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这突然一声异响震得愣住,隐约听见谢储站在门外说些什么。忽然问福匆匆而入:“陛、陛下!陆尚书派人传信,说、说城门外,有贼人聚拢,以巨炮轰门,要打进京城来了!”
我还没回过神:“什么?”
谢储此时也推门进来。有个披甲小将跟在他身后,进门便朝我跪拜:“末将受命,代兵部尚书禀奏陛下,城外有万计兵马聚集,四方城门皆被围住,进出不得!”
谢储问他:“可知领头何人?方才巨响又是何原因?”
那小将答道:“尚不知是何人领头。只是此伙人似携有天降神兵,他们趁今日有粮车入城企图蒙混入城,被东门守将发现,争斗中有火炮走火。此火炮威力极大,不仅轰了半座城门,连东门粮仓也受了波及差点起火!陆尚书着守城兵将闭门守城,只是,有一要事要陛下定夺!”
我忽然意识到这些人是谁,却又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他们此番所为的缘由。直到听见他最后那句,我更加疑惑:“什么事要朕来定夺?”
他答道:“此伙人如今正在城外,却只聚拢枪炮,在城外叫嚣,说,说要面见,当今天子!”
我简直怀疑我的耳朵:“他们要见朕?”
小将点头称是:“他们说,说自己此番所为皆为,为代天行道。”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代天行道,
“——以清君侧!”
清君侧。
此话一出,整个屋内登时静了下来。
“清君侧?”我莫名觉得自己好像没从梦里醒来,“他们要清谁?”
我本以为可能会听到谢储或者彭应笑等人的名字,却没料到这小将说出了个我意料之外的名字:“明煦大师。”
我更觉得自己还没醒了。
曾煦自己的部下,居然要我清了他?
我不由得深吸了口气:“来,来人。请明煦大师!”
问福应声跑出门去,我在心中努力去捋其中的逻辑,忍不住去看谢储:“你知道怎么回事?”
谢储却笑了一声:“陛下都不知道的事,臣如何知道?臣甚至不知道,明煦大师竟然就在宫中。”
我却只觉得心中发凉:“朕早该知道……那王恒川话说得再好听,到底是你谢氏走狗。谢储,你到底想要朕怎样?朕不同你争了,你放明煦大师一条生路,行不行?”
如果我是站着,现在怕是早就瘫在了地上。
我想,我是真的怕了。
又累又怕。
我改变不了自己的处境,改变不了任何。
徒有妄想,一事无成。
我连曾煦的命都要保不住了。
一只手轻轻抚在我脸上,我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谢储俯身罩在我上头,此时轻声在我耳侧叹道:“陛下高看臣了。”
未等我出声,他便又道:“陛下可知,臣为何是如今这般形容?”
我抬头看他,泪眼朦胧,看得并不真切,只觉得他似乎笑了一笑:“那王恒川骗的,不只是陛下。”
即便谢储告诉我他被王恒川派人追杀,他此番回来实则是艰难逃回京,我还是很难理解王恒川到底是在想什么。
“他为何要杀你?”我问。
“他告诉臣的理由是,”谢储道,“他恨每一个姓谢的人。”
这个理由我丝毫不觉得意外。
王恒川是恨谢氏的。
他从不掩饰这种感情,趁着机会追杀谢储覆灭谢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我一时不知道如何反驳,便又问他:“那他为何又要杀明煦大师?”
谢储却望着我道:“那应当要问陛下您了。”
我整个头都要痛了起来:“他知道明煦大师是谁……所以,没有什么误伤之说。朕的计划从未同外人说过,有行是你的人,明煦大师也不可能让人来杀他自己……还能有谁……还能是谁……”
毫无疑问的是,我叫曾煦替我弄来壮势的军火成了王恒川此时围城要挟我的手段。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在造/反吗?
当然,他是个此中熟手。可为什么是这种时候,而且,他为何占尽优势,却又不进城,只要我杀曾煦?
他策反了曾煦手下的人。
太难想象,他是用了什么办法说服这一大群理想主义者?难道那些人一开始就目的不纯?
