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们找去吧,反正他现在不想看见任何人。
林池每天过得浑浑噩噩,基本上睁眼闭眼,一天就结束了,完全没有时间观念。他点开微信,发现各大公众号都在发送各省文理线的推文,这才知道高考成绩已经出来了。点开班级群,发现班主任上午就发布喜讯,将班级考得好的同学连同分数都公布出来。
他的名字赫然在目,668分,是他整个高中生涯的最高分。往下翻是一片庆祝的话和庆祝的表情,可他却笑不出来。喜悦并没有通过屏幕传递到他的身上,热闹是别人的,与他无关。最后,他甚至没有登录查分的网站,连每门科目的分数都不想知道,翻过去就忘了。
班主任发通知让同学们回学校拿填报志愿的资料,林池这才收拾了一番,洗个澡去学校拿资料。班主任见到他笑咪了眼,不停夸他说好样的,顺带也就志愿问题提了些建议,说可以填报哪些学校,哪些专业。
听到A大的时候,林池死水一般的心境仿佛被人扔进一块石子,激起阵阵涟漪。A大,房浦和的母校,他还有必要去吗?
林池跟老师道谢,拿着资料离开了。
晚饭后,他回了刘玉家一趟。刘玉正在厨房打扫卫生,听到开门声走出来瞧,发现是林池,惊讶地问:“怎么突然回来了?也没打电话说一声。”
林池细细观察刘玉的外表,除了脸色蜡黄,还有头发稀疏灰白以外,完全不像是活不过这个夏天的病人。
他平淡地说:“我回来拿点东西。”
“吃晚饭了吗,我刚刚把饭菜都放进冰箱了,没吃的话给你热一下。”
“不用。”
林池进房间打包衣服,收拾到一半,还是没忍住去了厨房直问:“你得了什么病?”
刘玉背对着他的身体一僵,慢慢转过身问:“你都知道了?”
“知道了,你病得可真是时候,他们本来要报警让你坐牢,结果就因为这事放弃了。”林池自顾自地说:“怪不得我考完之后你突然对我好起来,原来是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刘玉不知道说什么,扯出僵硬死板的笑容。
林池问:“你见过房轩安了吗?”
刘玉犹豫很久才回答说:“见过了。”
“他是不是不认你这个母亲,你才转过头对我好?”
刘玉没有回答,但林池能猜到是这个结果。
这么多天压抑的情绪彻底爆发,对房浦和的怨怒,对刘玉的气愤全部一股脑的涌出来。
他抱着极大的恶意说:“你天天想着你那个宝贝儿子,生怕他过得不好活不下去,说什么也不让我跟自己的家人相认,就是怕他们把房轩安赶出去。现在倒好,快死的时候房轩安都不愿意认你,他的眼中根本就没有你这个母亲,然后你才来想起我,你是想补救什么?”
刘玉难得变得脆弱,脸色难看地说:“不,你误会了,我没有想补救什么,我只是想……”
林池并没有听她的解释,红着眼睛反问说:“现在这局面你满意了吗?我跟他关系决裂,情侣不是情侣,兄弟不是兄弟,而你儿子房轩安依旧可以生活在房家,你是不是很满意现在的结果?”
“我都说了不要去说,可你非得去说……然后呢?房轩安不稀罕你那点好,你就转过头把那点好丢给我,你当我是什么?”
“不是这样……”刘玉一时激动,表情突然扭曲起来,痛苦地捂住胃部。
林池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说:“你也是,房浦和也是,以为随随便便说点好话就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吗?你们可以我不可以啊!”
