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鹤知一再请求,在下还真不会入府衙来看,不过说来也巧,不曾想鹤知要救的人竟会是沈公子。”
上官濂不想遂他的意,抬眼道:“若知道等着救治的人是公子,即便鹤知不说,我也是得尽尽心的。所以我想提醒公子一句,您这病症,若不尽早医治,恐命不久矣,公子若是信我,便让我试试,不确保一定治的好,但总归要比不治强得多。”
这段话的信息量有点大,命不久矣这事他多少了解过一些,于是捡了要紧的问:“上官公子何出此言?怎得知道是我便一定要救一救?”
“爱屋及乌,在下常听春华提起公子。”
沈清昀从那眼神中看到了眷恋与溺爱,这让他不免想起当日在昌国内殿中的情形,是以对他的心思了然于心。
原来,这人竟然是余宁的情敌,可照着春华那个一根筋,只怕根本不知道这人对他的心思吧!
他最受不得这样的事,于是问道:“只是不知,让你爱屋及乌的那个,他知不知道你的心思?”
上官濂闻言一愣,随后低头一笑,坦言道:“离开云京之前,我跟他说过。”
沈清昀有些意外,“然后呢?”
上官濂想起往事,心中不免有些苦涩,“讲实话,其实我真的挺喜欢春华的,他挺可爱的,虽然有些脾气,可很好哄,当日我们在苍山落入秋云寨的陷阱中,曾一起经历过很多事,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
他摇了摇头,“本以为自己对他不过是当个弟弟看,不曾想自苍山一别却是叫我念念不忘起来,所幸老天待我不薄,又一次见到了他,我本想着,既然已经动了心思,不如大方承认,却没想到,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沈清昀听到这里,已经大抵知道了前因后果。
春华向来单纯,于感情上也是一张白纸,因此上官濂说完之后,却叫他跟余宁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一些改变。
上官濂知他猜中,苦笑道:“公子是不是也觉得我挺冤的?”
这一番言词,彻底逗笑了沈清昀。
他因着上官濂的施针而有所好转,知道他跟春华的关系,于是也放下戒心,不似之前那般抵触 。
上官濂见沈清昀有所松懈,趁机说道:“所以公子体内的无相蛊,是如何得来的?”
沈清昀表情一滞,没想到他居然连这个都能看出来。
上官濂说:“公子不必惊讶,我能知道无相蛊,并非是我对蛊毒有多少研究,实在是太过碰巧了!”
他一面将针换了几处穴道一面继续说:“世人皆以为无相蛊原有两只相互掣肘,一只雌蛊,一只幼蛊,但其实,所为的雌蛊却是雌雄同体,将幼蛊视为一切不过假象而已。”
沈清昀有些疑惑,“雌雄同体,是为何意?”
“同体者,自由孕育下一代,是父亲也是母亲,所以它们与幼蛊的情分并不深重。”他为沈清昀扎过的地方推行过血,边动手边问:“说起来,公子可曾听说过无相蛊的制作方法?”
这点沈清昀倒是知道一些。
当初他从余宁口中得知了无相蛊的事,便翻阅了一段时间的典籍。
据记载,制造强大的蛊需要特定的日子,每年的五月初五是汇聚毒虫的时节,也是毒气最盛的时候,因此蛊的制作多于端午之日,乘阳气极盛时制药,将百余种毒蛇毒虫放在一器皿中相互撕咬,期间会不断往里面投放各种毒物,最终器皿中仅存下来的那一只便是剧毒无比的无相蛊。
上官濂又问:“那公子可知道,为何这蛊会被称之为无相蛊?”
这倒是超出了沈清昀认知的范畴。
“只因饲蛊之人将活人投进器皿中供蛊虫栖息。”上官濂敛眸,“活人被断了手脚做成人彘,用各种药材香料滋养三五个月,待那人体有异香之时便投入其中,让蛊虫游走贯穿全身。”
“之所以被称为无相蛊,是因蛊虫食肉饮血,最喜欢在人的五官上面停留--”
沈清昀蹙眉抬眼,却见上官濂露了个笑,“不过公子放心,松香凝脂是极好的药材,蛊虫贪食,一时半刻还不会如何,只不过--”
他微微沉吟,不免有些疑惑,“若只是牵制,应当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而且,你身上松香凝脂的味道如此之大。”他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该不会,这无相蛊是被你强渡过来的吧?”