还有……
还有。
宋小哥拿了我的手谕去接应他们。
他们因此有机会带着军火越过京畿守军到达京城……
等等,那宋小哥现在……?
我心中一惊,猛地起身,却见曾煦迈过门槛朝我走来:“宋小哥有危险!”
“宋老板有危险!”
二一零
我与曾煦异口同声。
他站定后叹了口气:“想不到,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我疑惑道:“你知道?”
曾煦沉默了一会儿道:“之前我在皇寺时遭人谋杀,应当也是他的手笔。”
我震惊得无可复加:“你竟然知道?那你?”
曾煦摇头:“事到如今,并非是我戒备不够。他有心为此,我再有防备也是躲不过的。”
我不解:“那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先帮你,而后又要杀你?他到底能得到什么好处吗?”
曾煦又沉默,最后抬头看我:“那就要问问他本人,他到底想要什么了。”
我茫然地看他,却听见谢储出声道:“陛下,您不如召他进宫,上殿一叙。”
未等我说话,就见曾煦也点头:“此计可行。”
他二人相视一笑,我站在一旁,好像什么都明白,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王恒川到底想干什么?
他为什么能聚集到这么多人?
谢储想要做什么?
曾煦呢?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我又在干什么?
我跌坐回圈椅,心中只剩下茫然。
谢储站在我身侧,忽然道:“陛下不必担心,臣以为,王恒川不足为惧。”
“陛下只需叫他进宫当面一叙,一切便都清楚了。”
他道。
“陛下,
“——谢储在此,无需多虑。”
第85章 85
==
二一一
我着人传召,召逆贼首领入宫见我。
为了不落气势,我沐浴更衣,换了朝服,准备在早朝的正殿中见人。
我正要出门,就见谢储也正朝我走来,他穿回了那身超品紫色朝服,衣冠楚楚,胡须也剃净了。
他走到我面前时我问他:“怎么,不做虬髯客了?”
谢储抬手摸了摸下巴,朝我笑道:“臣早已过而立之年,按理当蓄须。只是,同陛下站在一处,有了胡须总显得沧桑些。不若剃了利落。”
他说着朝我微微俯身:“如此一来,同陛下也相称些。”
我本是想笑话他,反倒被他这样一番话弄得无言以对,只得沉默上车。
等车到了正殿,我便看见阶下已经站满了人。
彭应笑也来了,匆匆走到我身边:“陛下,乱臣贼子当杀之!杀之以儆百!”
我只得道:“彭相稍安毋躁。”
我都搞不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杀什么杀。
我坐在龙椅上,果真见到王恒川从殿门走进来朝我行礼时,我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为什么会这样?
我出了会儿神,于是彭应笑趁机先我冲他发难:“王恒川!你乃琅琊王氏嫡系子孙,家中袭爵,受朝廷供养,你清什么君侧!”
王恒川面上毫无惧色,只笑着朝彭应道:“久闻彭相威名——只是,此话怎讲?我王氏受朝廷供养,如此才更应忠君爱国,以防奸人作祟才是!”
彭应笑气得胡子都要飞起一般:“防什么奸人,你才是……”
“彭相且息怒。”我打断他,让有行请人把他扶到后面落座,以防话题被他搞得越跑越偏。待他落座,我转头看向王恒川:“王恒川,朕来问你,你此番聚集人马上京,是要清朕身边哪个奸人?”
王恒川敛了笑,朝我恭敬拱手:“是嵩山少林,明煦大师。”
我又问他:“你有何理由要朕杀他?”
王恒川答道:“此人乃是十年前武当逆贼之首,武当掌门,曾煦曾道长。”
阶下顿时一片哗然。
我听见有人道:“曾煦?那曾煦不是早就死了吗?”
王恒川看了看两侧议论纷纷,抬头望向我,正要开口,却有人高声道:”武当逆贼之首五年早已落网,砍下头颅也送呈先帝——乃是本国公亲自所为,众位皆是见证。王恒川,你怎口出狂言?”
我随众人闻声一看,就见谢储同曾煦正一道迈过门槛,站在殿中。
曾煦双手合十朝王恒川一揖:“阿弥陀佛。王施主,不知贫僧何时得罪了你,为何遭你这般污蔑?”
