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把托盘放在正中的桌子上,而后便沉默坐在一边。我也沉默着等了一会儿,却还不见他说话,只好自己打破沉默:“你要说的只有这一句吗?”
我这才看见陆云暮抬头朝我看来,正色道:“我并非有心瞒你,只是不小心猜到了而已。”
“猜到?”我木着脸看他,“猜到什么?猜到谢氏早就做好打算借你的手把我从京城带出去,猜到他们要瓮中捉鳖,正好少了我这个碍事的人?”
我站起身走到他身边:“陆云暮,你到底在做什么?你是在替谢氏做事?你从什么时候开始……”
“我没有给谢氏做事。”陆云暮打断我。
他猛地起身,双手按在我的胳膊上,垂眼盯着我道:“文裕,我早就说过,你便是要做皇帝,也不能做受人挟制的皇帝。他谢氏有算计,我也并非毫无准备。”
他双眼忽然亮如明星,认真朝我道:
“文裕,你知道吗,我师兄他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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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感觉又分错了,这章应该跟着上一章一块……痛苦,先这样吧
第41章 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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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从冀州一直朝南走,过了邯郸,再往洛阳城去,而后一路坦荡平顺,就到了嵩山脚下。
嵩山少林。
曾经陆云暮构画给我的“私奔”地图里,第一站就是这里。山上有他年少时待过的寺院,寺院里有他敬仰的长辈,还有曾经朝夕相伴的同侪。他想带我去见他们,去看他生活过的地方。
可如今我终于与他一道来此,一路快马,小半月的奔波路途之后,我却全无半点期待。
只因我到这儿来是要见个人。
一个我想见却又不想见的人。
那天听见陆云暮说他师兄没有死时,我震惊得呆呆看着他,说不出半个字,不知道自己应当是什么表情。只是他与我相对站着,我看着他望向我的双眼里原本煌煌的光芒渐平,这才知道,我表现出的大约不是什么让他觉得高兴的模样。
可我有心让他觉得我也是为他高兴的,嘴角却如何也抬不起半分。
果然,果然,我早该有预料,我那老乡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他没死,许多事就终于有了缘由。
可我不知道,这是否也是陆云暮带我出来的缘由。
我忽然觉得疲惫,不愿再深想,直接问他道:“这消息,你是——你何时知道的?”
陆云暮却忽然慌乱起来:“文裕,我带你出来并无他求。我原本是想去联络那些师兄的余部,却没想到……”
我点点头,打断他道:“原来如此,难怪那时你选择帮齐文初。”
陆云暮梗了一下,又过了一会儿才道:“但我当时并不敢相信。只是那时有行忽然找我,说齐文初要借机杀你,谢氏被逼无奈,不得不反……我当然也不可能信他。可齐文初要杀你,即便不是真的……我也不可能置之不理。”
我听他说着,觉得我脑袋里一时冷一时热,冷热交锋之间整个头仿佛灼成了一块木炭,不知道自己听进去什么,也想不清自己该想什么。
我定了定神去看他,他也正在看我。我缓了一下,觉得自己这时是该有个反应,可我想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去盯他的眼睛。可是陆云暮却猛地后退一步,偏过脸不与我对视,这才再开口道:“齐文初自作自受,谢氏也是咎由自取。我并不觉得自己所为有错。”
我愣了一下,解释道:“没说你有错,只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叹了口气:“要是早知道你这样有能耐,我何苦胡乱折腾。”
陆云暮回头看我,似乎要说什么。我望着他等了一会儿,只看见他双眼发红,却没再说话。我扶着桌子垂头站着,慢慢觉得回过神了,这才想起来问他:“对了,那你带我来这儿,想必也有原因吧?我们之后去哪儿?”
当时决定要进城,我本以为会朝北往保定城去,但陆云暮却说往南走,到小城冀州。我一思考,确实保定城大些人也多,守城的官兵更难糊弄,好像确实更不安全,便同意了。现在再想,原来原因并非我想的那样。
陆云暮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他撑开封口往掌中一倒,一枚莹莹的玉便落了下来。
“这玉佩是师兄一直贴身带的。他幼时失过魂,师父特意替他寻来镇着,不能离身。我小时候不懂事,朝他要过,被师父骂了一顿,所以一看便能认出来。”陆云暮缓缓道,而后抬眼看我,“师兄写了一封亲笔信给我,说想见你。”
他把信递给我,我打开后粗略看了一遍,说的什么知道他在京城时的事,幸好他逃了出来。又说知道我和他一道从京城出来,所以想见我一面。遣词造句都是通常的模样,如果不是预先知道,我自己是看不出这竟出自我一位老乡之笔。我朝那玉佩望了一会儿,抬头看他:“这玉佩说到底不过一介死物,你别被人骗了。”
陆云暮垂头道:“信中确实是师兄的笔迹没错……我说见面可以,但地方由我来定。”
我静静看他。
他抬起头看我,顿了顿才开口:“嵩山少林寺。”
一一三
往山上去的路十分清幽,除了我与陆云暮便再无旁人了。走到一半,我自山腰朝下一望,看见红叶层叠一路红到山下,放眼仿若见红花漫野,好一幅秋日山景。
陆云暮站在我旁边也朝外看,竟带着点感叹道:“想不到山中竟然有这样好的景色。”
我转头看他:“你在这儿待过那么久,怎么还会觉得稀奇?”
