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贤本想叫他一起来听听鄢朝最近发来的消息,可见他平静的模样,想起那天的谈话便又把话咽了回去,应了一声站起身跟着他出去了。
“我今晚就要离开了。”程琉青开门见山地说道,并不遮掩。
玉贤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讶然,虽然知道会离开可也没想到会这样快。
他定了定神,问道:“你想好怎么脱身了吗?”
程琉青诚实地摇了摇头,他实在没心思在周全离开后的事情,所以才要来麻烦玉贤让他帮着善后。
见状玉贤了然,他示意程琉青不必说出口,“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我自然会帮你。”
程琉青自然感激玉贤的作为,只是如今他实在说不出什么周全的话,只能勉强扯出了一丝笑意,踌躇半晌又说,“还有一件事情要麻烦皇兄。”
“什么事你但说无妨。”
“是阿连。”程琉青神情有一丝纠结,“我…不方便带着他一起走,可我走后也担心他的去处,我想着他与你宫中的湘平关系好,想让他去伺候皇兄。”
玉贤像是没想到程琉青还能为阿连找好后路,却也很快答应下来,“这都是小事。”
“多谢皇兄,胡景行那边我一定尽心。”程琉青郑重其事地说。
“说到这件事情,过两日我们也要启程了。”玉贤伸手将程琉青往前拉了拉,压低了声音道,“玉偕也主动联系我们了,说了鄢朝如今的情况,没有我们想的那样糟糕。”
听见玉贤这样说程琉青也不由得松了口气,他又问,“玉偕手底下有军队吗?”
玉贤点头,“他一开始是准备跟着姜将军去边疆的,走到秦关时收到了帝都的消息又调转往回去了。”
“只要能与他们汇合,便好了。”
闻言玉贤颔首,只要手里有军队,他到也不怕与玉翰一博。
程琉青说完便朝玉贤拱了拱手,神情比平日里更真挚,“祝愿皇兄一帆风顺。”
玉贤绷直了嘴角也朝程琉青作揖,他说,“你也是,此去要一路平安。”
话别了玉贤程琉青又赶着去看了怀婵。
怀婵正在用早膳,见到程琉青时刚咬了一口糕点,还没咽下去就朝他招了招手。
程琉青贴心地替她斟了一盏茶放到她面前,见她喝了才慢慢开口说道:“今夜我就离开了。”
怀婵到没有玉贤那样吃惊,她笑起来,眼睛弯弯地看着程琉青,“这样快啊,不过我们也快要回去了,听皇兄说要去找七皇兄。”
程琉青说是,“玉偕跟着姜将军,手下还有军队,你们去了也安心些。”
“是呀。”怀婵兀自点头,“你们要去哪呢?”
这个问题程琉青倒和傅宴存商量过不少次,直到昨夜才勉强敲定了下来。
“先要去见一位旧友。”程琉青想去看看孟云,他心里也还有事想问个清楚。
“噢…听起来你们之后还要去好多地方。”怀婵戳了戳了盘子里的糕点,“像是去游历一样。”
瓷器摩擦碰撞的声音有些刺耳,闻言程琉青的视线从被怀婵戳的破破烂烂的糕点上移开,“我也不知道能去多少个地方,走一个算一个吧。”
怀婵收了手,她抬头对着程琉青笑了笑,“那这就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是吗?”
程琉青一怔,接着点了点头,“是…”
“经此一别再难相见,皇兄你要保重身体。”怀婵看着程琉青苍白的脸色,蹙了眉头有些忧虑。
从前程琉青在鄢朝就身子不好,可到定朝开始便以肉眼可见地速度消瘦下来,如今整个人看起来风一刮就能倒,脸色也白得让人担心。
程琉青颔首,他心里也清楚自己的身子经不起这样地折腾,可他心里总是郁结烦闷,总也静不下心来修养。
“好,我都记得,你也要当心身子,快入夏了不要贪凉。”程琉青垂眸看着怀婵,轻声说,“怀婵,往后的日子一定要比现在更开心。”
他没有过多说什么是觉得怀婵很聪明,一点就透,不用他再自作主张地教诲她。
怀婵静默了一会儿,随后一言不发地起身往屋内走去,程琉青虽不知道她做什么却并不着急,只静静地坐着。
“这是我被母妃关在宝芳阁时做的,因为修得不好老想着返工,那天你跟我说完后我就回来又补了补。”
怀婵手里拿着一双护膝,她递给程琉青,“还好赶上了。”
程琉青站起身来,神情有些愣愣地看着怀婵手里的护膝,莲息在时给他做过一双,只是那场大火后被烧了,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过护膝。
怀婵见他呆呆的,眼底露出一丝笑意,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了,戏谑道:“是不是太感动了?”
