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开门看见黑漆漆的房间心里像是落了一根小小的针,微不足道的刺痛和慌张,他踏进去转身关上了门。
他其实应该让阿连点了灯再离开的,这样他不会再黑乎乎的屋里感到慌张,也不会这样被人搂在怀里。
后背贴在宽厚的胸膛上感受到一股熟悉的热意,玉回的腰间横了一只手,坚实有力的手臂紧紧的拦着他。
他抱的很紧,玉回挣不开。
“松手。”
玉回的声音并不平稳,他微微喘着气,语气也不算严厉。
不过没人理会他,这让他像是自说自话,让玉回有些恼怒。
“滚开,傅宴存。”
玉回又开始用力地摆脱这个怀抱,试图掰开他的手指,去踩他的脚尖,用手肘去撞击他的腰腹。
他很卖力,可是除了一声闷哼之外,玉回什么也没得到。
挣扎间肩上的披风松松散散的挂到他的手臂上,像是脱去的外衣,它让玉回更贴近了傅宴存的胸膛,也让玉回听见他胸腔沉默的共鸣。
“琉青,我后悔了。”
粗粝的声音夹杂着一丝叹息,随后悔恨的情绪疯狂地涌了出来,多得让人无法忽视。
“我要你平安也要你不离开我。”
真是无耻的要求,玉回想。
第114章
这屋内暗得一丝光没有,在寂静广袤的黑夜中双眼在此刻失去了它的作用,于是他们只能凭感觉急切地触摸周遭这细枝末节的一切,可全情贯注下能感受到的却只有彼此。
尽管有人抗拒着这一切。
玉回冷静下来后并没有再度激烈地挣扎,他用力地喘息,努力平复起伏的胸口。
他自两年前那场大雨过后身体就一天比一天差,在鄢朝时很少有人让他心绪不宁,加上宫内也常常派太医来,因而这两年胸痹很少发作。只是胸痹是顽疾到底难以根治,他在鄢朝也没少糟蹋过自己的身体,这一来二去竟养成个病秧子了。常年吃药不说这体力也是大不如前,总有一种风一吹就倒的架势。
“疯子。”
玉回觉得头有些发晕,像是被气糊涂了,一口气堵在胸口让他说话都说不利索。
“那天…晚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别发疯……”
身后的人像是听不见似的,他只是固执地搂着玉回,用身体包裹着他,另一只手握住玉回的手腕,仿是用尽了力气,一副把人紧紧嵌入怀里的样子。
傅宴存的呼吸洒在玉回的后颈,暖意若有似无的抚摸让他觉得有些难捱。
玉回不知道傅宴存到底想做什么,可傅宴存不说话,这是比身体的触摸更让玉回觉得痛苦的事情,他们怪异的关系根本不能承受这样刻意温情的模样。
长久的沉默让玉回的耐心快要耗尽了,他动了动手腕,衣料短促的摩擦后终于听见了耳后响起的低沉声音。
“我在路上听见三皇子遇刺吓得从马上摔了下来,他们出事我怕你有危险…”傅宴存的声音颤抖,似乎是回想起当时的情况又开始后怕,“就算知道你们平安归来了我还放不下心,直到在长街上看见你…”
“你也看见我了…是吗?”
他说的小心翼翼又语无伦次,玉回尚且难以分辨他话里的一切,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他扼住了呼吸的关口,让他还没开口就觉得艰难。
傅宴存刚办完事还没踏进京城就听见了三皇子遇刺身亡的消息,他想起玉回的处境登时心慌,从疾驰的马上摔了下来,腹部撞到石头上,摔得他冷汗直冒,双脚打着颤赶回了京城,最后拖着这样狼狈的模样在长街上见到了平安归来的玉回。
虽然平安,可这个消息并未让傅宴存彻底的安心,他只要一想到玉回曾陷入危险他就再不能强装无事地遵守那晚的约定,就算玉回平安离开定朝他也不想再离开,他要反悔。
傅宴存想要收紧放在玉回腰间的手,可害怕他再次反抗又只能兀自攥紧了拳头,突出的指节隐隐发白。
“你能不能别让我走,别让我离开你,这辈子…这辈子不要。”
这句话像是扔进稻草堆的火把,将玉回压在心底的火点燃,只觉得快要失控了。傅宴存把一切说的那么理直气壮,好像言而无信的是自己才对。
玉回用力地闭上眼睛,声音压得很低,像是从喉咙里拼命挤出来的一样,几乎是咬牙切齿了,“凭什么?你自己要滚就滚远点,凭什么要让我决定你的去留,你以为你是谁?”
