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宴存看着玉回动怒,实则自己也懊恼,只可惜他一不知道池楼到如今竟然还盯着他的举动,二是不知林府或许还与池楼有来往。他只知道自己这次实在是做了错事,动了动嘴唇一时也说不出话来,犹豫地看着玉回,不知道要做什么让他别再生气了。
玉回气得面色发红,他实在是不解傅宴存从不是这样莽撞的人,怎么如今倒是前后不顾,一丝考量也没有了。
“我…我我找了月喜这么久才得知了她的下落,如今连她的面都没见着,就让池楼知道你在找她,若是她有什么不测,你…你!”
傅宴存听着玉回像是被猛地敲了一棒,其实昨夜之后他便十分笃定眼前这人,所谓鄢朝九皇子实则就是程琉青,如今听见他说他也在找月喜的下落便更确定了,程琉青一开始就没有死。
知道了程琉青如今的身份是鄢朝的皇子,见他又对池楼之事如此熟悉,傅宴存突然觉得从前他觉得困惑不解的许多事情茅塞顿开,他一切都明白了。
见傅宴存如大梦初醒一般看着自己,玉回这又发觉自己方才其实太过着急了,傅宴存一开始倒也不知道池楼的这许多事情,而池楼想到将芮英放在傅宴存身边,许也是那日让芮英看见了傅宴存去留香阁去,也让芮英见着了自己同傅宴存的往来的缘故,思来想去这才缓和了些许。
他平静下来,可他看着傅宴存还是气结,依旧冷眼瞪着,道:“池楼如今在朝中树大更深,他要是同林家往来,吩咐他们扣住了月喜,你怎么能斗得过他?”
玉回见傅宴存依旧愣着,心思百转千回,细细打算着后来的事情,良久后他慢慢道:“如今你不要再多在意月喜的事情,你逼得越紧他们越不会轻易放月喜离开。”
絮絮叨叨说了这些,就见傅宴存依旧一言不发,眼底的神色深不可测。玉回只看了一眼心底便打起鼓来,转过头去下了逐客令,“今日之事我已然知晓了,你要是没事就离开吧。”
话音落下却听不见一丝的响动,玉回耐着性子又等了许久。
“我找月喜是因为想听她一句话。”
许是他说得坚定又大声的缘故,在嘈杂的雨声中玉回听得也格外的清楚。
“我只想再她对我说一遍,关巷河里溺毙的人就是程琉青,也只有这样我心里才不会总四处寻着一丝希望。”
玉回背对着他,听见他说着话顿时捏紧了拳头。昨晚上他冲动地几乎是剖白一般,怕傅宴存早也猜出来原委来,所以他总以为即便是说了,明了了却并不会如何,只不过是心里头更难受一些。
他们的关系含糊混乱着,其实没人挑明的话,便也就这样过去了。
可偏偏有人不愿意这样,要让两个人都心里如在热油上滚过一样,要他们两个人都是翻江倒海的难受,都恨不得将心掏出来血淋淋地拿给对方看。
可能看出什么呢?除了一片血肉模糊,其余的什么也看不清,一团乱糟糟的,总也理不清的。
于是这样,他们的关系便失去了异样的平衡,再也没有可以接纳的余地。
第110章
屋外的雨大得让人心慌,如同冰冷的箭矢穿透而来,像是自古所有巨变发生的前兆,空气中弥漫着的雨夜的肃杀,让人足以迅疾而强烈地感知着这一切。
傅宴存在一片沉默中开口的时机恰到好处,是门缝里的咯吱声让他们都回过来神。
“我见你瘦了,我总在…信中问你好,如今才知道你过得并不好。”
只这一句,剩下的话如鲠在喉。
玉回的耳中尽是茫茫的雨声,听它连成串似的落下来,像是在地上砸出了坑。
他试图偏头避开,可刚一转头傅宴存就追了上来,其实重逢后的每一天二人都心知肚明,从前的事难以启齿,更是再不敢面对,所有诘问诉情也只敢点到为止。可一次次突然的相遇,无数次想念的堆积,借着今夜的雨势轰然倒塌,让傅宴存撕破了二人之前勉强诡异的平静。
“我一定要找到月喜,是为了确定你的下落,可如今我觉得不再需要问月喜,一切都明了了。是池楼将你送去了鄢朝,他让你成为了鄢朝的九皇子,也是他做了整个局。”
自己无意中透露过,料到傅宴存早晚会知道,玉回也并不多吃惊,他侧过身伸手揉了揉瞪得干涩的眼,话音被掩在雨里,“知道又如何,别再说了。”
傅宴存似不依不饶一样,又刻意去寻他的目光,慌乱急切地去抓他的手,却又在碰到前硬生生勒停,攥紧了拳头。
“从前我…负你害你又抛下你,自知是再无颜面见你,可池楼为你打造的身份不同往日,你被迫陷入这场波云诡谲的联姻中,不管顺从他与否,池楼都不会再对你完全放心,他如今已经忌惮你了。和王府的匾托,我就知道你是已经有所行动了,只是以他如今的权势,我怕你一个人是难与他周旋。我同你说这些不为求你要原谅我,只求能让我护你在定朝的安康。”
玉回用力地闭上眼,这番剖心剖肝的话从前都是他在说,如今突然听见这许多,却并不觉得感动,涌上心头的是抗拒,和不愿被动摇的顽强。
时间是错的,人也是错的,所以这样的话再怎么说也是无济于事。
他转过头去,平静地看着傅宴存道:“你既然知道这种种,今日贸然前来可知不是陷我于困境?”
