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洲,你再等等,等我--”等我带你走。
沈清昀俯身吻了他微皱的眉心,“等你,自然是要等你的。”
“不过你先歇着,先等等我。”他抽出凌霄煜手中的刃,将人交给魏铜,接着迎雨而起,挡住那些虎视眈眈的人,凌厉的眸光一一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不远处半隐的人影身上,“田世真,还不出来吗?”
随着话音落地,雨幕中,缓缓出现一道人影,正是萧不测身边的那位副将,沈清昀口中的右骑提督田世真。
当今昌国三方势力,分别为南宫泾带领的玄机卫,由大内侍卫总指挥使刘青率领的天启营,以及萧不测掌管的禁军。
三方势力相互制肘,维系着京都和平。
相较禁军与天启营,玄机卫在京都并不吃香,毕竟是南宫泾从边陲带回来的一只队伍,而相较禁军,天启营虽由刘青率领,实则却直隶玄帝,相当于又多了一层实权。
玄机卫虽不长行走云京, 但有南宫泾罩着,而天启营自有玄帝,禁军这一派便相对单薄了一些。
当初萧不测在的时候,因着人脉广又有能力,能争取到的东西多,如今萧不测已然成为废人,统领一职便落在了右骑提督田世真的身上,这本该是件好事,奈何田世真没有身份背影,比起萧不测又差了点儿头脑,因此在帝王面前根本说不上话,所以形式于他相对不利。
田世真急于立功,想要禁军出头,便寻着玄帝的喜好来。
沈清昀明白,他们当初能离开云京是侥幸,因此一直都十分小心。
可他不明白,如何就会被禁军发现行踪。
“既是来要人命的,何不讲个明白?”沈清昀冷峻的脸上罩了一层寒意,目不偏斜看向不远处高坐于马上头戴斗笠的田世真。
田世真未言,然而人群末,一道身影却向后方靠了靠。
隔着雨幕,沈清昀却清晰的看到了那人的模样。
才不过几个时辰不见,那人的破烂衣衫已经褪下,当初跪在地上的嘶声力竭仿佛还在耳畔,然而他却找不到一丁点相似的影子。
邱宏远,居然是他。
沈清昀立刻明白过来,是自己写的那封信暴露了自己,是邱宏远将他的行踪卖给了追踪他们的田世真。
他懊悔不已,万没想到造成今日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会是自己。
沈清昀立在群人面前,突然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因着淋了雨的关系,他的面上可以用毫无血色来形容,连嘴唇都泛着一丝青白,然而笑起来的时候,却如同无间地狱走出来蛊惑人心的魑魅。
他太好看了,好看到田世真光是听了那些传说都不由得蠢蠢欲动。
因此当看到他的笑容后,只觉得这么好看的一张脸,真要一刀劈下去就是暴殄天物。
“沈清昀,陛下的命令是杀无赦,你勾结外敌,罪不容恕。”那对准沈清昀的刀尖微微偏移,继而指向了他身后的凌霄煜,“不过,陛下顾念旧情,知道你敌国两年身不由已,特意给了你个恩典。”
“只要你肯亲手了结了他的性命,陛下承诺不会再追究这件事。”
沈清昀心底升起一抹苍凉,却并不觉得悲伤,那双狭长的眼睛里浸染着与以往不同的光,像是以往的无数个夜。
他曾等着一抹希冀,等着有人带他回家。
如今有人想要带他回家,但他却总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回不去。
既然回不去,便不回了!
“杀了……他?”沈清昀微微偏头,对上凌霄煜的视线,复而回首,问道:“你说话算数么?”
田世真以为他动了心,于是道:“自然算数,只要你杀了他,我以禁军总督的名义起誓,定会在陛下面前保下你。”
沈清昀一声轻笑,“大人难不成不常混迹云京?还是身侧耳目不明?是不知我曾担任玄机卫镇西将军,还是不知我与玄帝之间多有纠葛?陛下若是想我死,大人如何保得?若是不想我死,大人自身难保,遑论保下我?”
雨势太大,阻隔了对望的视线,但沈清昀还是看到田世真微微动容的脸色。
他不等这人想明白,已然摆了手,“闲话少说,大人想我杀人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有两个条件,不知大人能否满足?”
田世真似是松了口气,“你说。”
“将他交给我。”利刃毫无意外指向邱宏远躲闪的身影。
一个不起眼的小卒,田世真并不在意,直接答应下来,并挥手命人将邱宏远带了过来。
“大人,大人救我,大人您不是说过会给我个伸冤的机会,大人--”
岂料田世真并不为所动,由着斗笠上的积水哗哗落下来,他看向沈清昀,“人已经给了你,第二个。”
“不急,待我问他几句话。”沈清昀讲过,看向被带过来的邱宏远,“我有个问题一直没想明白,希望你能为我解惑。”
然而邱宏远的目光一直在躲闪,却并不看他。
沈清昀不由得笑了一声,“既然连死都不怕,为什么不敢看我?”他轻笑一声,“所以,你是知道自己恩将仇报做的不算仁义么?”
