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我名义上的伴读就只有……
我记得他走时还不长这样,一副软乎乎的小孩模样,这才几年,怎么现在跟都跟谢储用一张脸了?
他们姓谢的到底是哪位祖先的基因这么强大,怎么这些个人都能像成这样?
谢礼见我认出他来似乎十分高兴,坐在我床边便要凑过来和我说话,那张同谢储十分相似的脸便要贴到我身边,我来不及听他说什么,忍不住往后靠了一下。
我就见谢礼好像停了一下,朝旁边稍稍了一些离我远了才又朝我笑道:“大夫说殿下晕船症乃是脾胃素弱,又有郁火存内,气机不畅所致。从会稽到京城还要坐不少天的船,殿下不如在此休息几日,游玩散心,养好身体再回京不迟。”
我这时才知道船停在会稽,是谢礼请了本地名医上船给我看病。但再一想便知,肯定还是谢储做的安排。
我便也朝他笑道:“谢公子好意,孤心领了。只是孤此次行程,自己做不得主。”
谢礼盯着我看没说话,我便忽然想,我说了这句话之后,他是在想什么。
兴许他能知道,我是在谢储操控之下?
可这件事,他们姓谢的不早就该知道了么。
谢礼看着我忽然笑了:“原来如此!殿下不必担心,我去同二叔说一声!”
没等我拦住他,他便已经起身朝门冲了过去,走时还冲我露出了一个志在必得的笑,看得我整个人都呆滞了。
这人……是不是有点傻?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他进来时我仔细看了看,这次来的确实是谢储。谢储站到我床前朝我上下打量了一下:“殿下现在感觉如何?”
我道:“好了许多。有劳小舅了。”
谢储定眼看了我一会儿又道:“谢氏族长想请殿下到家中小住几日修养,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我就也看他:“小住几日,是否会耽误回京的行程?”
谢储道:“无妨。如今天气业已转冷,匆忙赶路只怕于殿下身体无益。不若好好休养几日,再走不迟。”
……看来谢礼还真有点本事啊。
我便点头:“全凭小舅安排。”
兴许是顾忌我这病人身份,谢氏派了架极为舒适的马车来接我。到了谢氏的府邸,早有几位长须的老人领着几个人等候,排场看着不小,见礼时却还是叫我“齐公子”,好像并不想声张我的身份。
谢礼也在等候的人中站着,朝宅子里走时他便凑到我身边跟着,等到那位谢氏族长把我领到一间院子,介绍之后他便笑着朝我道:“齐公子,我便住在离你不远的地方,到时候我带你去到处逛逛!”
这一说果然招来谢氏族长的训斥,而后又连连朝我道歉。
我看着有些感慨。难怪谢氏一直要把他要回去,看来他家中的人的确宠他,不然这样一个人人有心眼的家族,也不能把他养成这样莽撞的性格。
不过也幸好有谢礼,我这几天没能一直在床上躺着。他一天要往我这边跑上三四趟,监督我吃早饭午饭晚饭,吃完了还要带我出去逛。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精力被消耗了,晚上睡觉时睡得很快,也没再做梦,没过几天,连我自己都能看出自己身体情况明显大好了。
到底我也还不到二十岁,还是个年轻人。
痛苦来得快,去得也快。
在谢府的花园里逛了几日,谢礼便提议带我去族学参观,见见他平日的同学和玩伴。
我也挺好奇当初能让谢礼放弃京中翰林老师的族学是个什么样,便答应去参观。
这天并非休沐,我和谢礼到时刚一下车便听见书声朗朗,走进学堂时,站在台上夫子抬头看见他,拿着戒尺冷哼一声:“谢小少爷来了?年后便是科试,小少爷若无心读书,不如直接从族学中退学,老夫,可是教不起了!”
我:???
敢情这几天他脚前脚后跟着我,是逃学了是吗?
谢礼见我惊诧看他只朝我笑了一下,而后笑嘻嘻地凑到夫子身边,小声嘀咕了些什么,便见夫子又冷哼一声,却没再说什么,而是朝我看来。
我朝夫子行了一揖,夫子也回了礼,我便跟着谢礼到后面的空坐上坐了下来。
谢礼跟我介绍,说谢氏族学在本地十分有名,除了本族子弟,还有不少出类拔萃的外姓学生。他小声给我指了指他几个本族的兄弟,我朝他们一一看过,却发觉这些人并不如他一般,同谢修和谢储长得相像。
奇怪了,难道不是谢氏的祖先基因强大?
