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知鱼没有办法,只能在原地等候。山里很安静,当穆玖伏的脚步声远去之后,她的呼吸声都变得聒噪。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总是要有人去挡一挡那些人。如今,她只恨自己本事不够,在这种时刻,她只会成为拖累,不能同她一起,面对困难。
想到这里,庄知鱼只觉得自己可笑。明明跨过那道光圈时,她只想着不能让她独自面对……可如今,她好像并没有什么用处。
不,不对,她还是有些用处的。比如现在,落单的她,无疑已成为他人的猎物。当庄知鱼感受到周围的灵力涌动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李姑娘。”她连忙回头望去,循着声音,她看到了立在深林中的李桂芝。李桂芝满头大汗,眼神里稍稍有些无措,可更多的是坚毅。庄知鱼想,如果站在李桂芝面前的是她的敌人,那这眼神只怕会将敌人也震慑到,但很可惜,她不是她的敌人——她怎么会以为,她是她的敌人?
好吧,人也会应激。这个时候小心一些,也没什么。
“我们,是不是太巧了些,”李桂芝远远地看着她,谨慎地没有上前,“你们是谁的人,混进颜府,意欲何为?”
“谁的人也不是,”庄知鱼忙说,“我们只是路过。”
“路过?”李桂芝冷笑一声,“不是说,来颜府求学的吗?”
庄知鱼哑然,如她所想,她在应对这些事上,真的很不得心应手。稍有不慎,就出了纰漏。
“事已至此,还吞吞吐吐,着实可疑。你若不想与我为敌,还是将一切如实道来地好,不然……”李桂芝说。
“不然什么?”庄知鱼问。
“不然,就别怪我不客气。”李桂芝说。
庄知鱼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们的确想知道山里的秘密,可如今看来,这话似乎也不能轻易说出口。想知道山中秘密的人太多了,李家又被胁迫着,只怕会有危险,别让李桂芝以为她们和其他坏人是一伙的才好。可除此之外,她还能怎么说?就算她说了,李桂芝会相信吗?
就在她谨慎地组织语言时,李桂芝坐不住了。所有的思考,在此时都变成了犹豫和心虚。于是,李桂芝当即出手,低声急念着:“死生勿论,湿干皆宜,泉下诸君,请为我用——起——”
话音落下,地下竟传来一阵轰鸣声。庄知鱼一惊,低头一看,只见身边脚下的土地已然开裂,一只长满了尸斑的手正挣扎着从地下探出……
二十一世纪的女大学生哪里受得了这个?即使庄知鱼先前曾见过李桂英赶尸,她也接受不了人的尸身就这样活蹦乱跳地出现在她面前。她当即尖叫一声,慌乱地转身向穆玖伏的方向跑去,却不忘随手控水,甩向那些尸体,以期阻拦它们的步伐。
可是,尸体怎么会怕水呢?它们不是活人,不会被水一激就放慢脚步,更不会被水迷了眼、短暂地失去方向。拧成一股绳的水或许有点用处,可庄知鱼的灵力不够,根本无法长时间地操控水绳,而李桂芝很是熟练,她远远地控制着尸体,不知疲倦地前行、前行……
“诶诶诶,你别急着动手啊!给我个说话的机会!”
庄知鱼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被尸体追着跑的一天,做梦都不敢梦这么离谱的事。她顶多是梦见有人剖开了她的肚皮拽出了肠子,检查里面有几碗粉——这是她看电影的后遗症,也是她做过的最可怕的梦。怎么如今,现实竟要比梦境可怕得多?
不过还好,就在她即将力竭之时,一根树藤凌空飞来,狠狠穿过一具尸体的腹部。尸体活动受限,还未挣扎开来,树藤便又穿过了一具尸体。庄知鱼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便听穆玖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有些误会还未说清而已,何须如此大动干戈?”
说话间,穆玖伏已走到了她身侧。庄知鱼怔怔地望着她,忽而生出了几分想哭的冲动——还好忍住了。穆玖伏怎么总是这么可靠?她竟还妄想着同她分担?还好,她没有这个同她分担的机会。
“你倒是说说,这其中有什么误会?”李桂芝上前几步,立在一块山石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我洗耳恭听。”
她的声音里依旧尽是防备,可穆玖伏似乎最擅长突破他人的防线。“若我说,我们无意间得知了一些消息,想要相助于你,你会信么?”穆玖伏立在原地,迎着李桂芝的目光,将庄知鱼护在身后。
“哦?”李桂芝并没有轻易相信,她问穆玖伏,“你知道什么?”
穆玖伏抬手指了指深山:“山中古墓,藏有长生之法。”她说着,背手而立,又问李桂芝:“我说的,可对?”