纵使心中还有千万句想说的话玉回也不愿再开口了,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往里屋走去。
他走得急,黑暗中踢到了桌边的圆凳,嘭的一声,格外的响亮。玉回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撑着桌子就弓了背,可一听见傅宴存在往这边来,他便又忍着痛站直了身子。
“趁还下着雨,快走吧。”
话音落下,外头的雨像是应景一般,声势陡然变得更大了,打在纸糊的窗户纸上,砰砰作响。
“我不会走的。”黑暗中傅宴存的声音铿锵有力,“从前我离开太多次,这一次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离开。”
“够了!”
茶杯被猛地摔碎在地上,窗外的闪电打进来,将屋内的情形照得如白昼一般,也看清他二人如天堑般的鸿沟。
“你口口声声说要护我周全,可你如今待在这里分明是要让池楼知道你我二人有了联系,你如此不就是在置我于死地!”
玉回看着床边帷帐上摇晃的流苏,脑海中往事一件件浮上心头,黑夜中他的平静彻底瓦解,再也无法维持他的淡然。
“傅宴存,我…我已经几次三番说过…不需要你插手,若不是月喜的事情,我是决计不会再与你有纠葛的。”
“我对你确实心有不甘,从前你害我枉死,稀里糊涂重来一次又不知怎么竟荒唐地喜欢上你,可到头来还是一场空,所以我恨你欺我瞒我,把我玩弄于鼓掌间,更恨你将我视作玩意肆意欺辱。”
玉回渐渐转过身来,他的脚还隐隐作痛,可现在心里的痛显露出来,再难压抑一般,如数袭来,似有千万根丝线勒紧了心脏,逐步收紧锋利的线割得鲜血淋漓,也让他艰难地喘息。
“只是死而复生,我能再活一次已经是上天将恩于我,你若沉湎于往事我无话可说,可我如今…你也知道我活的艰难,便不要再来蹉跎我了。”
“至于程琉青,他既然死了你也忘了吧。”他最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重担。
听着肆虐的雨,他的话似乎也变得一样锋利,划破窗外晃动的竹枝,门前高高挂起的灯笼,以及墙上投下的高大身影。
“我从来…”
傅宴存只开口说了三个字便哽咽了,玉回的话如利刃刺破他,他急着开口反驳却一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听着傅宴存的声音消失下去,玉回兀自闭了眼,他的脚尖踩到了地上的碎瓷片,脚下一用力便碾碎了。他想,其实看起来这样坚硬的东西也如此易碎。
傅宴存看着黑暗中消瘦的身影,无数次想要上前抱住他。从前他纵使有痛彻心扉的想念也无处可说,只能写下寥寥几笔燃于烛台的灰烬里。
可如今真人立于眼前,傅宴存却依旧只能如信中一般,用怜惜而愧悔的目光一遍又一遍看他眼底的乌青和削瘦的面颊,想是这样,也能碰到眼前的人了。
“我从来对你是慎之又慎,爱你之心亦不会动摇。”
傅宴存说着话却蓦然瞥见跳跃的烛火,一簇夺目的火光让他想起自己写给程琉青的那些信。
琉青,我想或许我会在京城度过这个久违的春日。
烛火映出窗外雨水落下的痕迹,一道道清晰的痕迹也让傅宴存的脑海突然敞亮起来。自己写下的一封又一封的书信问好,不过是为自己心安,是希望他依旧是好好活着的。如今程琉青不仅性命无虞,更已身居高位,自己日夜所想所念的不正是如此,只是要他平安就好。
眼下只要除了池楼,应是再不有人会对他有什么威胁了,他也不再需要自己寸步不离的保护了,自己也不必再三打扰他了。
所以这个春日过后,他回到鄢朝,自己也的确应该离开京城了。
这样豁然开朗的局面让傅宴存突然笑起来,尽管他心底依旧苦涩,却依旧故作轻松地看说道:“我知道你举步维艰,往后都不会再来打扰你,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我们的过往。”
听起来像是放手的意思,可玉回知道傅宴存的固执从不会这样轻易的善罢甘休。
玉回一步一步走近他,抬起头,今夜第一次认真地看向傅宴存的双眼,神色淡然,“我说这些只是要你明白,往后我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你不必再为我做任何事情。”
扪心自问,玉回是真的不愿意再与傅宴存有多接触了,便是有再多的复杂的混乱难解的心绪,他都要一并压下。
四目相对时,傅宴存看见他眼底似还闪动最后一丝称得上柔和的神色,他在期盼着自己能答应他与他再没有瓜葛。