下课之后谢礼领我去族学的饭堂,路上我朝他问了这个问题,谢礼便解释道:“我祖母和表叔祖母是一母同胞的姐妹,都出身琅琊王氏嫡系,兴许就是因此我才长得同两位表叔长得像些。”
我正被他一串叔祖表叔祖弄得逻辑混乱,却见他又道:“原本叔祖母是要嫁给我嫡亲的叔祖,不知为何却嫁给了表叔祖。不过,谁能不说表叔祖母眼光好,表叔祖虽是旁系,不还是做到了左相的位置,又有两位表叔这样出色的儿子,谢氏族长如今也要听他的话。”
我听完忍不住猛眨了几下眼睛,好像明白了些什么。这时有个小厮打扮的少年跑来,凑到谢礼身边小声说话。我就见他面目一时疑惑一时皱眉,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
……真是好懂啊这个人。
那小厮走后谢礼就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等到我与他一同坐上回程马车,车轮辘辘转起,谢礼忽然小声问我:“齐公子,你知道‘冯知璧’这个人吗?”
我眼皮莫名猛地一跳,我抬头看他:“知道。怎么了?”
谢礼露出一副茫然的表情:“这位冯知璧……来找二叔了。”
我道:“冯知璧冯大人算是你二叔的属下,兴许是有什么公事要找他。”
谢礼却猛地摇头:“不是!”
然后又朝我凑近了一点,这才小声道:“好像他和二叔……是,那种关系!二叔好像不打算在京城做官了,这次回京要自请外放,就是为了他…… ”
我渐渐听不清谢礼说的是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不知多久之前我和谢储相对而坐,谢储那一句脱口而出的“知璧”,说福建是个好地方,想去那里常住。
那时候他就决定了是吗?
送我回京,他的任务便完成了。
他就可以拂衣而去,去做他的富贵闲人了。
想完回神,谢礼还在皱着眉念叨。我抬手虚捂他的嘴,他便猛地停住,睁大眼睛看我。
我笑了笑道:“你说的,我都知道。”
“你别再往外说了。给你二叔,留点面子吧。”
第52章 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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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几天之后谢储来找我,问我身体修养得如何,是否可以启程回京。
他站在我面前,我抬头看他时总觉得别扭,便错开眼敷衍说了句修养得很好,随时都可以走便躲开了。
没想到转天一早,那位谢氏的族长特地请了那位给我施针的先生来给我诊脉,包了一大包袱的药交给谢储,说若我再犯晕船症,便把药拿出来吃即可。
谢储在一旁看着先生给我诊脉开方,又问他我休养状况如何,确认了些情况之后才朝他道谢。
我垂头听他和先生说话,听他问话巨细无遗,似乎是十分关心我身体健康。
我闭上了眼睛,尽力把自己放空,不去想其中多少是真心,多少又是别有所图。
从谢氏的宅邸到码头依旧是坐马车,我被安排同谢储单独坐在同一架车里。仔细算起来,这竟是自我到会稽之后,第一次和他单独面对着坐着。可我只觉得不自在,不想看见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躲,只好掀起窗帘朝外看。只是冬日江南白日也寒凉,没多久我就觉得冷了。我缩回头用手捂着鼻子呵气时听见对面一声轻笑,我下意识抬头,和谢储看了个正着。
我盯着他,他也望着我,我俩对着看了一会儿,他没说话,隐了笑,靠在座位上闭上了眼睛。
我闭上眼缓了缓心神,之后放下手,盯着手指上从窗帘缝隙落下的光点出神。不知过了多久,车停了,有人掀开车帘探头进来。
是谢礼。
谢礼先是笑着看我,转头瞧见谢储,他表情似乎僵了一下,但很快又变成笑:“二叔。”
我听见谢储“嗯”了一声,就见谢礼退了几步出去,谢储随后起身顾自下了车。没多久,谢礼就又掀了车帘探头进来。
我收拾好外氅也准备下车:“谢礼,你找我有事?”
谢礼等了一下才点头,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殿下这次回京,之后还来会稽吗?”
我觉得这样说话有些别扭,让他给我让出个下车的地方,下了车,我吸了口江南稍带寒意的空气才回道:“不知道……大概是来不成了吧。”
我说完没听见谢礼回应,回头看他时才发现他正盯着我,见我看他,露出个笑道:“殿下不来,那我便去京城找您。”
我想了一下,他这样的身份去京城当官也是早晚的事,说不定,又是一位连登三元的状元。
也不对,他逃学啊?