陆云暮道:“那时我和几位少林寺的师兄弟每日练功,从山顶到山下要爬上两个来回才能吃饭,就只顾着自己肚子饿,哪里有心情关注别的。”他说完沉默一会儿,忽然高兴起来:“文裕,可真是奇怪,嵩山我以前也看了那么久,竟然到今天才知道它这么好看。”
我听得一愣,没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么一说。再一想,毕竟是要见死里逃生的师兄了,难怪看见个山景都能高兴。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干脆转头继续往上走。陆云暮在后面落了一会儿,很快赶上我:“文裕,你,你要是不想,见过我师兄后,我再不掺合那些事了!咱们不回京城了,再往南去,离京城远远的。我想让你见见我师兄,若没有他,我……”
他话说得颠来倒去,听得我忍不住皱眉,搞不懂他又有了什么打算。况且他想得实在天真,他师兄这么一个优秀的穿越者,都被围剿了还能死里逃生躲起来等待机会东山再起,能是被他几句话就能引导决策的?更何况他师兄现在点名见我,说不定就是这傻小子说漏嘴把我给暴露了。
我不好给他分析,只能错开话头:“这些事之后再说吧。如今的情况,我也的确该和你师兄见这一面。”
陆云暮听完便又沉默,我爬得正累了,就也没再理他。
之后爬了又不知道多久,就见前面枝叶繁茂之处隐约有红色的门墙露出了头。我连忙快走了几步,地面忽然平坦,那大门的全貌便出现在我眼前。
这是到了?
陆云暮朝我点点头,随后上前敲门,等了好一会儿门才开出道缝,不见人出来,只探出个小小的光头,眨着眼睛看了看我们:“施主,这边不进香客……”
陆云暮却笑道:“道智师弟,可还记得我?”
小和尚站直身子仰头看着他,好一会儿忽然跳了起来:“陆师兄,你终于回来了!”而后朝背后的院子里高声喊道:“师兄,师兄!陆师兄回来了!”
我跟着陆云暮推门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个空旷的院子。几间房舍坐北朝南,院中一侧晒着几排洗好的僧服,另一边则架着几根木桩。
难怪上山的路上没有人,这边的门进的是寺内僧人自己的僧舍,若不是陆云暮,旁人估计是很难知道了还有这么条路能上山。
小和尚喊过那声之后便跑了个没影,过了一会儿才见几名僧人跟着他从僧舍里出来。几人看见陆云暮时一顺的惊讶,有一个诧异得喊了出来:“陆师兄,你没死啊!”
一一四
也不知这些消息是怎么个传播途径,少林寺得知的消息里武当掌门一系被朝廷清了个干净,不仅另选了掌门,还须时常接受当地府尹审查,以防再从武当里冒出一伙逆贼。等他们悄悄往武当一问,却听说是陆云暮他师兄死了,陆云暮也死了。
怎么他们江湖人也爱玩这种互相蒙骗的把戏啊?
我被请到一处干净的僧舍休息,陆云暮则被带去同住持说话。那个叫道智的小和尚端了茶壶进门,而后我坐在桌前喝水,他就撑着下巴看我。
这小和尚不过十岁模样,眼睛又大又亮,看着十分机灵。我许久没跟这样年纪的孩子说话,被他盯得发毛,只好笑着先发制人:“你可是叫道智?”
他点点头,忽然问我:“哥哥是陆师兄的朋友吗?”
我也点头:“自然是。怎么,不像吗?”
道智没说话,偏过头又看了我一会儿才摇摇头:“不像。”
?
不是,我顺嘴一说而已……
这有什么像不像的?