王恒川却并未理会他,双眼只紧紧盯着谢储。
过了许久,他忽然笑了一声:“是在下输了。”
说完他便要转身出殿,彭应笑见状厉声喝道:“你站住!这般胡言乱语一通,惹出这样滔天大事,你以为你还能逃得出去?”
王恒川却丝毫不为所动,直愣愣地朝门外走去。一路上经过的大臣纷纷避让开来,连门口持刀的侍卫一时也不敢上前。
“让他走。”谢储忽然道。
彭应笑又要发火,却被他一句话堵住了话:“他活不过今日的。”
殿中一时寂静。
我正要开口,谢储已笑着望向我道:“此事缘由,还请陛下容臣私下禀告。”
我心里有气,是他说让我叫人来问问到底要什么,又是他说要私下才告诉我:“那城门外围守的万计人马如何解决,还请安国公给朕个章程。”
谢储却道:“无需他法,只‘等’便可。”
二一二
这一等便等到了转天一早。
我除了等来了王恒川死讯,还等来一封按了手印的忏悔信。
还有城门外,围守兵马已连夜退出京城外几十里的消息。
也终于从谢储那听来了事情的经过。
“陛下可知道太/祖时‘十八罗汉’?”谢储问我。
我没想到这缘由竟然如此久远:“倒是知道。”
他又问我:“那陛下可知道,这‘十八罗汉’有太/祖遗旨,可豢养私兵?”
我心中一惊,却见他面上未有丝毫异色,只是继续道:“昔日‘十八罗汉’助太/祖得天下,为防太/祖顾忌,十八家中有数家自请交还兵权。太/祖为示安抚功臣,特许交还兵权的组建私兵以作护卫。”
他顿了顿又道:“陛下,养兵,是要花钱的。”
我没有说话,只是定眼看着他。
谢储继续道:“说到底不过是月盈则亏,盛极必衰。有些人家道中落,急需翻身;有些人贪得无厌,浑水摸鱼,想趁机捞上一笔。”
“——总归是有那出头鸟,试一试又有何妨?”
我想问他是否在暗示我什么,但我想了又想,还是没有问。我心中一片杂乱,只能盯着那封忏悔信仔细看,却忽然在手印中看见了签有谢姓的一个名字。
“这怎么——”
谢储朝信上瞟了一眼,朝我道:“王氏的私兵是由谢氏代为供养。”
“——陛下难道不知道吗?”
我只觉得心沉了下来:“你早知道了。”
谢储笑了一声:“若陛下说的是,您以谢氏豢养私兵、有谋逆之意为由说服陆尚书对付谢党一事,臣,的确知道。”
我冷笑:“那朕也并没有说错,谢氏的确也参与谋逆。”
谢储依旧点头:“谢氏树大招风,又不拘行事,早该有此一遭。”
我定眼看他。
谢储又道:“彭相昨日同臣说,打算乞骸骨。”
我听得一愣,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忍不住“啊”了一声。
就见谢储又道:“他说,陛下登基以来颇多辛苦,朝廷的风气,的确该换一换了。”
我心中一时茫然,总觉得该高兴一下,却发现自己竟十分平静。
“此事暂且不提。”我最终只是道,“你还没有告诉朕,王恒川为何要杀曾煦?”
谢储看了看我道:“此事,臣也不明白。
“只是按臣的猜测,大约是未雨绸缪吧。”
“——陛下可是准备对世家下手?”
我看着他许久才点头:“的确如此。”
“只是如今来看,此事并非能一蹴而就。”
王恒川知道我和曾煦身份特别、理念特殊,即便他不懂我们到底在说什么,但我们准备做什么,他还是可以知晓。
他应当是觉得,只有我或者只有曾煦,此事便无法继续。
我是皇帝,出身正统。他不能杀我,便只能对曾煦下手。
我想起曾煦说那次他在皇寺中遇刺也是王恒川的手笔,兴许那时他便开始筹划此事。
——的确是个极有谋划之人。
“朕还有一事不明,”我想了想又道,“为何王恒川看见你便说他输了?”
57/58 首页 上一页 55 56 57 5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