“我没有。”邱宏远终于因着这句话而暴戾抬眼,他大声道:“你不可以这么指责我,什么是恩,什么是仇,我明白的很,你认为是出卖,可我并不认为这是出卖。”
“你说自己于我有恩?可那真的是恩吗?你真的救了我吗?”
“没有,你若当真想要救我,在郊外湖泊就该一刀了结了他们那些人中恶鬼,可你没有,你让他们有命回了杭江,让他们有机会杀了我爱妻跟母亲,你跟那些见死不救的人有什么区别?如果不是你,谢玉莲不会带人找我寻仇,娘不会死,我妻子也不会死,这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都怪你,都是你造成了今日这种局面。”
沈清昀看着他的歇斯底里,突然想起了凌霄煜曾说过的话,有些东西,不是你觉得对了才是对的,相反,某些事件的发生,也不是你觉得错了,才是错的。
他不由得想到自己曾坚守着心中的正义所做出的桩桩件件,原来,他所认为的救人,实则根本不被认可。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沈清昀笑了起来,并在那笑声中,突然扬起手中利刃。
邱宏远眼见他向自己而来,霎时只觉手臂一麻,整个人便以一种极度倾斜的方式向后倒去,接着又被一股巨大力道抨击而起,整个身子在飞出去的同时又被强拖着拽回来摔在地上。
刀尖染了血,随着雨水冲进泥地里,被沈清昀刺进邱宏远身侧,后者惊恐非常,不觉睁大了眼,却连饶命都没敢喊出来便湿了裤子。
邱宏远颤抖的嘴唇一张一合,得到的却是无尽嘲讽。
“我自诩不是小人,却也不是君子,我行事虽算不得磊落,但却明白恩怨是非,你道救你是错,或许吧!既是错,改过就好。”刀锋偏移,切了他的指,疼得邱宏远哀嚎不止。
“你--”田世真似是没见过美人染血,惊得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
沈清昀转了头,看向他,勾唇笑了起来,“田大人,你想去玄帝身边邀功,怕是选错了对象,当真以为,三言两语便能打动我么?”
第84章 我最怕的,是你离开我
他含着血,抽了利刃攥在手里,眸子上染了一层寒霜,毫无畏惧看向那些蠢蠢欲动的追兵。
“沈清昀,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后者嗤笑一声,端的是张狂傲然,“这第二个条件,便是用你的命来换。”语毕,直接越过群人,高举短刃向田世真冲过去。
就像他说的,他不当小人,却也不做君子,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是他的人生信条,邱宏远出卖他,他看不过去,便切了他的指给个教训,田世真利用他,他不喜欢,便尽量做些令自己满意的事情。
他就算逃不掉,也不想让自己太狼狈。
那短刃吹毛立断,十分锋利,凡事冲过来的人,都被他不偏不倚刀刀毙命,鲜血洒在泥地里,热血染指变得轻薄而粘稠。
“拦下他,给我拦下他--”田世真恐惧抬眸,见沈清昀拼了命,不由得大吼起来,“杀,杀了他--”
众人再次向沈清昀冲来。
身后弓箭手早已准备就绪,只等一声令下。
“怀洲--”凌霄煜绕过破碎成片的马车,伸手推开魏铜向沈清昀而去,那刀锋撕裂般的疼痛让他浑身一震,眼前在冲上去的那一刻变得一片黑暗,可他还是本能靠近,偏移,拽住人,抱着他就势滚落在泥地里,堪堪躲过那致命箭雨。
沈清昀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连脚步都是虚的,他刚一起身,便见凌霄煜再次吐出一口血来,那血色深红无比,赫然是中毒的迹象,而背部,此时插着一只箭,是刚刚救他的时候所留下的。
“公子小心。”身后魏铜突然大喝一声,瞬时刀剑碰撞,随着一声沉闷声响,一片血雨挥洒而落。
沈清昀一僵,转而回首,便见魏铜站在雨中,腹部插着一柄贯穿的刃。
“魏铜--”沈清昀咬碎了牙,疯一般的起身,抓起钢刀劈向伤了魏铜的人。
雨越下越大,仿佛没有尽头,灰色混着极阴沉的天空,终于在最后为他带来了一丝希望。
箭矢钢刃,步兵号角,以及那些曙光。
“昌国狗贼欺人太甚,兄弟们,给我杀。”是许久未见的程秋将军、余宁还有归来的春华几人。
那一刻,沈清昀突然卸了力,春华先一步上前扶过魏铜,“公子,您跟主子先走,魏铜交给我。”
程秋救了人也不恋战,毕竟是在昌国地界,怕引来更多的人,于是带人边打边退,等人全部救出来后,随手扔了个烟雾弹。
待田世真反应过来之时,沈清昀一干人等已经消失无踪。
田世真握紧了拳,狠踢了一脚疼昏过去的邱宏远, “你不是说他们人不多?废物。”
