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穆玖伏故作惊奇。
阿翠叹了口气:“我听我家少爷说过,说那边书院里头,有一伙子泼皮无赖,难缠得很。他们整日不做正经事,偏偏又是来求学的,连少爷都不知道该拿他们怎么办。”
“竟然还有这种事,”穆玖伏摇摇头,“真是白白浪费了颜公的一番苦心。”
“谁说不是呢,”阿翠说,“还是这府里的书院好。都是女子,清静得很。”
“的确。”穆玖伏说。
两人聊了几句,阿翠便忙活去了。穆玖伏关了门,便要同庄知鱼一处换衣服。她先用术法把衣服清理了一番,这才给庄知鱼递过去了一套,又变出了收纳箱法器。“换下来的衣服,扔进去就可以了,”她说,“这里很能装。”
庄知鱼抱着衣服,不说话,歪着头看着她。穆玖伏有些不自在了:“怎么这么看我?”
庄知鱼“啧”了一声:“你的演技,真的很有用。那些话,竟然可以脱口而出。”
穆玖伏微微一笑:“习惯了。我很擅长骗人的,从小骗到大。”她说着,又有些出神:“但……很累。”
“现在还好,”庄知鱼说,“在不周山书院,你可以做自己。”她说着,背过身去。现在,她要脱下这一身让颜俱无比厌恶的崇洋媚外的衣服了。穆玖伏见了,也十分默契地背过身去,开始换衣服。
收拾妥当后,时间还早。她们问了人、得了允准,便在园子里逛了逛。正巧阿翠忙完了手头的活计,也来陪着她们说话。
“听说颜公有个女儿?”庄知鱼问。
阿翠笑了:“我们老爷有五个女儿呢,但只有一个儿子。我家少爷名正深,可俊了,奉节城里都知道他。”
庄知鱼勉强听懂了这句话,又问:“那你家的姑娘呢?”
阿翠回答:“我家大姑娘、二姑娘都已出嫁,其他几个姑娘尚在闺中。四姑娘已经定了亲事,明年春天也要嫁人了。”她说着,叹了口气:“这府里以后就要冷清一阵子了。只盼少爷早日成家,多生几个娃娃,让府里热闹起来。”
“三姑娘呢?”庄知鱼问,“为什么四姑娘都订婚了,但三姑娘还没有消息?”
阿翠闻言,四处看了看,见左右无人,这才小声说:“三姑娘身体不好,从小就病怏怏的,术法也学得慢。相士算过,说她先天不足、活不过二十岁。如今,她已十九了。”
十九?庄知鱼看了穆玖伏一眼,又问阿翠:“三姑娘叫什么名字?”
阿翠说:“看在你们是两个姑娘家的份上,告诉你也无妨,我家三姑娘名正安。”她说着,又惋惜一回:“三姑娘生母去得早。仔细想想,也是可怜。虽然夫人待她不错,但还是亲妈好。”
名门望族错综复杂的关系,听得庄知鱼头疼。在知道导师年少时的境遇后,她心中又不免唏嘘。还好,她导师活得很好。在颜家败落之后,偌大的颜府只有她的导师依然坚挺。
正想着,只听穆玖伏开了口:“我粗通医术,不知可否让我为三姑娘瞧瞧?”
庄知鱼不禁回头看向穆玖伏,心中感激,却仍有些犹疑。毕竟黄无愿曾无数次地叮嘱过,不可以随意插手其他时空的事。导师应当另有机缘,不用她们出手。
“这事,我可不好说,”阿翠道,“我家老爷什么名医没请过,可三姑娘的身体就是不见好。时间一长,三姑娘也烦了,性情也古怪了几分。诶,二位姑娘今日不是要去书院么?我家三姑娘也要去上学,你们不如亲自问问她。她若愿让你们一试,你们便试试。”
“也好。”穆玖伏应了下来。
阿翠离开后,庄知鱼忧心忡忡。“我们真的要给我导看病吗?”她问,“这合适吗?”
