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昀意味深长, “回到江国应该差不太多,是不是完好却不知道了。”
“……”凌霄陌脸色十分难看,“沈清昀,这一路上来,孤应该没得罪过你吧?”
“确实没有。”
凌霄陌:“那你何苦如此害孤?”
沈清昀冷笑一声,“如何便是我害你?”
“你--”凌霄陌气愤不已,“若不是你执意将孤带回来,那南宫泾何苦要害孤?”
沈清昀露出个‘你还不算太无可救药’的表情,接着一句话没说,转身离开。
“沈清昀,你给孤回来把话说清楚。”
身后传来凌霄陌的喊声,沈清昀却恍若无觉,他能忍着不给太子两巴掌,都是看在如今是在别人的地界上。
这凌霄陌简直长了一副猪脑子,偏偏打不得说不得,简直可恶。
沈清昀出了院子,让柳鹤知拿着他带出来的银钱打赏了看护太子的人,便独自回屋了。
心里压得事情有点多,他有点儿难受。
与南宫泾相交多年,数年的情分被他的总总行事激的所剩无几,若说如今还能再多说一个‘信’字,怕也只是因着他当年的死不瞑目而已,一个一心为国的人,如何会在短时间内发生如此巨大的改变?
难不成真如自己所料那般,他也是重生回来的?
沈清昀靠在桌案前,感觉到脏腑又传来丝丝的疼,便想着找点儿其他的事情分分神。
正想唤来春华逗逗他,却见柳鹤知踩着未扫净的积雪来了。
“将军,京里传了旨意过来。”
……
远在云京的玄帝听到沈清昀擒回江国太子的消息后龙颜大悦,立刻叫人传旨封赏,赐下好多东西。
不但升了官职,还传来相爷通敌之事是被人陷害,如今陷害相爷的人已经被抓了起来。
沈清昀蹙眉,“臣于社稷无功,如何领旨?”
他当年守喻潼关战功赫赫,也不过是个从二品的镇西将军,如今只是带了太子回来便要加官进爵,还是个正一品?
要知道,他父亲两朝老臣,功于社稷,这么多年为了李氏江山鞠躬尽瘁,封正一品官爵也用了十几年。
“陛下说了,将军能不辞辛苦将太子捉回来,不止保住了陛下的颜面,也是保住了昌国的颜面。而且,最近岐堂那边有匪患出没,陛下属意将军前去平乱,还说江国这边的事情便不必将军插手了。”来传旨的公公细声细语的说着,让沈清昀先把圣旨接了。
“岐堂?”沈清昀回忆着,最近柳鹤知说的暴乱好像就是发生在岐堂,关于那些药人的事情也大多在岐堂。
他突然明白了玄帝为什么会在此时给他加官进爵了!
分明是怀疑岐堂的事情是凌霄煜所为,所以故意赏他好叫凌霄煜看。
“将军?”传旨的公公说:“将军接了旨意,咱家也好回去复命不是?”
“身在昌国,保国民万安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我会去岐堂。”言下之意,平乱可以,受封的旨意,他却不能接。
柳鹤知这时开口说:“将军,陛下一片心意,将军莫要辜负。”
然而沈清昀却有自己的思量,他没有依言,而是扔下了一院子赏赐与惊愕的人群,潇洒转身而去。
他明白,自己是大昌国的人,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可有些东西,却依旧可以自行选择接受与否,比如玄帝的封赏。
他回了屋,却见柳鹤知追上前来,知道他是想劝自己接下那旨意,于是在他开口前问了句话。
“柳大人,我实在好奇,陛下究竟是如何说动你来当说客的?”
柳鹤知闻言一怔,却不免在这之后露出苦笑,“将军,说客一词,其实不算太过恰当。”
“若真是说客,下官也是相府的,而非陛下的。”
沈清昀自然知道柳鹤知是真心为了相府考虑,否则不会跟他说那许多。
当时他不顾一切离开,却不曾想自己该背负的居然落在了家人身上,如果知道父亲会因着他的离开而受到指责,那么他一定不会这么做。
父亲一心为国,对李氏忠心耿耿,如今却要因为自己的原因背负那些。
而他最中意的学生,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竟眼睁睁看着他被人诬陷,可想而知,父亲当时该是多么寒心。
他摆了手,决然说道:“大人去罢!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沈清昀虽然因着各种阻挠而被困昌国,却依旧不想顺了玄帝的意,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该做的事与该行的路。
家人无虞,两国无战,安稳顺遂,与一心人,隐世终老。
--
“谢玉莲醒了,想要见见大人。”
师爷来的时候,柳鹤知正在沈清昀的屋子里说着关于杭江的事。
刚下过雪,空气中带着一股凉寒,师爷进门的时候带了一阵风,让坐在内里的沈清昀不免偏头咳了几声。
师爷当即止了步,站着老远回禀,“那谢家小姐说,想着见一见大人,好知道是不是故人?”
