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醒悟过来,在这里,在定朝,她好像能看出玉回心里在想什么。
“皇兄,我虽然害怕却也绝不会因为一己之私就畏首退缩。”怀婵伸手摸了摸玉回的披风,低声道,“我一直清楚我的身份我的任务,皇兄你清楚吗?你来定朝是为什么呢…”
玉回看着那鸟儿飞得远了,飞得天空再没看见那道小小的淡黄色影子,他转过头来,神色如常只是嘴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的模样。
“我来找一个人。”玉回没有瞒着她。
“那你找到了吗?”
闻言玉回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他只是轻轻地摇头,眼神自然而然地落下,“我不知道她去哪了,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月喜如今下落不明,有池楼在他或许真的再难见到她了。
面对这样的玉回,怀婵一时有些语塞,明知道他的目的不纯,却也为他的强颜欢笑而失落,连婉言安慰的话都不知道要怎样说出口。
从东边传来隐隐约约的欢呼声,喧嚣和吵闹闯过帐篷落到草地里来,是谁猎了好彩头。
玉回抬起头朝声音的来向遥遥看了一眼,东边树林里的鸟都被惊飞了,隔得太远玉回只看见两个黑点从林中跑了出来,
见这情形应该是他们要准备回帐篷了,玉回自觉再说下也无益,便转头对怀婵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回去吧。”
玉回转身时,披风扫落了一片青草的水滴,将没说完的话也一同拂去,两人之间又变得安静。
走到帐篷附近时身后又响起来一阵喧哗,依旧是从东边的森林传出来的,不过这次声势更为浩大,隐约的马蹄嘶鸣声杂夹着哭喊声,再仔细听又能听见由远及近的铮铮声。
突然听见了粗重的喘息声,玉回一转头就见一人披坚执锐冲上前来,大喊着快闪开,有急报。
怀婵还没来得及让路就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撞歪了身子,整个人摇晃地向后倒去,玉回见状连忙伸手去拉,两个人摇摇晃晃地稳定着平衡,最后堪堪站定。
“出什么事了?”
这样的动静自然惊动了帐中的人,皇后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出来,神情焦急,后面跟着一大群不知所以但同样心慌的王公贵族,荣国公夫人和齐鸣则皆在其中。
玉回与他视线交错,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禀皇后,猎场有刺客突围,三皇子于林中遇刺身亡!”
一言既出,众人皆错愕不已,目瞪口呆地看向远方的树林,此时刀剑厮杀声更为刺耳,眼前这人的衣袍上还有未干的血迹,滴落在地上留在阴暗的血渍,这一切都让人感到无比的恐慌。
皇后神色震怒却也还算镇定,稳住微微发抖的身子,缓步走上前,用力地攥住那人的手,厉声问道:“陛下和太子如何?”
“三皇子拼死救驾,陛下无事,太子殿下正护卫陛下赶回来。”
“好…好!”皇后紧张的神色松懈下来,敛去不安和恐惧,她环视一周,吩咐道:“将所有太医带去王帐,其余人立刻回自己的帐篷,调集护卫看守,没有吩咐不得离开半步。”
她说完眼神又落到玉回和怀婵身上,她此时正对着玉回,眼底的打量和忌惮毫不掩饰,死的是将与鄢朝联姻的三皇子,让她怎么能不疑心二人。
“以防万一,九殿下和四公主也请去王帐吧。”
这不是商量,站在皇后身侧的侍卫不动声色地握紧了剑,神情戒备。
玉回站在不远处与她对视良久,眼神逐掠过她身侧的护卫,那眼神明明如古井无波,却让皇后心底一怔,莫明紧张起来。
半晌后玉回含笑应下,“如此,有劳皇后娘娘。”他说完便执了怀婵的手往前走去。
“皇兄!二皇兄他……”
身侧传来怀婵颤抖的声音,玉回轻轻瞥她一眼没说话,手下更用力地握紧了她,大拇指抚慰似的抚过她的掌心。
看着玉回与怀婵顺从地走到身边,走进了侍卫的包围圈中,皇后暗暗松了口气,转头让众人各自回帐篷去。
齐鸣则走时颇为担心地朝玉回递去一个眼神,玉回见了弯了弯嘴角,不过一瞬便又消失了。
“送九殿下四公主回去吧。”