可傅宴存又陷入了沉默,再次袭来的安静让玉回发疯似得挣扎起来,他掰不开傅宴存就举起他抓着自己的手用牙咬,他发了狠劲,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像是要咬下傅宴存的一块肉。
他的嘴里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像是一头失控的兽,在傅宴存的怀里横冲直撞。
直到舌尖有些丝丝的腥味才堪堪被放开,可下一秒玉回又被傅宴存用力地按进怀抱,傅宴存两只手死死地搂住玉回,他的肩膀和腰被被傅宴存握着,胸膛贴着胸膛,让两人之间再没有一丝多余的缝隙。
两人力量的悬殊让玉回被抱着再无法动作,他被气得发红的双眼死死地瞪着傅宴存,见他低下头来看自己又恨恨地别开眼睛。
傅宴存从没看见过程琉青这样,可程琉青这样全是为了逃离他,只要这样一想,傅宴存全身的血液像是已经凝滞,他再也无法调动一丝心绪去思考更多。
“琉青…琉青…琉青……”
屋内静得只剩下呢喃,他一遍又一遍地叫程琉青的名字,像是以为这样能改变什么。
从前便是这样。
不过这次傅宴存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下去了,他与玉回之前没有更多的时间来被往事纠缠折磨了。
“我以为我从一开始就喜欢你,所以高看了自己也误会了你。”傅宴存说完这句话明显感觉怀中的人动作僵硬了一瞬。
从前傅宴存就知道他的身份和过往注定他只需要服从执行,在监卫司中个人的意愿带给不了他任何益处,因此于他而言都是被禁止的。
这样的境遇注定了他情感的局限,他只能尽量简化自己所有的爱意和需求。
他的匮乏让他在知道了程琉青的身份后,笼统地把愧疚和怜惜当做了喜欢,他以为自己从一开始就是喜欢程琉青的。
但其实一开始那些不是喜欢,是补偿和愧悔,而恰好,程琉青比他先明白这一点。
“我看不清自己的心便来要求你,借着弥补和爱的假名不断地折磨你,强迫你抛下往事后却又不管不顾地将你推开,最后却还要你牺牲自己来保全我。”
往事的荒唐和恶劣是他这个始作俑者都不愿回想的,傅宴存实在无法想象从前他强硬地将程琉青留在身边对他是一种怎样的折磨。可他不仅对程琉青诸多要求,还在二人最为心意相通之时毫不留情地抛下他,之后他自以为是的坦诚于程琉青来说更是万丈深渊。
程琉青为他拼命地开脱,最后却被他轻巧地碾碎了。
听到这里时玉回终于有了反应,他的眼神落到窗外隐约升起的月亮上,往日他对于傅宴存的纠结和犹豫如今终于明了了,好像不再是为他一人所困了,可现在真的太不重要了。
他一直觉得傅宴存对自己的感情真是突然又怪异,摇摇欲坠的,像是镜花水月的存在。
可是已经有太久没有人对程琉青这么好了,那时的他想起傅宴存拼命救过他三次,也算无微不至的照顾他,还别扭地向他坦诚过自己。傅宴存将他作为一个完全特殊的存在,小心翼翼地对待他又不顾一切地维护他,这样一步一步地走下来,程琉青沉溺于他对自己的好,反而是清醒的一个先动摇了。
现在再回想,其实如果傅宴存没有察觉到自己感情的变化,他们当然可以这样稀里糊涂地走下去,可傅宴存他一意孤行,要修正,要坦诚。
他告诉程琉青自己同样重生了,同样拥有从前的记忆,他让程琉青无法抗拒地意识到,傅宴存从前做的一切都是在弥补。
再一次,爱意被摧毁了。
程琉青几乎是要疯掉了,如果他一直坚信傅宴存对他的只是愧疚那他至少不用那么痛苦,不用纠结对不起从前枉死的自己。可他为了接受这样畸形的爱,逼迫自己忘记从前的一切,要求自己同样全心全意地对待傅宴存,他背叛了自己。
只不过他这样的改变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结果,得到的是傅宴存毫不留情的揭穿,让他的爱意变得难堪,也让人明白他喜欢上傅宴存是一件多么荒唐的事情。
刚到鄢朝时他总会发呆,一不留神就会想起与傅宴存的过往,在寂静漫长的日子里他逐渐将这一切错误归错于自己的幻想,他不该取揣测别人的心意,也不该为了谁而改变自己。
所以他再度回到定朝后对于傅宴存并没有太多激愤的想法,只要傅宴存不再来招惹他,他是不愿意再与傅宴存接触,他害怕自己又会生出更多荒谬的幻想。
不过傅宴存偏偏不让他如愿,不可理喻地让自己去报复他,说着要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一而再再而三。
玉回只觉得荒唐,他已经不想再说从前的事了,可他不明白傅宴存到底还在纠缠什么。
“如果是你会错了意,想要报恩就不必了。”玉回动了动嘴唇,最后说道,“当初不是为你,是我自己无路可走。”
他化身为玉回成为鄢朝流落在外的皇子,这一切都是池楼为他提出的退路,这些只是为了活下去,并不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更谈不上为了谁。
这句像是嘲讽的话让傅宴存瞬间紧张起来,他连忙说道:“我知道,你不应该为我做任何事情。是我离不开你。”
“是我离不开你。”
傅宴存又重复了一遍,他念得肯定而坚决,贴在玉回的耳边又像是请求。
“这不是愧疚不是弥补更不是报答,是我真真切切地爱你。”傅宴存把玉回搂的更紧,将头埋在玉回的颈间,语气卑微到极点,“我没对你说过这句话,我爱着你。”
毫无防备地从傅宴存口中说出来的的几个字让玉回瞬失去了反应,他以为对现在的他来说,这是没有意义的一句话。
呼吸有了短暂的停顿,不过片刻后又沉静下来了。
玉回抬手想要打开傅宴存横在他腰间的手,可一抬手颈间便滑过几道凉凉的触感,玉回僵硬地低下头想去看,或许是眼泪,可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见。
玉回十分明确地感受到身后的颤抖,他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被地上的月光晃地眼眶酸涩,索性闭眼不再看。
沉默是傅宴存意料之中的事情,他说完后倒是冷静了不少,不再纠结玉回的回答到底是什么,又许是他知道玉回早已不在意他的这些话了。
傅宴存起身慢慢离开玉回,弯腰看着他的侧脸,强迫自己不要表现地沮丧,赶在玉回睁开双眼前开了口,“我这次出城遇见了一个人,他告诉我了一些往事,我想这也是你想知道的,所以你听我说完好不好?”
