沈清昀点了点头,“话是没错,但毕竟是父亲一生为之付出的国,也是我自小长大的地方,听有人如此谈论,心里总是有些微恙的。”
凌霄煜看向他。
沈清昀的反应,已经不能用微恙来形容了,看得出来,那人说的话已经被他放进了心里,沈氏小公子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他要的不多,但绝对不能有瑕疵。
相府在朝堂上不说呼风唤雨,但相爷勤勤恳恳为民为子,若如此一来还被说成是奸臣当道,那他第一个不答应,那是污名,是他承受不了的污名。
“去看看?”凌霄煜提议道。
沈清昀愣了愣,“可以?”
“真不放心,去看看也无所谓,当真是杭江这里有人一手遮天,灭了就是。”凌霄煜讲。
沈清昀不由得失笑,并退步给凌霄煜作了个揖,“世子殿下好生威风,可殿下难不成忘记了, 咱们这是在逃难?”
凌霄煜沉着脸纠正,“……不过是归家。”
“嗯,归家吧殿下,想念殿下家里又软又暖的榻,想念得紧。”这话刚一落地,他便觉得脚下一空,人已经被世子弯腰抱了起来。
沈清昀下意识勾住了他的脖颈,“殿下?”
“车上有软塌。”
“可不暖和。”沈清昀说的小声。
“没关系。”凌霄煜看着他微涩的眼,轻声道:“有暖帐的。”
沈清昀:“……”
他们上了马车,本该路过杭江却到底因着沈清昀心底的不舒服而调转,最后决定跟上去看看。
也亏得他们绕了路,否则也不会发现杭江这里的只手遮天居然严重到了如此地步。
那邱宏远是元晟三年的秀才,一次机缘结识了云京城的贵人,因此混了个一官半职,本想着能好好回报朝廷有的一番作为,却没想到在仕途上遇到的事情与心里想的根本不一样。
小县令被打压到怀疑人生,也深知官官相护的道理,他在这方寸之地举步维艰,更别提报效朝廷国家。
而杭江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听话的人,平南庄的大小姐谢玉莲看上了这小县令,不顾他身边已有娇妻在侧,千方百计想要将人据为己有,用其家人逼他就范,邱宏远宁死不屈,却得罪了谢玉莲。
进了城后,随着人们谈论,沈清昀一行人很快便找到了邱宏远的家,那人正吊着半口气跟人拼命,眼看刀子都要捅进了心窝里,那人却不闪不避,迎着刀锋也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千钧一发之际,凌霄煜先一步上前将他救下,余宁魏铜也随之进门,将那寻事的一众打手制服。
而那些人,赫然是之前遇到的谢玉莲一伙人。
小宅子中满地狼藉,院落中央还躺着一老一少两位妇人,该是邱宏远的七旬老母和娘子。
本就抱着必死之心的邱宏远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命在,怔楞片刻后带着满身血污向那妇人爬去,他推推这个,抱抱那个,却无论唤哪个都唤不醒。
余宁去查看,发现地上躺着的都没了气息。
邱宏远哭到力竭,含着那口因气愤而涌出来的心头血,双手抓着凌乱的发,突然仰天一声撕心的吼,那喊声震耳欲聋,悲愤交加,是以将全部的怒气不满发泄出来。
这苍天,这世道,不要也罢!
第81章 是人总有贪念
天阴沉沉的,狂风夹杂着怒吼,似有暴风雨要来。
一座青色山丘上添了两座新坟,染血的墓碑上,邱宏远泪已流干。
沈清昀燃了香,向逝者拜过,与邱宏远道了一声‘节哀’。
凌霄煜曾经说过,他这悲天悯人的性子根本不适合战场,然而他在战斗中却从来不会心慈手软,他不适合战场,却能很快适应战场,是以他入边陲不过短短一年,便从最低等的火头军成了都尉,又从都尉一路飙升,最终成了边陲轻骑中最年轻的镇西将军。
可战场跟眼前这件事却不一样。
死在战场是报效国家,这算什么?
沈清昀的心情如同这沉闷的天空,十分沮丧难受。
他不断回忆着邱宏远对昌国的不满,那些官官相护一手遮天,那些苍天无眼奸臣当道,他从未想过,昌国国风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眼见邱宏远一副生无可恋,心灰意冷,沈清昀不由得宽慰几句,又问了他接下来的打算。
“在下今后孤家寡人一个,更与官途无望,也不想再留此地,昌国于我,不再是希望。”
沈清昀听出他话里意思,却觉得可惜,“杭江这个地方,远离云京,虽是昌国的地界,但却较为偏僻,你说官官相护,诚然,确实有许多这样的人,但也并非所有的官都是那样的。”
“所有的官都贪财,贪.欲面前人人都一样。”邱宏远听不得劝慰,已然对这世道绝望无比。
沈清昀赞同点头,“你说得不错,是人总有贪.念。”
他顿声,又道:“但这世上,总有许多人能守得住那‘贪念’的祟气侵蚀,并不是人人都如你所言那样不堪。无论是自暴自弃,还是生死相随,并不能让那些逝去的人含笑九泉。好男儿大丈夫,自是要能屈能伸,家仇未报,这副丧气样有什么意义?”