皇后一声令下,侍卫便收紧了包围圈,阴森寒冷的剑无声地逼迫着二人。
玉回拉着怀婵往回走,他们走得很慢,在要踏进王帐时终于听见了马蹄声渐近。
他侧目看去,皇帝在一众将士和王公子弟的保护下下了马,后面跟着的是玉贤,再后面是三皇子的尸体,胸口被干涸的鲜血染红。
三皇子真的死了。
第113章
黄昏时刻,街上早早地亮起了灯,贯穿京城的中轴大道被车马塞满,小巷里人影绰绰,车轮碾过石板的声音像暴雨击在鼓面上,沉闷而压抑,捶进每个人心中。
三皇子在猎场遇刺一事并不光彩,让定朝丢尽了脸面,也让这几个月的努力付诸东流。
定朝遭受重创鄢朝亦是损失严重,枉费大量人力物力不说,如今三个皇子公主还在定朝境内,而二皇子玉贤与此事关系密切,事发之时更是身处猎场。若最后真与鄢朝有了干系,只怕是要操戈纵马,兵刃相见。
两朝联姻不再,京城风雨欲来,怎能让人不惊心动魄。
虽然刺客已经被全部控制可猎场早已不安全,皇上回帐之后便下令即刻回城,众人片刻不敢停歇,终于在日落前赶回了京城。
留守城内的禁军早接到了指令,披坚执锐,全副武装的黑压压一片人站在城门口,神色凝重,大气也不敢喘。
一辆无比华贵威严的车架率先停下来,那是皇上乘坐的车辇。禁军首领上前行了礼后便指派了身后的队伍分列站立,接着每列依次有序走到了每一辆马车前,那些都是事发之时身处猎场的人,被派了禁军跟着回府,美其名曰“保护”。
整齐有序的脚步在一辆马车前停下,领头的人对着车厢朗声道:“为保周全,请九皇子殿下四公主殿下回宫暂避。”他说完马车里并没传来回应。
领头的禁军又说了一遍玉回这才有了动静,他听着外头的动静,手上翻书的动作顿住,侧目看了一眼熟睡中发出呓语的怀婵,伸手将她身上滑至肩头的毛毯往上拉了拉。
一只修长的手握着书卷轻轻推开了马车的门,九皇子玉回从里探了头出来,黄昏的暖光照在他脸上使得他的肤色少了病态的白,鼻尖红色的痣隐在暗处顿失了几分骄矜,圆润上翘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外头的人,整个人看起来软弱又安静。
只是一开口这话说的却并不客气。
“谢过陛下好意,不过进宫就不必了。毕竟三皇子身死,婚约想必要再三斟酌。”
他说的其实没错,这也是众人心知肚明的结果,可此事还未商议便被他这样言之凿凿地说了出来,不免让人觉得轻狂。
禁军闻言神色一怔愤愤地看了他一眼,却又不敢同他理论,只立马派人去回禀了陛下,接着便一声不吭地站在原地等着命令。
玉回也没一丝慌张的神色,收回手来又进了马车,沉默地将手里卷起的书抚平,半点没将站在外面的人放在心上。
不多时禁军的救兵便到了,太子与周仪之一同来到了马车前。
太子眉头紧蹙,看着马车不快地抿紧了唇,许是受了惊吓还没回过神,太子脸色还是有些苍白,看起来有些无精打采。
周仪之倒还算稳重,跟着太子身后礼数周全,行了礼便至安静地站着。
太子绷着脸在外站着,他并不算友善的目光扫过马车前的侍卫,踌躇着开口。
“九殿下——”
“九弟。”
听见玉贤的声音玉回静了静,片刻后方才搁了书慢慢从马车里走了出去,阿连眼疾手快扶着他下了马车又连忙关上车门。
事发之后玉回和怀婵一直被重兵看守,只在进帐之前远远地看过玉贤一眼,只知道他并未受伤,如今一见才发现玉贤脸色也不太好看,眉宇间难得笼着阴郁疲惫之色,他与太子敷衍颔首,转头看向了玉回。
看见玉贤询问的目光,玉回头也没回,解释道:“受了惊吓,刚睡着。”
谁还睡着他们自然清楚,太子的脸色一时更难看了几分,勉强牵动嘴角挤出一个笑,也不再寒暄直言道:“方才有贼寇行凶,意图不轨,虽然悉数击杀可余患犹存。二皇子众人远道而来是为定朝贵客,鄢朝又与定朝有秦晋之好,身份贵重自不必言说,为了诸位的安危和两国邦交,父皇下令请二皇子众人入宫安置。”
话音还没落就不知谁冷哼了一声,太子正瞪着眼睛找人,玉贤看着他,目光犹如两道利刃,冷冷道:“陛下美意,实不敢受。”
“外邦使者往来定朝住处皆在弘光阁,怀婵前几日留住皇宫已是冒犯,如今危机之时更不必劳师动众了。”
前几日怀婵能住在宫内是因为将要结亲,如今三皇子身死,他们也没有再入宫的必要了,况且入宫掣肘颇多,稍有不慎岂不如瓮中捉鳖一般。
太子捏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他将目光移到玉回脸上,略一打量后才开口问道:“九殿下意下如何?”