“别顾虑太多啦,”穆玖伏劝着她,她心态很好,“一切已成历史,既来之则安之。我们只是很渺小的人物,如果历史真的因为我们发生了改变,也仅仅是因为它本该如此,我们只是顺势而为。穿越剧里的主角,往往就是想得太多了。而且你看,你导在学校见到我们时,也没多大反应,说明我们并不是对她的生命有重大影响的人。”
“好。”庄知鱼垂了眼,却又不禁陷入了沉思。
穆玖伏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又在胡思乱想,却也没多什么。这世上总有些人心思更为细腻敏感、多思多虑,仿佛是与生俱来。要她瞬间变了本性,也挺难的。只要这些思虑少困扰她,便足够了。
午后,两人便进了书院。女子的书院不大,只是一栋两层小楼,小楼外是一片园子,高耸的树隔绝了外墙的景色。只有十八个女子在此求学,庄知鱼粗粗扫了一眼,并没有看见她导师,也没有看到任何可能熟悉的面孔。
授课的老师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满头华发,口齿都有些不清楚了。让所有人上前签了到后,她便开始上课。庄知鱼坐在后排,听得云里雾里,扭头一看,只见穆玖伏也昏昏欲睡。
她不禁偷偷一笑,没想到穆玖伏也有上课打盹的时候。她悄悄用胳膊肘戳了下她,又低声打趣提醒:“睡得好吗?”
穆玖伏睁开眼:“还行。”又悄声说:“老太太讲的都是很过时的理论,如何用术法操持家务……实在是,控制不住想要睡觉。”
“理解的。”庄知鱼忍着笑。
“你导没来。”穆玖伏说。
“嗯,”庄知鱼点头,“签到表上没有她的名字。”
“看来这次无缘得见啊。”穆玖伏说。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庄知鱼抬头望去,只见是个穿着鹅黄上衣、绿色长裙的少女。少女看起来纤弱得很,让人看着那厚重的衣服都在心疼她羸弱的骨架。
庄知鱼愣了一下,又眨了眨眼。她看向穆玖伏,确认了:“这是我导。”模样变化根本不大嘛!
“正安,”老太太颤颤巍巍地开了口,“何故迟到?”
“听说今日签到,来点个卯。”颜正安说着,拿帕子掩口咳了两声,又走到讲台前,拿起笔,大笔一挥签上了自己的姓名。
“老师再见。”颜正安签完名,微微颔首,以示尊敬。然后,转头就走。
“这……”庄知鱼震惊到无以复加,“我导小时候这么叛逆啊……”
“她叛逆是应该的,”穆玖伏说,“如果颜家的女子书院里每天都在讲这些东西,我也不愿意听。”她说着,顿了顿:“只是作为一个师范生,碰到这样的学生,还是难免……嗯。”
剩下的话,穆玖伏没说出口。
庄知鱼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又问穆玖伏:“那是谁给她通风报信的呢?”她问着,目光扫了一圈教室,在那两张相似的面孔上稍作停留,又摇了摇头:“肯定不是她的妹妹们。”
“是,肯定不是她的妹妹。”穆玖伏附和着。
庄知鱼眼神一阵搜寻,忽而看见有一个坐在窗边的女生。这女生衣着简朴,抓着两个麻花辫,正对着窗外笑。庄知鱼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了秋千架。秋千在摇摆,上面很显然坐了一个人。视角不好,庄知鱼看不见那人的面孔,只能看见那绿色的裙角,在风中震颤着,犹如将落的树叶。
虽是冬日,但阳光很好。
第49章 偷听
下课了,庄知鱼眼睛只盯着窗边的女生。见她动身,她也连忙抓着穆玖伏,鬼鬼祟祟追了出去。
两人偷偷摸摸跟进了园子,果然,那女生径直向秋千架走去。庄知鱼连忙拽住穆玖伏,在一棵粗壮的树后躲着,凝神细听。
穆玖伏觉得好笑:“我们为什么像在做贼?”
“我们在偷听呀!”庄知鱼用气音说着。
“可我们为什么要偷听?”穆玖伏又问。
“我……”庄知鱼语塞,似乎的确没有必要偷听。“我就想偷听。”她嘴硬,又蹲了下来,隐藏身形。
“好。”穆玖伏也不说话了,只是笑着、陪着她偷听。说话间,两人挨得极近。她垂着眼,看见庄知鱼努力伸着耳朵,忽然间觉得她很可爱,很想在她头发上狠狠揉一把……但她忍住了,因为庄知鱼很在意自己的颅顶。
园子里很安静,女生也终于停了脚步,秋千架上的声音随风传入两人耳中,是颜正安先开了口:“你又来找我做什么?”
“想见你。”那个女生说。
“李桂芝,你不要太过分,”颜正安一边荡着秋千,一边说,“你凭什么想见我?哎呀……你!”
秋千摇荡的声音戛然而止,庄知鱼悄悄探出了头,只见是李桂芝两手一把抓住了秋千。颜正安被她的双手箍在秋千架上,她想下来,却难以向前,更难以从后面翻下去。左右看了看,颜正安放弃了,但她的声音轻了几分:“你想怎样?”
