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响了一下,是她坐了下来。庄知鱼悄悄扭头看了一眼,只见穆玖伏已散开她的长发,又解下了帷幔。月光忽而被帷幔隔绝开来,她只能看见她模糊的背影。
穆玖伏躺了下来,却躺得板正,一动都不动,连被子也不盖。庄知鱼想了想,还是凑了过去,掀起被子盖在她身上。
“谢谢。”穆玖伏说。
“没事,”庄知鱼说着,声音渐弱,“你别太拘束。”她说着,忽然觉得这话有歧义,连忙找补着:“有些时候应该拘束,有些时候没必要……嗯,算了。”她说着,又闭了嘴:怎么说,都觉得不太对。
“我没有拘束。”穆玖伏说。
“哦。”庄知鱼应了一声,又想向内侧挪去。她不能离她太近,一离得太近,她就会胡思乱想……只怕这一晚上都睡不好了。
不过,南方的冬夜,还是很冷的。这厢房想来很久没有人住过了,连被子都有些潮湿,完全没有保暖的作用,还不如前一夜旅馆的床被。屋子里没有暖气也就罢了,连个炭盆都没有——不过就算有炭盆,庄知鱼也不敢用,她怕一氧化碳中毒。
她不禁在被子里搓了搓手,又侧身蜷缩着。或许是察觉到她的寒冷,穆玖伏问:“你很冷?”
“还行。”庄知鱼依旧嘴硬。
“离我近一些,可能会好点。”黑暗中,穆玖伏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明明也没有很近,庄知鱼却觉得自己耳根发痒。
“已经很近了。”庄知鱼小声说。
“好。”穆玖伏也没再说什么。
可庄知鱼的心思完全乱了。有时候,她很恨自己的不争气,思绪全然不受自己控制。心里想的是一套,身体上做出的却是另一套……虽说身体上的一些举动,并不是全无根由。
“好像,是会好一些。”在莫名其妙贴上穆玖伏的那一刻,庄知鱼大脑一片空白,可她的嘴巴还很坚强,还能说出看似理智的话语。
她总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隔着薄薄的布料,她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小心贴在她身上,汲取着对方温暖的体温。刚才还冰凉的被子,此刻忽然热了起来,似乎是隔绝了一切冷气,又似乎是身下凭空变出了一个电热毯……不重要了,庄知鱼只觉得被子里忽然热了起来。
“暖和了就好。”穆玖伏说着,一动不动。
庄知鱼没再说话,她偷偷睁开眼,打量着穆玖伏的侧颜,只见穆玖伏闭着双目,睫毛似乎轻轻颤了一下。她忽然有些心慌,又连忙闭了眼,任由自己的呼吸乱窜在对方的脖颈间。
寂静的夜里,穆玖伏清了清嗓子。“小鱼,”她说,“你说,去找李老头的男人是谁?”她的声音有些哑,像是很久没有喝过水了。
庄知鱼抱着她,却早就没有余力思考了。“不知道,”她努力回忆着,“县长?少爷?”
“他们要进山,”穆玖伏说,“报纸上写的,那伙盗墓贼就是进山盗墓,这才失去灵力。”
“嗯。”庄知鱼应了一声,想努力捕捉穆玖伏话语里的信息。
“他们……想求长生。”穆玖伏吞咽了一口口水,说。
“嗯。”庄知鱼的声音越发轻软。
“或许,我们不用知道是谁想进山,”穆玖伏说,“跟着李老头,一起进山就好。山里的秘密,一定和噬魂术有关……”
“是。”庄知鱼又只回答了一个字。她闭着眼睛,深深地呼吸着。
“噬魂术很危险,”穆玖伏说着,心跳越来越快,“我想、想……”她说着,忽然再也控制不住,一个翻身,便将庄知鱼压在了身下。
明明是她先开口,故意逗她……可当身边这人真凑过来搂搂抱抱的时候,她却克制不住了。
庄知鱼猛然清醒了几分,她睁大了眼睛,看着穆玖伏。有些害怕,还有几分期待,她轻轻开口:“你……”
“你、你……”穆玖伏也结巴起来,“你不许去。”
“嗯?”庄知鱼愣了愣。
“进山很危险,你不要跟去。”穆玖伏认真说。
庄知鱼明白了,思绪被拉扯回如今的情境。她望着穆玖伏的眼睛,认真想了想,又问:“你担心我也被抢了灵力?”
“嗯。”穆玖伏点头。
庄知鱼垂了眼:“我本来也没有灵力。”她说着,手不自觉地扶在了穆玖伏的腰上,又按照曾经的习惯一路向上滑动着:“不是么?”