柳鹤知自知躲不过去,便点了头。
他转身向沈清昀拜了礼,“将军歇息吧!下官去去就回。”
“大人--”沈清昀叫住了他,“之前的事情,既是过去了,大人也该放下。”
柳鹤知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只是这一走,便是走了好久。
外面的风雪虽然停了,但温度却是越来越低,沈清昀裹着大氅起了身,询问了一圈,最后还是师爷说见柳大人一个人出的门。
沈清昀看了看天色,终归有些放心不下,便让师爷陪着自己走了一圈。
他也不过是依着柳鹤知曾经跟他说的话,想着去转一转,没想到果然见到了立在桥下的人。
那一袭衣衫被风吹散了,背影看起来十分落寞孤寂。
师爷想要去唤人,却被沈清昀打断,他叫师爷先回去,自己则是踩着深一脚浅一脚的积雪向柳鹤知走去。
之前离得远没看到,走近了才看见,柳鹤知的面前居然是一座坟冢,只是被雪覆盖,乍一见就像个不起眼的土包,若不是柳鹤知带了酒,他都辨不出。
柳鹤知的神情有着悲伤,可更多的却是不顾一切的决然。
他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望着那座坟冢出神,直到沈清昀走的很近了他才发觉。
“将军--”
沈清昀阻了他的拜礼,“大人与我,不必这么客气。”
柳鹤知便笑了笑,接着重新看向面前的坟。
他半跪下去倒酒,用手指将坟上面的积雪拨弄开。
手指被冻得僵硬通红,他却仿佛没有感觉。
沈清昀对他的过往了解不多,可当年那样的情况下,会发生什么简直太容易想。他知道,当年杭江冤死的人有太多了,他虽然不是其中一个,却也能体会到那种切肤之痛。
“那本书册,是你在杭江就开始书写的么?”沈清昀觉得那么重要的东西付出的时间一定远远不止他在云京任职的这些年,因而有此一问。
柳鹤知有些沧桑的开口,“他不在了之后,我便开始着手准备那些。”
沈清昀若有所思,“如此,也算了了你们彼此的一桩心事。”他看向坟冢,“九泉之下的人,也可瞑目了!”
“还不够。”柳鹤知垂下眼皮,“只是一个谢氏,还不够。”
沈清昀明白他的意思,却不想认同,“自古以来,有清正廉明,便有贪得无厌,欲念本就在七情之中,不是人人都能用真心去感化,所谓行得端站得直,也不过是有着更远大的信念,才能将那些罪恶的种子压下去,可一但压不下去,那些隐患还是会冒出来。”
沈清昀转眸看他,“昌国是片土地,那些欲念却是埋在人心中的一粒粒种子,我们做不到将那些种子从人们心底剜出来,因为那都是些根深蒂固的东西,若要除去,必会牵连自身,既无法驱除,便只能压制。”
这是他活了两世才明白的道理,也是他对这人世间的感触。
如今,他见有人困于其中,便忍不住想要讲一讲。
柳鹤知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他只是不甘心而已,“将军……我心中有愧,我……”
第102章 提醒
当时他们被沈清昀救下后,没多久便迎来了谢氏的疯狂报复。
那跛脚少年为了护他被三堂的人抓去拷打,他走投无路时想起了谢玉莲说过的话。
为了救人,不得已同意了谢玉莲的要求,跪着入了谢氏的门楣。
他虽万分不耻自己的所做所为,可却知道,那是救人的唯一选择。
这一举动让元伊对他失望透顶,并与他割袍断义,发誓老死不相往来。
可谢玉莲知他心事,并在不久之后找上了元伊。
“元伊,是那少年?”沈清昀问道。
柳鹤知点了头,“我知谢玉莲是想叫我斩断过往,可我栖身谢氏的最初,不过是为了他能好好活着而已。”
“那些年,我留在谢氏身边,只想着有朝一日能离开那里,可却在天长日久中,发现了谢氏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谢氏这棵大树,其根部盘根错节,牵扯极深,当时我无意中发现了一些事情,让我有了想要扳倒谢氏的决心,可扳倒谢氏并非是一朝一夕所能成就的,想要让那些人伏诛,还需找其他机会。”
然而事情却从他做了这个决定之后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最终,他为了揪出谢氏的罪证,眼睁睁看着元伊死在那些阴谋算计下。
他心底始终存着那些悔,总觉得,自己当年若是可以早些收手,早些想清楚什么对他才是最重要的,是不是那个人就不会死?是不是现在自己的庭院中就会多一些欢声?而不是形单影只,只能对着孤坟去忏悔,去难过。
这么多年,他从来不曾对谁讲过那些往事,因为他不敢。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沉寂在失去元伊的痛苦中,并一度觉得自己也快要活不成了。
“当时我便在想,有些东西,真的是努力过就能看到成就的么?可我明明已经那么努力了,怎么还是达不到自己的预期?我明明那么想要留下那个人,可为什么他还是走了?”