“多谢。”程琉青接过来,紧紧地抓着,抬头有些无措地看向怀婵,“我只是…已经很久没人送过东西给我了…有些意外…”
在程琉青还没反应过来前,怀婵伸手捏了捏程琉青的脸,“都要离开了,应该开心一点的。”
程琉青听她的话,轻笑了一声,上前一步虚虚抱住了怀婵,“你也是,要开心一点。”
护膝的绒毛蹭过怀婵的手,痒痒的,让她忍不住缩了缩指尖。
她伸手回抱住了程琉青,“好,我们都要平安。”
傍晚时雨终于停了。
阿连带着人送晚膳,程琉青让他留了下来,将一个小匣子交给了他。
“阿连,这是给你的,先收着,明日再打开吧。”
程琉青看着阿连,嘴角微微含笑的模样让阿连说不出拒绝的话,直愣愣地收下了连谢恩的话也忘了说就被程琉青打发了出去。
直到站在殿外才反应过来,他看着手里的匣子没做多想,只是看见玉回殿中很快陷入了黑暗不由得安心了一些,想着今日殿下或许能睡得安稳些。
黑暗中收好的包袱放在窗边,程琉青静静地站着,眼睛一直看着窗外的竹林。
等了许久,泥泞的路上终于响起了穿行叶间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悦耳。
程琉青抓紧了窗棂,微微仰头看着窗外,直到终于见到了熟悉的人才放过捏得发白的指尖,踮起脚抱住傅宴存的脖颈。
雨停了有一会儿了,傅宴存的后颈却还有湿湿的雨滴,是从竹叶上滴下来的。
程琉青用腹指擦去他后颈上细碎的雨珠,仰头轻轻吻在他的唇上,一触即分。
傅宴存身形高大,俯下身来环抱住程琉青,他的鼻尖碰了碰程琉青的脸颊,在他唇边落下一个吻,身上潮湿的气息顷刻占据程琉青的呼吸。
“我来接你。”
短短四个字让程琉青鼻尖一酸,他埋在傅宴存的颈窝,闷闷地应了声。
傅宴存伸手揽住程琉青的腰,轻而易举地将他抱了出来,又伸出手去拿他放在窗边的包袱。
“先去找叶子诚吧。”
因为鄢朝的变故玉贤他们已经多在定朝停留了两日,他们如今身份本就尴尬,若再不启程难免会惹出是非,所以程琉青想尽快解决胡景行,好让他们早日回朝。
傅宴存没有拒绝,他一手拿着包袱一手牵着程琉青往外走去,“马车在外等着,那我直接带你找他。”
程琉青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收回眼时没有一丝留恋,他很清楚地知道这里是牢笼。
“走吧。”
他们趁着月色在竹林里穿行,不断有雨滴自颤抖的竹叶上落下来,傅宴存始终紧紧抓住他的手,程琉青听见他用很低的声音对自己说,“我们这样像是在私奔。”
程琉青仰起头看他的背影,抬起头的时候,一丝微风吹过,叶梢的雨水正中眉心。
很久以后程琉青再回想起这个夜晚,湿润的触感又滑过皮肤,他伸手碰了碰,是眼泪。
第140章
大隐隐于市,叶子诚的住处并没有程琉青想的那样隐蔽,单看长相也不像并不符合程琉青脑海中高手的模样。
岁数约摸二十七八,粗眉大眼,肤色有些黑,一身短打突显他结实的身材,看见程琉青时神色明显认真了许多。
“公子。”
他语气熟稔,说话的模样像是见过伏隐。
程琉青矜持着,轻轻地点了头便沉默着,整暇以待,等着叶子诚先开口。
叶子诚谨慎地打量了四周,离他们不远处,傅宴存像一个尽职的马车夫一样守着,目光时不时落在程琉青身上,停留片刻又收了回去,保证不与叶子诚的视线相撞。
“我有一件事想问公子,何叔的死公子清楚几分?”叶子诚的目光直勾勾地看向程琉青,不错过他眼里变化的一丝情绪。
程琉青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若有所思道:“弘光阁守卫重重,我出不去,我以为你比我清楚。”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叶子诚低下头,绷紧的肌肉像是在为他的失言忏悔。
“不过我相信也没有冤枉池楼,他的所作所为你都看在眼里。”程琉青一笔带过这个话题,又说,“眼下最重要的是让二皇子和四公主离开定朝,与七皇子汇合,你有什么办法?”