“小鱼,你……”穆玖伏的气息急促了几分。
庄知鱼却叹了口气,猛然放下了手。“你真想压着我睡觉吗?”她问,“我骨头很硬的。”
穆玖伏回了神,这个姿势实在是有几分尴尬。她默默躺倒在她身边,僵硬着身体,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越轨。可庄知鱼放肆起来,她大胆地抱住了她。
“别动,”她说着,现在的她心无杂念,“确实挺暖和的。”
第51章 逝者如斯
第二天一早,穆玖伏半边身子生疼。庄知鱼抱着她睡了一夜,根本没松手,而她也克制着不敢动……后果就是,她现在半边肩膀酸痛。
庄知鱼醒了,一言不发起床洗漱。穆玖伏默默坐在床里,揉了揉肩膀,又褪下半边衣服。肩膀上有一片淤青,应该是庄知鱼昨天撞的。今天,庄知鱼头上的包已经消了,可她肩膀上的淤青还在。
穆玖伏没有多想,抬头就要给自己治伤,可手掌要覆上这淤青时,她竟犹豫了——如今,她难得在自己身上留下印记。
“今天有什么打算?”帷幔外,庄知鱼已经洗漱完了。
穆玖伏垂眼看着那淤青,回答着:“弄清楚他们什么时候进山吧,最好可以混进去。”
“好,”庄知鱼说,“我们还要去棺材铺那?”
“也许不用,经常去棺材铺容易打草惊蛇,”穆玖伏说,“李老头出发前应该会给家里人交代一声,我们和李桂芝多聊聊,应该能套出些话。实在不行,再去棺材铺跟踪吧。”
“好吧,”庄知鱼叹息,“又要去那个无聊透顶的书院了。”她说着,放下帕子,看向架子床:“你怎么还不起?”她问着,就向床边走去:“有什么问题吗?”说话间,她伸手就要拉开床帷。
“等一下!”穆玖伏连忙抬手,可肩膀酸痛,她还没来得及拉住帷幔,庄知鱼的手便探了进来。不过还好,帷幔掀开一条缝时,庄知鱼的手便猛然收回了。
“不好意思啊,”庄知鱼连忙背过身,“不知道你没穿好衣服……昨晚穿得挺好的不是……”她清了清嗓子:“我出门透透气,你也起来吧。”说罢,她背了手,如闲庭信步一般,慢悠悠地出了屋门,又飞快把门关上。
她还是在外边缓缓比较好。
等了片刻,穆玖伏也洗漱好,出门了。庄知鱼被冻得脸颊通红,她看了一眼穆玖伏,又看向了远方:“去书院?”
“嗯。”穆玖伏应着。
“你在前面走。”庄知鱼说。
“好。”穆玖伏说着,却一把拉过了庄知鱼的手,在前引着她。庄知鱼的脸似乎更红了几分,但她什么也没说。
时间还早,书院还没开始上课,只有几个女孩子在门外聊天。庄知鱼扫了一眼,没看到李桂芝,便去问了一个女生。那女生笑得意味深长:“桂芝早来了。”
“那她在哪里?”庄知鱼问。
女生努了努嘴,指了一个方向。“那边,”她说,“只怕在颜三姑娘的闺房里呢。”
“诶,你别乱说话,”旁边的女生拉了她一把,“小心被颜三听见。”
“听见又如何?”女生反问,“她俩天天凑在一起谈《聊斋》,那些个狐仙女鬼的故事,不知道被她们演过多少遍了,还怕我说这个?”
庄知鱼无心听这些议论,只是回头看向穆玖伏。穆玖伏没多说什么,只是向她伸出了手。庄知鱼会意,走过去拉起她的手,两人一同向那女生示意的方向走去,浑然不在意旁人的眼光。
只是颜府很大,她们一时找不到路。正找着,忽然又看见阿翠,也不知她要去做什么。
“两位姑娘怎么到这来了?”阿翠也看到了她们。
“颜三姑娘的病或许有治,”穆玖伏的谎话张口就来,“我想了一夜,似乎有些眉目了,只是需要再看看。”
“哦,原来是这样,”阿翠笑了笑,指了一个方向,“三姑娘在那边住,沿着左边这条路往上走,门前有个石桌棋盘的就是。你们是姑娘家,告诉你们也无妨……别说是我指的路啊!”她说着,便又去忙了。
等阿翠远去,两人忙沿着她方才指的路去找,果然没走几步就看到了那石桌。只是很奇怪,李桂芝正在那石桌边上坐着,面前还放了一杯茶。
“我们要过去吗?”庄知鱼悄悄问穆玖伏。
“过去吧。”穆玖伏说着,便向前走。庄知鱼紧紧跟在她身后,到了李桂芝面前。
“你好。”穆玖伏开口。
李桂芝本有些出神,听见声音,她缓缓抬起眼来,看见是面前的两人,不觉一笑。“原来是你们,”她想了想,说,“穆九、庄鱼……我在签到表上看到了你们的姓名。”
“是,”穆玖伏说,“你的记性很好。”
“有什么事吗?”李桂芝问,“你们来这里,应该是来找颜三姑娘的吧?”