周仪之也看着玉回,上次廷春台诗会后她对这个沉默寡言的九皇子也有几分印象,神情总是平静的,眼睛纯净得一眼就能望到底,可鼻尖上的红痣又展露他的欲望和锋利,是个很矛盾的人,甚至有些怪异。
玉回察觉到周仪之的眼神,他像是没有听见太子的问话,黝黑的眼睛看着她,微不可查地眨了眨,纤长的睫毛垂下来,收回了目光。
太子的手指被捏得发白,充满戾气的眼神死死盯着玉回,他近乎嚣张的沉默像是猛地往蓬草堆里丢去的火把,心底燃起的妖冶鲜红的火烧得太子近乎失控,浑身上下像是沸腾的水一样滚烫。
“臣女冒昧,四公主殿下托臣女替她寻来了一物,不知二殿下可否让臣女将此物亲手交给四公主。”
周仪之的声音冷静得像是一汪清泉,她看向玉贤的目光极为稀松平常,丝毫没有被四周剑拔弩张的气氛影响。
太子还没发泄的怒火被周仪之打断,迁怒的眼神毫不客气地看向她,只是周仪之并不理会,依旧只看着玉贤等着他的回答。
“你给我吧。”
玉贤朝她伸出手,探究的目光没忘落在她身上打量,她身上好像并没有特别的,也看不出来到底带了什么东西来。
周仪之摇了摇头,“此物四公主说过一定要我亲手交给她。”
二人僵持之际,玉回侧身看着怀婵的侍女,示意让她去叫醒怀婵。玉贤察觉到玉回的动作,还没开口问他为何如此,马车的门便再度打开,怀婵从里面走了出来。
怀婵先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玉贤看,确认他没有受伤才对着玉回笑了笑,声音带着笑意,“我与周小姐确实有话要讲。”
见状玉贤也不再阻拦,看着她二人拉了手去了不远处说话。
她们离开后太子脸色飞快地变幻,憋得通红的脸最后阴恻恻的沉下来,他甩袖一言不发地往那辆最华贵的车辇走去。
周围其他的马车渐渐往前走去,只有这辆马车前还站着一队禁军。
玉贤本想对玉回说些什么,见状先叫了随从来嘱咐了些什么,说完后像是想起来什么,最后自己也跟着随从往另一架马车走去了。
从玉贤出现后玉回便再没说过一句话,此刻只剩了他一个人站在人潮涌动的大街,纷至沓来的脚步声灌满了他的耳朵,他在一片嘈杂中心境格外的平静。
其实从三皇子身死到现在他从未起伏过自己的心绪,今天的变故对他来说,是与齐鸣则下一天棋没什么区别的日子。
刺杀,幕后黑手,联姻,邦交,这些都跟他没什么关系,唯一让他觉得遗憾的是他们可能快要回鄢朝了,他也许真的再也见不到月喜了。
落日下山,眼前楼阁的边缘在天幕下变得模糊,窗户里点亮的烛火吸引了玉回的所有目光,那里明亮得可以驱散从四周袭来的黑暗。
昏黄的光照亮他的眼眸,突然他从那扇明亮的窗内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并不清晰,可他下意识觉得那是傅宴存。
这次他没有移开视线,在一片恐惧和杂乱中,他站在陷入黑暗的街上隔着人潮和车马静静地看着傅宴存,没有什么情绪的交换,只是没有谁能移开目光。
这是一次静默而隐秘的相遇。
“皇兄。”
怀婵轻轻拍了他的肩,娇俏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猝不及防地打断这场短促的相见。
玉回垂下眼,转身面向怀婵,脸上还没来得及挂上柔和的笑容。
“二皇兄呢?他去哪里了?”
周仪之也跟着怀婵左右看了一圈,发现太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在了,顿时也不好再留,朝二人行了礼便快步离开了。
“他往后面去了。”他说的简短,像是不愿意多说。
怀婵也没再纠结,拉着玉回往马车里去。玉回伸手扶着怀婵,看着她进了马车,在自己踩上马凳的一刻又朝那个窗口看去。
人影依旧还在,光更亮了些,玉回看清了他,的确是傅宴存。
心头涌上一股欢欣,这是由于他的笃定带来的庆幸,也是他唯一可以掌控的事情。
他没再留恋,回头走进了马车,“告诉二皇兄我们先回弘光阁了。”
他话音落下禁军不敢再拦,只能站在原地看着这辆马车晃晃悠悠地往前驶去。
尽管皇上并没有同意让他们离开,可玉回知道皇上也同样也没有理由拒绝。
马车最后在弘光阁停下,怀婵和玉回一前一后走了进去。这是怀婵第一次来这里,难免有些好奇,她带着侍女打量着这座雕梁画栋的府宅。
玉回始终跟在她的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好能看清她轻快的步伐。除了下午因为担心玉贤的安危而失神慌张之外,怀婵和他一样,并没有因为这样的变故而觉得大祸临头,依旧做她快乐无忧的四公主。
等到怀婵终于逛够了,玉回才将她送到了住处,嘱咐她早些休息后又带着阿连往自己的寝殿走去。
回寝殿的路上他意识到弘光阁的守卫几乎是多了一倍,连胡景行的手下他都很少见到了,这里几乎是被禁军包围了。
今日发生变故时阿连也在场,玉回虽然想问他却也觉得今天实在太晚了,只让他早些回去休息,自己转身进了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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