“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沈清昀这话说得非常认真。
他蹲下身,取了他手中祭奠亡人的酒盏,替他满上,“病树前头万木春,他虽不在了,可你让他看到了未来,看到了不一样的杭江,你救了这里余下的千千万万人。”
柳鹤知彼时被谢玉莲勾起心事,困身成笼,一味觉得是自己的过错才导致了当年的悲剧,“也许谢玉莲说得对,我算不得坦荡,也确实不是个君子。”
若是早些坦言,不去要求太多,是不是便能换回元伊的命?
他想到自己当年像个破烂一样被人丢在街上,饥寒交迫眼看就要死的时候被元伊拖回了小窝,给了他半块馒头,救了他的命。
那些日子,他虽过得辛苦,可却觉得温馨,然而如今--
“你活着,是活给自己和在意的人看,而不是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沈清昀说:“所以,那些人的话,又何必在意呢?”
柳鹤知茫然抬眼,沈清昀却在这时起了身。
他拍了拍他的肩头,“我去前面等你。”
柳鹤知怔然良久才转了神。
他看向面前的坟冢,居然在那瞬间醍醐灌顶。
是了,他所行的路,都是他该行的,也是这个人的心之所念。
他们曾窝在那个不是那么遮风挡雨的小棚子里畅想的未来,两个衣衫篓缕的小小少年,你一言我一语,他曾问那少年,“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没有战争,父母健在,小儿缠闹。”
小小的柳鹤知转头看那唇红齿白的跛脚少年。
少年便笑的更加开怀,“我是孤儿,没有亲人,要不换一个?”他不等柳鹤知说话,便重新开了口,“那就愿以后的杭江,所有黄口小儿都有所依,庭院遮风又挡雨,愿我家知知,日后子孙满堂,膝下承欢--”
少年恣意的笑声仿佛还荡在耳边。
柳鹤知倒了一杯薄洒在坟前,又满了一杯径自饮了。
一滴清泪落下,落在坟冢前的雪地中。
他抹去那些带着浓重情感的颜色,将曾经的罪恶与难过一同抛去了。
他想,他终是对他不起,那些想望,这辈子,恐不能如他所愿了!
柳鹤知将那酒杯留在雪中,默了一句,“元伊,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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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爷并未走远,架着马车站在远处等着两位主子。
见人回来了,一手一个汤婆子递过去。
沈清昀道了谢,掀开车帘,一股冷香迎面扑来,马车边沿处有一小桌案,上面摆着一束红梅。
沈清昀微微一愣,扭头问师爷,“刚刚可有人来过?”
师爷眼底一片茫然,“老奴一直守在此处,不曾见过。”
沈清昀失落垂眼,扭头上了马车,最终将那束红梅拢进了怀里。
他笼着梅枝,思绪飞远,仿佛有人在轻吟着那些想念与不舍。
“……欲诉闲愁无说处。几过莺帘,听得间关语。昨夜月明香暗度。相思忽到梅花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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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东西送去了。”
“我们远远瞧了一眼,公子如今被照顾的很好,世子放心--”
凌霄煜站在雪中,听到有人来报,想着那人的音容笑貌,轻轻地闭了下眼。
魏铜站在凌霄煜身侧,心里不太好受,“世子担心,怎么不自己见一见?这里离杭江又不是很远。”
“没必要。”凌霄煜回首,“事情查的如何了?”
魏铜立刻敛了神色,“已经查清楚了,西行三十里的盐村,派去打探的人已经做好了部署,只等世子下令。”
凌霄煜背负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好,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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