穆玖伏依旧说着方才的谎话:“昨天给颜三姑娘把了脉,夜里思考时,忽然有了眉目,想再仔细看看。”
“当真?”李桂芝眼眸一亮。看起来,她竟比颜正安还要在意她的身体。“今天也是巧,和颖妹子正好来给她送药,你们集思广益,定能帮到她。”李桂芝说。
“和颖?”穆玖伏问,“是姓关吗?”
“是,”李桂芝说,“她家世代采药,能寻到许多名贵药材。你认识她?”
穆玖伏垂了眼,微微笑着:“听说过。”
“没想到……关家还挺有名气的。”李桂芝说着,若有所思。与体弱但满是棱角的颜正安不同,李桂芝看起来相当平和,言谈举止,如三月春风。
庄知鱼看着李桂芝,不知怎么,又莫名伤感起来。她认识颜正安,认识李桂英,认识关和颖……却唯独不知道她是谁。时间,果然是个很残忍的东西,可以让一个活生生的人彻底消失。
“你怎么不进去?”穆玖伏又问。
李桂芝笑着回望向那扇门:“她看病时,不喜欢有人在旁边,更不喜欢我在旁边。”
庄知鱼听了这话,骤然明白了。在所有人都知道颜家三小姐是个注定短命的病秧子之后,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她的身体、如同赌徒一般等待着一个结果时,颜正安自然不会想自己的身体状况全然暴露于人前。
而李桂芝就更不同了。庄知鱼想,如果她是颜正安,她也不会想让爱人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尤其是恶劣的身体情况。她受不了爱人悲悯的目光,更无法接受对方因为自己身体状况不佳而迁就自己。所有的刻薄、所有的高傲、所有的冷漠,也仅仅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如同一个正常人一般,得到一个正常人能得到的待遇。
门里静悄悄的,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关家常来送药么?”穆玖伏问。
“不是关家送药,是和颖送药,”李桂芝说,“两年前关家出了事,和颖流落街头,正安帮了她一把。和颖感恩,便月月进山采药,给正安送来。”
“那,关家出了什么事?”穆玖伏又问。
李桂芝本来想说,却忽然觉得不对。她抬头看着穆玖伏,似笑非笑:“穆九小姐,你的问题似乎太多了。”
穆玖伏却很镇定,她叹了口气:“我只知道,关家一夜之间凋零。好好一家子,不是横死,就是失踪……也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没人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李桂芝说,“但我劝你最好别提。和颖听不得这些,她会伤心。”
“明白的。”穆玖伏说。
扯了一堆闲话,是时候切入正题了。于是,穆玖伏又问:“姑娘,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棺材铺,”李桂芝回答,“打造棺材。”
“这门生意,不好做。”穆玖伏说。
“人总有一死,不算难做。”李桂芝说。
“但很辛苦,”穆玖伏说,“毕竟是大事,马虎不得。听说做棺材也有很多讲究,只这木材一事,便有很多说法。有些人家要求高些,木材也要千挑万选……总体来说,不是轻松的活计。”
“这倒确实,”李桂芝回答,“一般人家要求不多,但若遇上那要求多的,我爹还会亲自进山,找寻合适的木材。毕竟有的木匠不懂丧葬的门道,不如我爹亲自去看看。”
穆玖伏听了,顺势点头:“丧葬之事常有,想来令尊也要时常进山。”
李桂芝说:“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有那刁钻的要求。大户人家,棺材都是早早看好了,时间也比较充裕,不会很紧张。不过近来又有人来订棺材了,这次的要求多些,我爹昨天还在说,又要进山了呢。这次要得急,大冬天的还要往那山里钻。”
“啊?最近去?这么冷。”穆玖伏故作惊讶。
“是的,我们都在说,太冷了,”李桂芝说,“可对方要得急,一定要他赶着去。昨日下了单,后日便要进山……催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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