“你们偷听了几句,便想蒙混过关么?”李桂芝根本不信,挥手便要再打。
“是噬魂术。”穆玖伏说。
“什么?”李桂芝愣了一下。
“里面藏着的,是噬魂术。”穆玖伏重复着,十分笃定。
李桂芝沉默了一瞬,又开了口:“我并不知道什么是噬魂术。”
穆玖伏微微笑着,语气缓和了几分:“因为,你的课堂上,从不会教这些。”她说着,看了看左右被李桂芝操控的尸身,又问:“可以先相信我们么?若非我们方才拦了一下,只怕你已经被颜正深的人抓住了。况且……若我没有猜错,只怕这古墓,只有你父亲才能开启。若我们当真也为那长生之术而来,去找你父亲就好了,何必与你纠缠?”
一番话下来,李桂芝终于被说动了。她看着两人,未曾多说什么,只默默收了术法,让那些尸身重归于土。庄知鱼看着开裂的地面逐渐闭合,仍然心有余悸。穆玖伏悄悄握住了她的手,引着她走到了李桂芝面前,问:“究竟发生了什么?明明昨天见你时,还好好的。”
李桂芝在青石上坐了下来,苦笑着:“我昨夜,不在家。”
“嗯?你去了哪里?”庄知鱼问。
“颜府,”李桂芝说,“正安近来心情不佳,我想陪陪她。因此,入夜之后,我便偷溜出来了。”
“桂英、桂英,”深夜里,李桂芝悄悄晃了晃妹妹的手臂,“我出门一趟,爹妈如果发现,你帮我遮掩一下。”
“今夜还回来吗?”李桂英迷迷糊糊地问着。
“看情况吧,”李桂芝说着,想了想,又说,“不回了。”
“好,”李桂英翻了个身,“那我就放心睡了,省得还要起来给你开门。明天他们若是问起,我就说你上学去了。只是,老规矩……”李桂英说着,伸出手。
姐妹俩显然不是第一次里应外合,李桂芝立马会意,连忙说:“放心,明天给你带一坛。”
“别太明显,”李桂英嘱咐着,“上次被娘发现,没给我打死。”
“你本来也该少喝点。”李桂芝说着,穿了衣服,挎了小布包,又对妹妹说:“睡吧,晚安。”
“你最好也晚安。”李桂英忍不住笑。
“瞎说什么。”李桂芝回了一句,转身就走。
趁着夜色,她出了门。父母的卧室里传来一阵阵鼾声,想来两人都已经睡熟了。她穿过摆满了棺材的院子,小心翼翼地从前门溜走,便向颜府的方向而去。这条路她已在夜里走了无数遍,闭着眼睛都知道该怎么走。
她很喜欢在夜里走这条路,小城的深夜,每一条街巷都安静极了,偶有狗吠声、或是夫妻俩拌嘴的声音,她也不觉得吵闹。她唯一有些厌烦的,仅仅是夜里的醉汉,不过还好,她是术士,可以自保,她只是有些担心其他路人。因此,只要她遇见了醉汉,她总是要施法将他们打晕。当然,冬天除外,天冷,有一定的冻死的机率,她还不想杀人。
可是,今天似乎有些不太一样。满心欢喜地走在路上时,她忽然觉得不对。这条路,她太熟悉了,任何一点儿不同寻常的风吹草动都能引起她的注意。更何况,正有人在密谋着什么。在这深夜里,所有细微的响动都变得异常明显。
“这条路就是去颜府的必经之路吗?”声音远远地传来,李桂芝还嗅到了一阵难闻的烟味儿。
“是,查过了,从棺材铺到颜府,这条路是一定要过的,”有人回答,又问,“半夜十二点,我们有必要来这么早么?”
“先收拾着吧,做妥当点,少爷不想留下痕迹,落人口实,”打火机又响了一声,是有人在点火,“少爷说了,老李头怕是会变卦,我们手里总得有点筹码。他另一个女儿太跳,走哪都能弄出一堆动静,不好下手,只有这个女儿好拿捏。不在这里布局,还能去哪?我们总不能去人家里抢人吧?”