想到这儿我不由笑了一下,朝他道:“好,我在京城等你。”
我和谢礼讲了这几句便道别,之后我同谢储上了来时那艘客船。船开了一段,我没再晕船,便站在船头看水。
谢储这时走到我身边站住,和我站在一处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提了谢礼:“殿下觉得,谢礼如何?”
我望着粼粼水波没去看他的表情,脑海中全是泛光的波浪,别无他物。
我没再思考,顺着自己的直觉道:“人挺不错,很聪明,又懂得分寸,我这几日烦他照料了。”
说完我等了一会儿,没听见谢储说话,便转身打算回船舱休息。
就听见谢储这时朝我道:“殿下如此不愿同臣说话?”
我便不由得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下他的问题。
未果。
于是我只能回头,朝他笑道:“小舅多虑了,我只是有些累了。”
一三六
我确实是累了。
累得不想再去思考那些不敢明说、通通掩藏起来的缘由和目的,也不想再知道谁在说真话,谁在说假话。
我疲于奔命企图扭转境遇的所有挣扎到现在归纳一览,全不过是徒劳无功。在京城渐渐逼近的如今,我也该像曾经百般思考后决定的那样认命了。
我跟着谢储在直沽码头下船,稍作休息便坐马车直奔京城。马车开到城门前排队等守城的卫兵查验,一片喧嚷声中,我从车窗里朝外,看见城墙石刻的京城几个大字,恍然发现,这竟是我第一次看清这座城门是个什么模样。
我从这座城里逃出去过,如今又自己走了回来。
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我早就知道了。
马车悄无声息地带我回了晋王府,有行正在门口等候,见我下车便迎了上来。我看他时,他表情十分平静,仿佛我并非独自离开许久未归,而是如往常一般,是到周边游玩了一圈回来。他平静得我都恍惚觉得,那从京城离开到后来去瑞金的几个月奔波,是不是我做的一场绝望的梦。
梦醒了。
只有我一个人。
我迈步走进王府,看到四周熟悉的场景,莫名不想进到屋里待着,便停在前院的中庭站着出神。有行站在我身边,忽然朝我道:“殿下,您该去休息了。明日还要到宫里去。”
我回过神,朝他看过去,他稍稍躬身,并没有看我。
我便问他:“谢修说的?”
有行莫名抬了一下头,而后又垂头道:“是大将军的意思。”
我脑海里一片凝滞,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却还觉得憋闷。只好抬起头,朝着明净无垠的天空叹了口气。
就在此时,从大门外传来一阵喧嚷。我听见有人慌乱地喊了一声“二公子”,而后就见宋鲤从门外踉跄两步,站在照壁旁边。
他看见我,慌忙跑到我面前:“二公子……殿下,你,你回来了?”
我朝他点了点头,他皱着眉看向我身后,似是不可置信一般后退几步,脱力一般坐在地上。
“怎么会这样……怎会……”他捂着头喃喃道,“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怎么会是我能知道的消息,我怎么就信了,我怎么就信了?”
我叹了口气,蹲下身扶住他的胳膊:“宋小哥,你不必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此事干系良多,你与我亲近,本就是他们要算计的目标。今日的结果,早先就已经注定了。”
宋小哥抬头看我,双眼发红。
他问我:“齐文裕,你便要认了吗?”
一三七
我不知道。
一三八
日光熹微之时,我站在皇宫门前。周围早已聚拢许多马车,或年轻或年老的官员站在车旁纷纷看向我,等我率先踏入这道砖红的宫门。
我看见穿着红袍的谢岭同谢修和谢储站在众人之前朝我躬身作揖,并不上前。我定眼望了他们许久,而后转头看向面前的大门,朝前迈了一步。
一步一步,一步又一步。
我不知道走了多少步,那早朝的大殿近在我眼前,却大门紧闭。
第一缕阳光升起时,殿门打开了。
着高帽的礼监官员自门中走出,站在殿前,手中捧着一幅明黄的圣旨。
我便跪倒在地,深深垂首,听见有人朗声道:大行皇帝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 诏曰。
朕奉天命登大宝,今,亦归天命。晋王乃先帝第二子,朕之胞弟,德行兼备。朕今传位于其,望其为爱民之明君。
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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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内容随便写写的不要计较,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第53章 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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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我没能见到齐文初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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