傅宴存挤出一个格外勉强的笑容,“我实在不能答应你,我欠你许多并不能就这样算了,这样对你不公平。”
玉回默然看着他,并未因为他的话有丝毫波澜,平静地眨了眨眼,低声道:“傅宴存你从没变,你永远不听我说的话,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他的声音落寞,细听还有些许的嘲讽,像是对自己。
傅宴存听得心疼酸涩,为了不让他再对自己失望,本该一口应下的,可算来算去他心底却犹放不下,他不可能再丢下程琉青一个人去面对这一切。他深知自己这样一意孤行,程琉青是决计不会再回头了,可这次他只求他能平安,其他的再也不敢想了。
玉回别开眼睛,最后一言不发地低下了头。
傅宴存站在离他不远的距离,看他低下的头只觉得这样的场景像是从前,那个时候程琉青安静少语,会抚慰他的情绪,会陪他说往事和将来,只是如今什么都变了。
不过他比谁都清楚,错的不是程琉青,全是他。
傅宴存伸出手想不顾一切地抱他,可抬起的手停在空中许久,最后伸手小心翼翼地将他肩上的披风裹紧。
他手下动作未停,说话的语气格外的温柔,“京城的雨还会再下,天气一时不会回暖,你多穿些衣裳,不要着凉了。”
长发遮住了玉回的脸,他的视线越过傅宴存的双手,他实在不明白人为何都要做明知不可为的事情,如同他此刻,依旧忍不住为这一切为傅宴存心痛。
傅宴存收回手,指尖划过玉回的发丝却也没了停顿,打开门后脚步不停。
门打开的一瞬间玉回听见外面的雨声,京城的雨依旧没变,雨水从天上倾倒下来,以滂沱之势,用力地冲刷掉一切痕迹。
关门时从门缝中溜进来一丝凉风,玉回被吹了个正着,他攥紧了披风在黑暗中默默地站着,他似是看见了傅宴存朦朦胧胧的背影。
往里屋走去时没留神踩到了地上的碎瓷片差点崴了脚,玉回坐在床上揉着小腿,脑海中想了好多事情,最后还是被子一拉和衣而眠。
或许是才见过面的原因,这晚他久违地梦到了傅宴存。
在岱镇他的茶楼里,大堂内人声鼎沸,谈笑声不绝于耳,他撑着脸百无聊赖地看着,一手随意地拨弄着算盘。
“琉青,咱们种在后院的桂花开了。”
他闻声望去,傅宴存从后院走出来,穿着一身寻常的墨色衣衫,手里拿了一截桂花枝,淡黄的花瓣星星点点地开着。
傅宴存走到他身边,玩笑地用桂花枝扫过他的鼻尖,笑道:“你闻闻看香不香。”
那一缕的清香让他唇角弯起,笑意盈盈地看着傅宴存,刚想回答就听见了震耳欲聋的雷声。
他猛地被惊醒,坐起身来茫然地环顾四周,这是黑黢黢的毫无生机的一切。
哪有什么桂花,京城还下着雨呢。
第111章
京城最后一场暴雨过后是一连几天的晴朗,也因着那几场雨城外的草尽数长了出来,被冬雪肆虐过后的树木也重新焕发了生机,绿草茵茵,枝繁叶茂,是一处生意盎然的景象。
城外春色动人,陛下也想一享春光,便大手一挥让礼部筹办春猎,王公贵族和百官家眷都得以前去,连鄢朝来的几位皇子也同去。
听到这个消息时陆子禾正和聂舒在一起抄家,抄工部司侍郎王恪德的家。
举办春猎,达官显贵们自然是乐得自在,既能结交同僚还能纵情享乐,实在是没有什么不好的,只是德明县的百姓倒是苦不堪言。
前些日子的暴雨使得城外的凌河水位暴涨,水势凶猛,冲垮了德明县外的凌河桥,当时桥上还有四五人。
德明县离京城不过是二三十里的距离,只是中间隔着凌河,从前往来并不方便,不少商户农户想到京城来都是靠着几艘小船,往年时长会有落水溺亡的事情发生,次数多了朝廷便想着这凌河上修筑桥梁。
虽然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可问题就出在这里。
修桥这事是前几年就定下了,但工部和户部不知在磨蹭什么,一直捱到去年才动工,敲定了工期又正好撞上陛下下旨要修建和王府。
和王府关系两国联姻,工部官员不敢不用心,重心一偏自然也就疏忽了凌河桥的建筑,可这一疏忽便白白断送了几条人命。
凌河桥修的马马虎虎,暴雨一冲就垮了。偏偏当时桥上还有几个从德明县往京城去的卖货郎和农户人,桥一垮人也就跟着没了。
陆子禾领命带人去查,看着凌河边残留的沙石朽木,当即就知道凌河桥修的偷工减料,用的都是根本不达标的材料,这才会出了酿成惨剧。再一往下查便查出一溜儿的贪官污吏,德明县县令,监工,工部官员一个都跑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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