玉回眨眼的频率很低,他逐字逐字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半晌动了动垂在身侧的手,却始终一言不发。
早已料到玉回不会回复他,傅宴存自说自话倒也坦然,“是孟云,他没死也没疯,只是过得很狼狈。”
眼前的人猛地绷紧了身子,神情顿时变得僵硬,双眼缓慢地滑过傅宴存的脸,嘴唇微微动了,发出模糊的音节,声音太小傅宴存没听清。
第115章
鄢朝的两年实在算得上是玉回生命中最漫长的时光,偌大的皇宫他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 ,顶着皇子的身份却依旧被人奚落。唯有一个阿连勤勤恳恳地陪在身边,虽然话多了些却也添了不少趣,他让玉回想起月喜,喜欢说话爱闹腾的性子,可爱张扬。
月喜和傅宴存亦是玉回在鄢朝时想的最多的两个人,或许是他生病的日子多,清醒的时候少,除去这二人他便很少想到其他人了。
其实孟云他也曾梦到过一次,梦里孟云中了状元,骑着高头大马游街,他就狗腿子似的跟在一旁满脸嘚瑟地跟人说起孟云是他兄弟。不过梦一醒来,他便连孟云长什么样都觉得模糊了。
玉回实在没想到傅宴存能这么巧遇到孟云,他也是真的没想到孟云还活着,他以为依照赵择汇的性子或许早就杀了孟云了。
傅宴存双手张开护在玉回的身侧,说得小心,“陆子禾押送他回京,我下狱之后他就被赵择汇手下的人看守着——”
“这些我知道。”
玉回声音喑哑,难得抬起头看他,那双眼睛无声地催促傅宴存,是让他快些说到真正要紧的地方。
见玉回看着自己,傅宴存一时更加谨慎,“在池楼尚未掌权时赵择汇便知道了孟云的重要性,所以并未将他关押在监卫司,而是由关在秘密之处,由他的亲信看守。孟云被关在德明县,不过一直未曾向赵择汇透露任何事情,因他自己也知道这是最后的底牌。”
前几日风寒一直没好全,昨夜又连夜赶路,傅宴存不得不掩唇侧头咳了一声,转过头来见玉回别过了头去心头又涌上酸涩。
玉回听见傅宴存没了声音才又抬头蹙眉看着他,神色算不上和善。
见状傅宴存连忙继续说道:“近几年细作之事频发,赵择汇并不一味着意于孟云的证词,他常年奔波查案也少与池楼做对。加上池楼才上任一年也不好过多插手屏疑的事情,以免惹得陛下疑心,这才放任孟云在赵择汇手里待了两年之久。”
赵择汇需要孟云的证词,孟云需要活下来,而池楼要的是监卫司表象的平和,这两年来三者之间便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傅宴存说到这里时玉回也想通了一些事情,一年多以前立港一事,当时池楼怕也是有心无力,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船东西被扣在了定朝,想来那里面他也下了不少的力气,只是就这样付之东流了。
见玉回垂眸思索的模样,傅宴存以为他是有话要说,于是没再说下去。
玉回一抬眼就看见傅宴存正盯着自己看,他一怔接着毫不掩饰地皱了眉头,看见傅宴存的手在他身侧形成了状似保护的一个圈,他退后一步离开了。
“那你怎么见到了孟云。”
他说话时还能尝到一股腥气,于是视线慢慢落到傅宴存的右手上。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手上的伤口,只能看见他的手一直在颤抖,不受控制似的。
敏锐地察觉到玉回的视线,傅宴存抬起右手解释道:“这只手受过伤,所以并不会觉得痛。”他的动作很慢,是在印证自己说的话。
82/105 首页 上一页 80 81 82 83 84 8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