他后退一步,决绝道:“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帮你善后的,反正你儿子只有房轩安一个人,到时候就让他来尽孝吧。”
“林池……”
林池转身跑进屋子,几下拉上行李箱的拉链,路过厨房的时候看见刘玉捂着肚子缩成一小团蹲在地上,他脚步不停地离开了……
第46章 47
林池靠着自己的高考分数找了两份家教兼职,上午、下午各去一家对高中生进行辅导,每小时一百块钱,再给旅馆支付住宿费,算下来两个月能赚够大学的学费。
除了授课,他每天大多数时间是在公交地铁里奔波,从一个城区到另一个城区,看形形色色的人上车下车。他观察陌生人的表情,猜想谁有家,谁又没家,他们的身上又发生了什么故事。
但那些故事总归不是他的。手机时不时弹出未接电话,房浦和的电话,小姨的电话,就连刘玉也给他打过电话。再往后电话渐渐变少,可他心里压的石头重量却并未减轻。
这天中午,林池上完课从学生家出来,准备去附近的商场吃午饭。他边走边在手机里搜索评分高的餐馆,火锅、烤肉、米线、牛肉面、茶餐厅……,他正思考去哪家吃饭时,胳膊肘不小心撞到迎面走来的人。两人同时道歉,听到声音皆是一愣。
林池抬头,看见一张清俊的脸,眼睛微微放大,嘴唇微启,露出惊讶的表情。
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见房轩安。
很快,房轩安眼神闪躲,不自在地看向他的身后,表情变得古怪,干巴巴地说:“林池……”
虽说他并不想在这个时间点遇见房轩安,但毕竟同桌一场,他还是客套道:“好久没见,你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房轩安似乎有些尴尬,停顿几秒说:“我看见班主任在班级群里发的信息了,林池,你真的很厉害……恭喜你。”
“……听说你要出国留学了,我也恭喜你。”
话是祝贺的话,可口吻却极其平淡如水。当真有无恭喜之意,一听便知道。
房轩安嘴角溢出苦涩的笑容,缓缓说:“林池,我不知道你才是我爸的儿子。”
那天,他在房浦和的房间看到DNA检测报告,当场愣在原地,宛如被雷劈成两半,久久缓不过神。他知道母亲难产的事,如若林池才是房浦和的亲弟弟,那他肯定就不是母亲生的……
脆弱的心脏再次绞痛起来,房轩安脸色惨白,双手颤抖地将文件放回原处,再将桌面的布置恢复成原样,假装自己并没有进入这间卧室,也没有看到这份检测报告。
他失神落魄地回了房间,脑袋一团乱麻,完全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个炸弹般的信息。既然房浦和已经知道了林池才是亲弟弟,那是不是马上就要赶他离开了?
原来这些都是一场幻镜,他生活了这么久的家是假的,他信赖的亲人也是假的,他本就不属于这里……
更没想到的是,他享受的一切本应该是林池的,而他鸠占鹊巢。
房轩安的痛苦无人能缓,他痛苦不属于这个家,更痛苦霸占的对象是林池。
换成谁不好,为什么非得是林池。
当晚,房轩安心神恍惚地下楼吃饭。吃到一半时,房浦和步伐匆匆地从外面进来,看了他一眼,问:“脸色怎么这么差?”
“没,没事。”
房浦和点点头,没再多问。他看着哥哥往楼上走,问:“哥,你去哪儿,不吃饭吗?”
“我跟爸在外面吃过了,你先吃吧,我找他有点事。”
“哦……”房轩安失神地坐回餐椅,眼睁睁看着房浦和的身影消失在书房门口。
他全然失去胃口,脚不听使唤地放轻,踩在哥哥踩过的阶梯上,顺着他的脚印,最后停留在书房门口……
一刻钟后,他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自己的亲生母亲,为了让他能获得更好的生活,偷偷把他和林池调换。
不是他,是他的母亲抢走了林池的人生。房轩安拼命地告诉自己,不是他的错,可事实分明摆在眼前:他和他的母亲同谋杀死了林池的人生。
渐渐的,眼前出现一层模糊的雾,白茫茫的一片让他失去视觉,房轩安伸手拂去那层雾,发现原来不是雾,是眼泪。
他听见哥哥提起他的名字,问:“那轩安呢?”