沈清昀泄气一笑,“被你猜到了,确实是被我用松香凝脂强行引过来的。”
上官濂愕然,也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痛感了。
他看向沈清昀,眸间露了几许敬佩之意,“像公子这样不顾自身以命换命的,这世上还真是少见。”
他笑叹一声,“公子当真是痴人。”
沈清昀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垂眸苦笑,恰好这时,柳鹤知回来了。
“上官,如何了?我能不能进去?”柳鹤知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打扰到里面的人。
上官濂将最后几根针收起,这才让人进来。
柳鹤知迈步而来,还不等说话,便被一道快速驰来的身影挤到了一旁。
紧接着,便见沈清昀床头多了个英俊的少年。
“公子,我可算是找到你了!”来的人居然是春华。
“你怎么也来了?”沈清昀愣了一愣,“你主子没带你们回喻潼关么?”
这个‘也’字就很魔幻,可春华没想那么多,他正忙着委屈,也不管屋里到底有没有外人在,拉着沈清昀的衣角便开始哭诉,“我找了公子许久,起初听到消息还以为公子让太子那伙人给绑了,后来余宁却告诉我不是,再问,他却什么都不肯说了。
主子知道你丢了,起初只是沉着脸不吭声,后来便发了好大的脾气,再然后,就将余宁给赶走了。”
春华抽泣,“我想公子,又担心余宁,也实在见不得主子那样阴沉着脸,便偷偷跑出来了。”
沈清昀听了,大抵能猜到凌霄煜彼时的心情,可他不敢多想,于是跟春华说:“你出来不讲一声,你主子必定担心,快回去吧!”
“我给主子留了信的,且现在他根本没空管我,白日里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即便我在也不叫我跟着,只带着魏铜和程秋,我猜,主子定然是因为生余宁的气,所以连带着也不喜欢我了。”春华哭的稀里哗啦,眼泪一滴接着一滴。
“好了别哭了!”
“我不哭还能怎么办?如今余宁走了,主子也不喜欢我了!公子--”春华说着说着,突然觉得那声音不太对劲,他愣愣地抬眼,却见沈清昀正抿着唇看他,这才意识到刚刚那话貌似不是他们家公子说出来的。
后知后觉的,凭着记忆回头,就见上官濂正站在自己身后。
见到上官濂,着实让他愣了好一会儿,“上官大哥,你怎么在这?”
“许是你哭的太大声,所以将我招来了!”上官濂伸手抹了一把他脸上的泪,“好好的这是怎么了?余宁欺负你了?那感情好,跟我回上官家吧!”
沈清昀:“?”
春华微微有些不自在,急忙躲开上官濂的触碰,自己抬起袖子胡乱擦了一把,“不是,余宁没欺负我,我是来找我家公子的。”
“哦!”上官濂有些失望地说道:“我还以为你是来找我的。”
眼见上官濂听完了前因后果的沈清昀:“……”
第99章 春华
沈清昀觉得,余宁这次算是遇到了对手。
春华这时又自伏在榻前,眼巴巴看着沈清昀,“公子,您是跟主子吵架了么?是主子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惹您伤心了吗?公子向来大度,之前也从不跟主子计较,不然再原谅他这一次好不好?”
沈清昀一时难言,微微叹了口气,“别想太多,如今余宁既然不在,你更不该乱跑了,你走了,谁来护着你主子?”
“主子知道我来寻你--”提到这事,春华有些脸热,“我给主子留信离开的时候,不小心走错路,被机关术拦在了陷阱里,还是主子叫魏铜将我弄出来的,因为走的匆忙,盘缠也没带,也是主子让魏铜塞给我的,就连公子的方位与路线,也是主子让魏铜提醒我的。”
屋子里的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春华伸手攥着沈清昀的袖子,“主子将公子气走,他现在一定也很后悔,不然不会默认我来寻你,而且我当时跟魏铜说了,让他告诉主子,若是找不回公子,我便一辈子都不回去,魏铜说好。”
他的一席话,不禁让沈清昀陷入了沉思。
凌霄煜赶走余宁,又默许春华来寻他,必然是知道他将无相蛊渡过来的事情。
他知道瞒不住他,却不想被发现的这么快。
可他没回喻潼关,而是隐身昌国,是想做什么呢?
“公子……您跟主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外面的人都说公子为了讨好玄帝出卖了主子?”春华向来心直口快,而且他早就将沈清昀当成了世子府的人,是以说话并没有什么避讳。
沈清昀知道这小小少年心思单纯,而且凌霄煜有意不想让他知道太多,便故意露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既然听到了还敢过来,就不怕我将你冒充御灵族的事情告诉玄帝,让他将你关起来?”