我正疑惑,就听见有人敲门,我抬头一看,有个僧人站在门口。他朝我躬身行了一礼:“施主,住持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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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感情戏加上一点剧情(。
第42章 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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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我随着这位年轻僧人在寺中绕了几绕,一路上没见到什么僧人,更没有什么香客,只觉得越走越偏,最后在一个独门的小院停下。他领我走到门口,转身同我道:“住持方丈和陆师弟都在屋内等候,施主请进吧。”
他说完便合掌朝我告辞,我这才回过神,抬头往院中一望,发现这院子虽又小又偏,周遭的摆设却显然并非凡品。再一想,我跟陆云暮到这儿来其实是要谋划大事,更何况陆云暮在江湖上好像都成了个死人,确实得有个隐蔽的地方来商议。
我于是也朝他回了礼,等他离开看不见身影才走到屋前敲门。可没等我伸手碰上门板,屋内便有声音传来:“施主无需敲门,直接进来便可。”
我先是被吓了一下,但很快想起这少林的方丈那也是绝顶高手,这层门板于他有也似无,不看就知道我来了也毫不奇怪。只是这一吓之后我莫名紧张起来,等了一会儿才推门进去。关上门后转身,先望见正中高大佛龛上的佛祖金像,而后就见龛下一位白须僧人起身朝我合掌行礼:“老衲见过晋王殿下。”
我先是一愣,忽然看见陆云暮跪在他身前蒲团上,我进来也没动过。我想了一下,朝他回了一礼:“大师多礼。在下此来贵寺情况特殊,大师唤我姓名便可。”
住持笑道:“好,齐施主。,”而后便握着佛珠不再说话。我觉得这气氛有些奇怪,便又去看陆云暮,发现他垂头跪着,十足一个丧气的模样。我忽然有个不详预感,便抬头问他:“请问大师,可是云暮他……”
住持缓缓念了一声佛号:“老衲本是方外之人,不该干涉凡尘之事。齐施主生来富贵,诸事无忧,按我佛所讲,是前世善因,方有今日善果。然则万物皆有轮回,今日之因,亦是来日之果。老衲斗胆进言,还望齐施主行事,毋需慎重啊。”
我听完忍不住皱眉。
他话里有话。
如果我想得不错,他是想说我哄骗了陆云暮帮我争权,如今为了谋划,还要在少林寺同被官府讨伐的逆贼见面,是在给我自己招来祸患?
可我不信他不知道,这些事从头到尾都与我毫无关系。如果不是陆云暮想要折腾,我怎会跑到少林寺来,还要当头便受他这样的指指点点。无非是他说不过陆云暮,又不忍心苛责,就觉得责任在我,打算从我这儿下手了吧。
我正要生气,再一想,这事本来开始不由我,决定也不由我。他们之间的争论该他们自己解决,我跟着掺合个什么意思。
这样想罢,我觉得放松起来,坦然地看向住持:“大师所言极是,所谓一报还一报,今日多占一分,来日总是要还回来。在下并非佛门中人,不懂佛理,只隐约记得一句‘出家人不打诳语’。今日见到大师,便想同大师讨教一番:出家人不会我想去骗别人,可是,会不会骗自己?”
我懒得绕弯子,直接说了通大白话,住持似乎没想到我会这样回他,只沉默地转着手中佛珠。陆云暮这时终于动了,起身站在我与住持中间,朝他道:“师叔祖,别为难文裕,定下请师兄到寺中见面一事从头到尾都是我的主意,文裕……是我强迫他同我一道来的。是我的错,我不顾及寺中上下肆意而为,险些便要把所有人置于祸患之中。”
住持不语,绒白的眉毛皱成一团,手中佛珠转得愈来愈快。
陆云暮便又朝他跪了下来,头磕在冰冷的地板上:“请师兄至此,我有私心。请师叔祖放方心,我知道往后不该再同师兄联系,这一次,便是我同师兄此生最后一次见面。”
屋内一时间屋内只余沉默,有陆云暮朝住持磕了三个响头,声音响亮得我整个人都迷惑了。
他这个人,怎么一会儿一会儿地就变了?他都没有心理障碍吗?到底是想通什么了?
我还没想明白,就见住持念了一声佛号,叹气道:“你们……出去吧。”
陆云暮又朝他磕了一次头,而后起身朝我走来。我见他双眼发红,正要说话便被他拉着出了门。走不过几步,就见刚才带我来的年轻僧人站在院门口朝我两人行礼:“师祖命我将陆师弟从前住处打扫干净,怕师弟不记得路,叫我在此等候。”
我忽然觉得,陆云暮从前跟这里的人应该真的很亲近吧。
他同我不一样,即便从京城出来,他还是有许多人牵挂,许多事要顾及。
我同他不一样,自然也不能理解他。
我们住的地方是陆云暮从前住过的,小小一间僧舍,无甚花哨的装饰,一侧是门窗,进门便是两张并排放着的木床。陆云暮说,那时他岁数小,自己一个住着整间屋子,寺中的师兄弟怕他害怕,便每天晚上轮着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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