“给我追,追到直接杀了。”
有属下迟疑着提醒,“可是陛下明明说过要抓活--”
然而田世真不等那人说完,回首就是一刀,他满脸戾气,口气阴狠无比,“传我口令,沈清昀叛国之名坐实,遇见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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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煜伤得极重,再加上无相蛊的致命毒素侵蚀,可为了不叫沈清昀担心,他还是一直强撑着不睡过去。
“魏铜如何了?”他知道沈清昀心系替他们挡了刀的魏铜,于是问了一句。
“春华守着。”沈清昀忧心不已,不想他过多担心,“你别说话。”
眼见凌霄煜气息渐渐弱了下来,他满眼无措,心疼不已。
那种愧疚一直萦绕在其间,让他十分难过。
“别在意,这本不是你的错。”凌霄煜捏了他的指尖,想要让他安心,可终是抵不过那发沉的眼皮。
他想睡一下,只一下就好。
沈清昀无言,紧紧抓着他的手。
他们的衣服都湿透了,全都是血,他不敢去看凌霄煜伤的多重,甚至不敢偏移视线落在那伤口上,车马行驶的无比缓慢,让他的心却越来越焦灼。
感受到那捏着指尖的温度在下降,连那力道都缓慢的消失,沈清昀碰了碰他的脸,擦去那些血污,他垂眸,看着怀里的人,轻声叫了他的名,“凌霄煜,我之前说自己没什么好怕的,其实是骗你的。”
“我害怕的东西有很多,可我如今最怕的,是你离开我。”泪润了眼,一滴滴落下,宛如水晶璀璨般的光晕。
他俯身抵住人的额,轻声说道:“所以,别走,别让我害怕--”
有风吹过,风雨已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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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江三堂往前五里有处梨园,梨园的主人不喜生人,所以将此地化为禁区,四周更是布满了机关,一般人很难靠近。
沈清昀到了地方,才知道凌霄煜之前所说的故人居然是真的,这也的确是位故人。
无离带着女儿松凌四处周游,许是前尘旧爱难忘,又或是有憾事未尽,因此机缘巧合来了此处,那日恰逢暴雨山路难行,山坡湿滑挡了去路,却叫他得幸遇见故人。
是故人,也是旧爱,梨园的主人,居然是消失了十几年的昌国九王爷松然。
他与松然都是年过半百的老人,风烛残年便想着如何成全彼此,是以坐落,了却憾事,却不想遇到凌霄煜他们。
也幸亏有无离在,才得以保全重伤的凌霄煜与魏铜。
如今二人被送去分别救治,得了无离承诺的沈清昀却依旧放心不下,是以明明自己也有伤在身,却以不重为由压下了,并不叫人大惊小怪。
他一直守在房门外,看着紧闭的那扇门,心中五味杂陈。
春华端了茶过来,“公子,我跟余宁守着,公子去歇歇吧!不然等主子醒过来,看我们没照顾好公子,定然又会骂我。”
沈清昀本想说几句话,可委实不知道如何开口,想扯个笑让他安心,却牵动了唇角,到底做不出来。
他泄气般地垂下眼眸,“春华,让我在这待一会儿,你先去吧!”
“公子,您就算不想去歇息,也好歹让人给瞧一瞧身上的伤啊!”春华湿了眼,“主子平时连点尘都不愿公子染上,现今这样,主子看着得有多伤心,公子真想我主子在梦中都要殚精竭虑么?”
他这么说,就是知道沈清昀对什么最在意,只有涉及到凌霄煜,他才会好好爱惜自己,所以才故意这么说的,余宁总说他胡话连篇,可他却知道什么情况下该说什么样的话。
这一番言词,着实叫沈清昀难过不已,并在之后由着春华带他去换衣服治伤。
一番收拾下来,眨眼便到了晚间,而那扇紧闭的房门,却始终不曾推开。
春华一直变着法想叫他去休息,可沈清昀只想等在这里,陪着伤重的人。
又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见里间的门被推开,无离从里面走了出来。
沈清昀站起身,却因良久未曾动作而微微顿足,膝间一软。
“公子--”春华惊忙扶助人。
“先生,如何了?”沈清昀顾不得自己,忙上前一步。
无离摆手让他坐下,“无碍,别担心,快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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