“大晚上的,真不让人安生。”一人在抱怨。
“进山之后,有你安生的时候。”另一人像是在斥责。
李桂芝听着,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对方的目标,很显然是自己。她有些慌,一时竟不知是该继续走、还是该回家。正犹豫时,她听见了一阵脚步声向这边来。这下容不得她犹豫,她连忙看了看左右,躲进了路边的茅草垛里。她刚进去,果然便有人从小巷里走出来了。
她没忍住,从缝隙里悄悄往外望了一眼,果然,只有两个人。她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只记住他们的装扮:一个西装革履,一个布衣长袍。他们对视了一眼,便开始布阵了。如同捕杀猎物一般,他们设下了陷阱,写下了她的名字。精密的网布在了地上,又缓缓消失。只要目标踏入,便再挣脱不得。
好巧不巧,李桂芝见过这种术法。先前,颜正安厌倦了女子书院的课程,对颜府男子书院产生了一些好奇,她便大着胆子,拿了自己的衣服给颜正安换上,又带着她偷溜出了颜府。颜正安很少出府,见什么都新奇。两人在府外疯玩了一天,到了傍晚时候,才终于走到男子书院附近。和女子书院的二层小楼不同,这里地方很大。她还记得颜正安不禁感慨:“这里像是比颜府还要大。”
两人偷偷绕到墙根,爬上了树,坐在树枝上,借着树叶掩盖身形。李桂芝望着书院,那里有好大一片空地,有许多人正在切磋。很多术法,她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与父亲继承的神秘术法不同,与母亲所教的赶尸术也不同,与女子书院里念叨的持家之术更是不同。然后,她便看见了布阵之法。猎户打扮的男子出了手,在地上布了一张虚缈的网,所有踏入那张网的人,都变成了猎物。
“在想什么?”颜正安在她耳边,轻声问着。她今日很开心,好不容易出府一次,声音里都是难掩的喜悦。
听出了颜正安的开怀,李桂芝不禁一笑。她没有回答,只是望着那阵法,问:“你在想什么?”
话音落下,她没等到颜正安的回答,只等到了一个落在脸颊上的轻轻的吻。李桂芝一愣,扭头看了颜正安一眼,便瞬间涨红了脸。
“你……这是做什么?”她问。
颜正安说:“我在想……我很开心。”她顿了顿:“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
在这茂密的树冠中,在这温暖柔和的夕阳里,鸟鸣声窃窃,树叶声簌簌,没人知道她们发生了什么。李桂芝被这一吻扰了心神,她根本不知道该回答什么、该做什么。她唯一能确定的是,她很喜欢这个吻。
“你呢?”颜正安凑近了问她,“你还没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李桂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垂着眼:“我在想……挣脱陷阱的唯一方法,就是,不要踏入陷阱。”
第54章 选择
不必多费心神,李桂芝很快就反应过来,他们口中的少爷正是颜正深。还好她深夜出发,撞见了他们布阵,不然,只怕她真的会被他们抓走。
只是,如今她一直在草垛里躲着,也不是办法。李桂芝略略思忖,便有了主意。她悄悄念着咒语,手一勾……成了。
远处传来脚步声,但显然不是行走的声音,更像是蹦跳。那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终于吸引了那两人的注意。穿着长袍的人道:“我去看看。”说着,他便循声而去。
现在,只剩下了一个人。
李桂芝瞅准时机,又连忙唤出一具尸体,直从地面探出双手,抓住了另一人的脚踝。那人一惊,猛然挣脱不得,正好给了李桂芝逃跑的机会。她连忙钻出草垛,又随手抓起路边一块青石砖,直向那人后脑勺飞去。
西装革履的男人向前一倒,似乎还抽搐了几下。但李桂芝顾不得这么多,她连忙转身跑向了另一条路,又爬上了一堵矮墙,在夜色中踩着人家的屋顶,折返向了颜府。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应当是有人在追她,她也不敢回头看。好容易踩在颜府的屋顶,她连忙从墙头跃下,又踏着那条最熟悉的路,来到了颜正安的屋后,翻窗进去。
“你来了?”颜正安没睡踏实,听见声音,她便坐了起来,又揉了揉眼睛。“你怎么喘得这样厉害?是跑来的么?”颜正安问着,习惯性地拉开了被子,“天冷,你快进来,别着凉了。”
“你哥要绑我,逼我爹做事,”李桂芝没时间委婉说话了,她只想赶紧把这一切告诉颜正安,“就在刚才,他们要设下陷阱抓我,被我撞见了。”
“什么?”颜正安愣了一下。
“你……会帮我吗?”李桂芝立在窗边,问。
颜正安怔了怔,又轻轻叹息一声。她穿了鞋、下了地,摸黑走到了李桂芝身边,又抱住了她。“当然,”颜正安说,“别怕。”
“正安……”
“别怕,”颜正安说,“别怕。”
“那是你哥哥。”李桂芝说。
“我知道,”颜正安回答,“但他做错了事。我们明天一起问问他,让他改了,好不好?”
“如果他不肯改呢?如果他六亲不认呢?”李桂芝问。
颜正安沉默了一瞬,又说:“我活不久了。”
“别说傻话。”李桂芝知道她在想什么,连忙打断了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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