邱宏远不由得抬起头,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你不是我,自是无法做到感同身受,我在杭江多年,什么不知道,这世道便是这样,权力金钱,欲.望漩涡,人人逃不开,躲不掉。”
沈清昀并不知道如何安慰人,也不懂怎么说才能让这人振作起来,可他又确实想要做点什么,于是让余宁拿了笔墨修书一封,递给了坐在坟前哭诉的邱宏远,“贪.欲确实难缠,但总有匡扶正道之人。”
“你若觉得随他们而去才是忠孝,那便随你,若是觉得心有不甘,拿着这封信,入京去寻泾王爷,他自会助你。”沈清昀将那信件交给邱宏远,眸光偏移,看向那两座新坟,惆怅一叹,“不过我觉得,若是他们还在,也不希望你选择第一条路。”
……
沈清昀回去的时候,凌霄煜正站在马车边缘等他,见他回来,递过来一个汤婆子塞到了他怀里。
之前说话的时候倒是没觉得冷,如今手上沾了热气,倒是冷得哆嗦。
天越来越凉,他看了眼这恼人的天气,将汤婆子往怀里裹了裹,“估计快下雨了,咱们得找个地方躲一躲。”
沈清昀一边说着,一边跟凌霄煜上了车。
“事情办完了?”凌霄煜随口问了一句。
沈清昀点了点头,想到邱宏远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叹息一声,“若是我们能早点过去--”早一点儿,或许便不会落得这副悲惨下场。
“杀人犯法,这不是战场。”凌霄煜顿言,“世间大事小情千千万,遇到了便是遇到了,能帮则帮,帮不了也不怪你。”
“话是这么说,可到底,怪咱们来的太迟了。”
他一直就是这样,总将别人的过错算在自己头上,这副心地,总是让凌霄煜觉得心疼。
“话说回来,为什么让他去找南宫泾?”
他们自出了云京后便没再提过这人,是以如今突然提起,倒是让沈清昀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当初自己对南宫泾的所有设想都被无声驳回,却不曾想,这人的假面居然在暗中唆使了太子之后还能戴的端正,丝毫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恶心事,现下他们出了云京,很多事情都只靠猜测,很难探出真相,因此沈清昀便想用邱宏远的事情试试这人的心,看他还是不是还如曾经,依旧以民为天。
若当真如前,那离间了太子与玄帝这事做的,可就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了,毕竟逼得太子走投无路,无异于是在挑起两国战争,可他并不相信这是南宫泾会做出来的事。
“他那个人,所做每件事的背后必有其深意,他不信任玄帝,也不会真的跟我们合作。”这是凌霄煜在得知他暗中摆了自己一道之后才明白的道理。
沈清昀喟叹一声,“可我不懂,挑起战争,对他来讲到底有什么好处?”
他更不明白,当初明明为了家国天下可以不顾自身的人,怎么就会变成这样?
突然觉得,某些天机若是可以探知一二,想来很多事情便能清晰浮现。
“殿下,你说会不会--”沈清昀抬眼,“我突然有个很大胆的想法,你说他会不会跟我们一样,也是重生回来的?”
如果是这样,很多问题便都可以解决了,但这个想法太过大胆,大胆到他说完之后便见凌霄煜沉了眸光,“若是如此,那他的目的只怕不止是挑起战争这么简单了。”
沈清昀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不觉毛骨悚然,“难不成他想趁乱取而代之?”
“喻潼关守卫森严,大军整装以待,谁也别妄想再次挑起两国战争。”凌霄煜宽慰道:“有我在,必不会让他得逞。”
他们为了来之不易的和平甘愿放弃仇恨,如何就能被他人破坏?
……
因着南宫泾的事情,沈清昀一直恹恹不语。
凌霄煜看他脸色不好,便伸手过去牵了一下他的指,故意问道:“抱了这么久的汤婆子,手指怎么还是这样冰?”
沈清昀没什么精神地顺势靠过去,用额头抵住了凌霄煜的胸膛,不禁抱怨一句,“车里怪冷的。”
车里有暖炉,周围裹得严实,驱散了外面的寒气,其实一点儿都不冷,但他还是习惯了撒娇般的给凌霄煜找麻烦,而凌霄煜明知道他的意思,可就是愿意顺着他,“那我抱一抱,给你暖一暖。”
沈清昀便偏头看他,等着他动作。
凌霄煜扬唇一笑,张手将人连同汤婆子一起扯进了怀里。
他安抚般的轻柔他的肩背,声音莫名温和,“有些东西,别想太多,随遇而安就好。”
“嗯。”他不想凌霄煜担心,可实在没什么心力,便只是低声答了一句。
躲在这人的怀抱里,让他莫名宽慰,汲取着那熟悉好闻的味道,又让他莫名安心,连同之前的心悸似乎都在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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