叶子诚的头埋得很低,程琉青听见他粗犷的声音被压得沉闷,“六皇子谋反,胡景行就留不得。”
“这几日有消息他正在四处搜寻我们的下落,可以借此机会动手。”
禁军看守弘光阁后胡景行手底下的人便闲了下来,其中不少他的心腹改头换面游走于市集打听消息。只是玉翰谋反的消息一是因为鄢朝的严防死守,二是傅宴存有意识地阻止消息在京中蔓延,再者玉贤众人对胡景行早有戒备,所以他们自然无从得知鄢朝的变故。
可众人心里都清楚这些事只要出了京城就瞒不了胡景行,既然他早晚会知道,倒不妨以此为诱饵。
趁机让他知道鄢朝的事,提出与他共谋,趁他放松戒备时再动手。
闻言程琉青神色不惊,“你若与他取得了联络倒也不必在京城动手,等出城了再伏击也好,不然反而耽误了他们回朝。”
叶子诚并不傻,这样的道理当然明白,眼下定朝必然已经知道鄢朝的事,其实是想赶紧送一行人回鄢朝的。
可若是胡景行此刻死在定朝,鄢朝再没有顾忌,玉贤怀婵不必多说自然是一死,说不定还会以此起兵。
“明白,他们出城后属我会派人一直护送,直至他们与七皇子汇合。”
听他这样说倒省去了程琉青自己开口,他颔首表示认可,“这样很周全。”
“他们这几日就要准备回朝了,你明日就试着与胡景行接触吧。”程琉青顿了顿,“此事不管成功与否,以后你都不必再与我联系了。”
叶子诚神色一惊,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惹得程琉青不快,膝盖一软就要跪下来,被程琉青手快地拦住了。
程琉青让叶子诚抬起头来,郑重其事地说道:“我让你走是因为我也要离开了,所以往后你愿意跟谁就跟谁,不愿意就离开,这都是你的决定,也不用再告诉我。”
这下叶子诚听明白了,看着程琉青点了点头,最后说,“此事我一定会做得万无一失。”
“好。”
程琉青朝他摆了摆手,转身往马车走去。
二人踩着月色回到福顺巷时天已黑透了,夜深人静,连白日里喧嚣的蝉虫也识趣地噤了声。
模模糊糊看见两个高大的人影,程琉青定了定神仔细瞧了半晌才认出来是聂舒和陆子禾。
“指挥,鄢朝的消息——”
聂舒看见程琉青的那一瞬间没了声音,嘴巴微张,动作有些凝滞,像是被打了个猝不及防的模样。
一旁的陆子禾正倚着墙站,听见动静抬头一看,在看清程琉青面容的刹那身形趔趄了一下,惊诧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
程琉青与傅宴存并肩站着,风吹乱了他的衣衫,竹青色的衣衫被月光照得像一汪潭水,白皙的肤色让五官在黑夜中分外显眼。
“这是九殿下?”聂舒渐渐回过神来,看着嘴角含笑的傅宴存踌躇着,又换了个问法,“还是…程公子?”
傅宴存拍了拍聂舒的肩,仰头示意了下,“先进去吧。”
说罢他就拉着程琉青先走一步,推开了门。
陆子禾最后一个进门,在回身关门的那一刻才从中摸出一些头绪来,只是尚未想清楚来龙去脉就听见了程琉青的声音。
“聂舒,子禾,没想到还会与你们再见面。”
从前程琉青说话时会吞字,尾音有些许含糊,这样的口音对于陆子禾来说是很有辨识度的。
如今这句话程琉青说得很清晰,看着他和从前一样明亮的双眼,陆子禾反而不敢认了。
聂舒见陆子禾没开口便也没立时答话,他看了眼程琉青又移开了眼神。
“两年前的事一两句说不清楚,眼下这里也不是能说话的地方,以后有机会再叙旧吧。”
傅宴存眸光一闪,上前一步遮住程琉青大半身形,问聂舒道:“鄢朝有什么事?”
“连峻城驻军的消息,鄢朝朝中似有异动,昌河对岸的鄢朝守军撤离了一大半。”
陆子禾又补充道:“一个时辰前收到的消息,陛下宣我进宫议事时有人来禀的,应当不会有错。”
傅宴存当然知道这没错,玉翰谋反的消息想来在鄢朝已经传开,群龙无首,各地的守军也开始蠢蠢欲动了。
“陛下可有什么指示没有?”傅宴存问,他的目光锐利,紧紧地盯着陆子禾。
鄢朝内乱,昌河守军又开始撤离,这实在是一个大好机会。
陆子禾的目光在傅宴存身后停留了片刻,最后还是开口道,“陛下收到消息后便急召了数位大人入宫议事,想来是有这个想法的。”
傅宴存眉头紧锁,微微摇头,“不可,此时一定不能妄动。”
“我们并未完全知晓鄢朝的情况,贸然出击恐怕会落入他们的圈套之中。”傅宴存说明了情况,又嘱咐陆子禾,“陛下若问及你,你一定要劝陛下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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