“公子不是这样的人,我不相信公子会这么做,而且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回江国去吃彦婆婆做的糖糕,还得一起去宠物救治所治疗那些小动物,还有,公子当初承诺教给我的箭法也还没教--”
春华这么一说,说的沈清昀有些难受,那些刚刚压下去的心悸便又一次冒了出来。
“好了,你公子还病着,让他休息,你这一路行来,应该也累了吧!先跟我去休息。”上官濂出言打断了春华的话。
岂料春华并不想走。
“你不饿么!我见你赶路辛苦,定然饿了。”
春华不吭声了,来的着急,路上又被偷了盘缠,他这一路走的艰难,之前一直想着沈清昀的事,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如今见到人心放下了一半,倒是真觉出了饿。
上官濂见他迟疑,便继续说:“小厨房有吃的,我带你去拿好不好?”
柳鹤知心想哪里有什么吃的?但看好友极其耐心的哄着人,也没好意思戳破。
直到两人一边说这话一边出了屋。
柳鹤知有点懵然,“我还是第一次见上官对个人如此柔声细语的讲话。”
他那长相,配合着那双柔情似水的桃花眼,再加上那副口才,出去得是要迷倒多少好人家的姑娘,偏偏他对谁都不冷不热,也没见对哪个人上心过,因此到了现在也孑然一身不曾有过牵绊。
望着出去的影,心里一惊,顿悟般地恍然:“原是如此么!”
他自觉失态,便垂眸唤了一声‘将军’。
沈清昀未有所觉,他想着春华的话,问:“外面的传言……”
柳鹤知拱手一礼,“下官不是有意欺瞒将军,实在是--”实在是他不想沈清昀太难受,所以才不得已而为之。
沈清昀自然明白,微叹一声,“想着会如此传,却不曾想会传得这么快,不过如此一来,也算是一件好事。”
只是他不明白,明明已经叫无离带了话,现今凌霄煜要做的不该是尽快回到喻潼关么?为何要留在昌国不走?
柳鹤知却有一事不知道该不该说。
沈清昀看出了他有心事,不免问了一嘴,“大人有话不妨直言。”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近来此地不算太平。”
沈清昀抬眼,“怎么个不太平?”
柳鹤知便将打探到的消息跟他说了,“最近频频出现小部分势力在捣毁一些附近的村子,而且村子里面居然发现了一些很奇怪的人,下官想,这事会不会跟凌世子有关?”
“怎么个奇怪?”
柳鹤知说:“下官倒是不曾亲眼所见,只是听说那些人刀枪不入而且力大无穷,仿佛杀不死,只能采取火攻才能勉强灭掉。”
这让沈清昀几乎是在瞬间便想起了苍山上的那些药人。
当时凌霄煜说过,萧不测在苍山的秋云寨曾制造了一批药人,这事该是得到了玄帝的默许,目的是将这些东西投入到战争中去。
现今凌霄煜不回喻潼关,难道是因着这批药人的关系么?
“大人这里的事情处理的如何了?”沈清昀问道。
柳鹤知垂眸,“如今罪状已成,谢玉莲不日便会押送入京,当年的事情下官并非有意相瞒,若是有人想要以此说事,随他去就是,下官过往虽然不堪,却也无愧于心,也断没有为了一己私欲便冤了谁的道理。”
沈清昀虽然跟柳鹤知交情不深,经过几日相处却也明白他的端正,“大人明白就好。”
柳鹤知点了头,垂首立了一会儿,“只是我见泾王爷,恐怕不会如此便算了。”
“无碍,他的事情,我自有考量。”
柳鹤知看他心情不佳,也知他现今身体算不得好, 便叫他好生歇着,自己则离开了。
沈清昀待人走后,拢了拢发,便见窗外缝隙中透着股冷香而来,那是初雪的味道。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雪花洋洋洒洒,被风吹进来。
暖炉的炭火烧得很旺,沈清昀却还是觉得冷。
他撑着身子下了榻,伸手拽了氅衣披在肩上,去窗子旁站立着望了一会儿。
身后的背影被烛火映出长长一条,那虚影下,似被风吹动的萧条落寞,那是尘封中的记忆在苏醒。
……
雪下了一夜,到了晨起依旧没停,沈清昀早起有了些精神,脸色却依旧算不得好,但总算不是强撑。
上官濂来诊了脉,表情微有凝重。
对于沈清昀的身体状况,他实在有些忧心,毕竟无相蛊在体内多一天,对宿主的损害便多一分,虽说有松香凝脂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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