“那你想怎样?”李桂芝问,“一直躲着我?”
颜正安抬起头,凝视着李桂芝:“你爹娘在给你议亲了。”
“只是有打算,没有定下。”李桂芝说。
颜正安笑了,她干脆向旁边一倚,抱住了秋千索。“你是在安慰我吗?”她问,“我虽没几天可活了,但你也没必要说假话骗我,更没必要因为我命短,就先来敷衍我,耽误自己的大好时光。”
这话颇有几分刻薄,李桂芝却毫无愠色。“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她柔声问。
颜正安扭头看向远方:“你家在议亲的消息都传到了我哥那里,我怎么会不知道?”
李桂芝还要再说话,不远处却传来一阵脚步声。庄知鱼看去,只见是另一伙姑娘手拉着手来了。“诶,你们玩不玩秋千呀,”有人说,“不玩就别占着。”
“听到了吗?”颜正安问李桂芝,“让我下来。”
李桂芝没再说话,只默默松开了手,让开了路。颜正安下了秋千,却没急着走,她先理了一下衣服,又到李桂芝耳边说了什么,这才抬起下巴,端着手,慢悠悠地走开。
“啧,”庄知鱼不禁感慨了一句,“我导小时候还挺会拿架子。”
“可以出去了吗?”穆玖伏问。
“哦可以可以。”庄知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开一步,示意穆玖伏在前面走。
穆玖伏也不推辞,握住庄知鱼的手,便追在了颜正安身后。“是三姑娘吗?”穆玖伏问。
颜正安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两人。“你们是?”她问着,打量了一番。
“我姓穆,”穆玖伏说,“我粗通医术,听闻三姑娘身体不好,不知能否让我为姑娘看诊,万一有救治之法呢?”
穆玖伏的话还没说完,颜正安便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又是这样,”她说着,大方地将手递了出去,“你瞧吧。”
穆玖伏搭上了她的脉搏,片刻之后,她便眉头紧锁。这反应似乎在颜正安意料之中,她笑着收回手:“怎样?能治吗?”
穆玖伏仔细想了半天,又摇了摇头:“难治。”
“你说话还挺委婉。”颜正安没再多和两人交谈,转身便走,那鹅黄翠绿也彻底消失在了两人视线中。
“我导是什么病啊?”等她走远,庄知鱼小声问着。
“一身的疑难杂症,”穆玖伏说,“行走的医学核刊论文。”
“啊?”庄知鱼很惊讶。
“回春术能治,”穆玖伏说,“但用回春术救人,对自身损耗极大。她这一身的病,也很少有术士会拿自己的身体做赌注,自然就没得治了。”
庄知鱼怅然起来:“看来,她的确有别的机缘。”
“嗯,”穆玖伏分析着,“她能活这么久,应该已经遇到可以让她延年益寿的机缘了。”
正说着话,那边小楼里拉响了铃,催着女孩儿们回去上课。庄知鱼叹了口气:“你还回去吗?”
穆玖伏摇了摇头:“翘了吧。”
两人很快达成共识,转身就向相反的方向走。“那个李桂芝,”庄知鱼说,“名字和李桂英老师很像。她们会有关系么?”
“不太清楚,”穆玖伏说,“我只知道,桂英老师家曾经是棺材铺。至于她家有什么人,我一无所知。”
“原来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庄知鱼说。
“当然有,”穆玖伏看着她笑,“毕竟年代久远,只要他们不想让人知道,外人是一定不会知道的。”
庄知鱼听了,看着穆玖伏,忽而心中一动。“穆玖伏,”她说,“你以后可不可以多笑?”
“嗯?”穆玖伏疑惑,这话实在是有几分突然。
庄知鱼解释着:“你笑起来很好看。你在无愿姐、在清儿面前,也可以多笑一笑的。你不知道,清儿之前都有些怕你,不敢和你私聊呢。”
“我有那么吓人?”穆玖伏问。
“你当然没有,”庄知鱼忙说,“但是在朋友面前,也可以多笑笑的嘛。”
“朋友……”穆玖伏念着这两个字,有些晃神,“总觉得这个词有些陌生。但确实,我现在是有朋友的人了。清儿、无愿,都是。”
“是啊,还有斯斯,她虽然对你有些误解,但也可以是你的朋友。还有小……”庄知鱼说着,忽然刹了车,“没什么。”
“小沈?”穆玖伏问,“你想说她。”
庄知鱼尴尬地笑了两声,硬着头皮说:“我的意思是,只要你想,很多人都可以是你的朋友……你不会再孤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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