“爸,轩安刚刚出院不久,恐怕禁不起折腾。”哥哥还在为他说话,道:“轩安是无辜的,他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
他突然不想再往下听,害怕听到审判的结果。但其实他已经知道结果了。
几天后的下午,房轩安趁哥哥和父亲不在家,凭借记忆找到林池住的小区。之前他只是在车上无意一瞥,随口说了一句“没想到林池住在这种地方”。这回,他想好好看一看林池过去的生活。
小区门口连保安也没有,脏兮兮的告示栏上贴满广告,看起来很久都没有打扫过了。矮栋的居民楼,陈年的油烟印记渍染了大片墙壁。窗台的铁栅栏上晾着内衣内裤,枯死的植物耷拉着叶子垂下来。单元楼的门皆是敞开的,灯光灰暗,连电梯都没有,石灰色的楼梯一层层通到顶楼。
房轩安并不知道林池家的具体住址,只能在小区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然后坐在花坛边愣愣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
他后面又来了几次,说不清原因。当他长时间出神地盯着某处地方时,仿佛看见了林池的身影,看见他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安安静静地从眼前走过。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好像就能更了解林池一点。
他对林池的身影说抱歉,抱歉霸占了你的人生,抱歉让你受苦了,抱歉一不小心做了坏人。
连爱都没有机会说,就已经成了罪人。
黄昏洒落在他的身上,仿佛镀了一层金辉,可投在地面的影子却是那么落寞。
楼上的窗户飘来炒菜的香味,房轩安收拾心情准备离开,转身看见一位中年妇女呆愣地站在身后,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房轩安没见过她,但某种预感突然袭来,仿佛有个声音在脑袋里告诉他,她是谁。
房轩安朝她走了过去,那人有些忐忑,攥紧挎包肩带的手指骨节泛白。房轩安特意多看了一眼,那是常年做家务泡得变形的手指,苍白肿大。穿着地摊买的便宜衣服,没有品味的颜色搭配,脚上的鞋都开了胶。
这种人怎么会是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擅自调换他和林池的人生,都能做出这种事情的坏人为什么看起来却那么凄惨。不是说坏人都长得凶神恶煞吗?不是说……
“你……”刘玉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犹豫是否叫名字比较好,但她最终跳过称呼,问:“怎么在这里……”
“是你对吗?”母亲是你,坏人也是你。
刘玉没说话,不安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因为我的病吗,那你有为他们考虑过吗?”房轩安难受地说:“你凭什么这么干?”
“我其实……不想,但实在是……”
“那你就不应该生我啊!”房轩安突然吼起来,说:“既然没有能力为什么要生啊。”
“你让我怎么办?我哥对我那么好,结果我霸占了他亲弟的位置……还有林池,你让我怎么去见他,我还有什么脸跟他做朋友啊。”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以为我只要活着就会很幸福吗?”
刘玉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像是做错事的小孩说:“我当时也是一时冲动,后面……”后面有纠正错误的机会,可是她不敢。错误沿着轨道越滚越大,造就了今天的局面。
当晚,佣人胡姨准备下班回家,见桌上的饭菜全都没有动,纳闷房轩安怎么没下楼吃晚饭。她敲房轩安的门却无人回应,自个儿推开门发现他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房轩安动完手术不久再次发病,这次的病情要更加严重。胡姨焦急地向房浦和解释说房轩安六点多回来,当时喊他吃饭,他说没胃口晚点再下来吃。结果九点多也没下来吃饭,她不放心地上楼看了一眼,结果就撞见了这种事。
房浦和安抚她说知道了,让她先回家。
房轩安做完手术躺在医院昏迷了许多天。房浦和公司有事要忙,只能早晚过来一趟,其他时间都由护工照顾。
好不容易等到他醒过来,结果房轩安躺在床上不愿意跟任何人说话,眼神呆滞地看着天花板。有时候转头看哥哥一眼,再慢慢地闭上眼睛,眼泪顺着眼尾滑落,濡湿鬓发。
房浦和下班后会在他的病房里坐一会,默默陪他,等他自己主动开口说话。
三天过去,房轩安终于有了点动静,他偏脸看向房浦和,嗓音嘶哑地喊:“哥。”
“怎么,要喝水吗?”
房浦和站起来给他倒了一杯水,房轩安摇了摇头,说:“哥,我已经知道了。”他很艰难地出声说:“我不是爸亲生的。”
见房浦和的表情凝固了几秒,他苦涩地说:“原来林池才是爸的儿子。”
“轩安,我们没告诉你就是怕你受伤。”
房轩安沉默很久,哑着嗓子说:“哥,我想去国外。”
这回轮到房浦和沉默了,他仿佛猜到弟弟的想法,提醒说:“轩安,我们没打算赶你离开,你依旧是房家的人。”
房轩安摇摇头,并不是赶或不赶的原因,而是他没有脸再继续待在这里。他无法面对这一切,无法面对林池,更无法跟他成为家人生活在一起。
只要想到自己霸占了林池十八年的生活,他就愧疚难安。离开是他应该且必须做的,离开这个家,让真正的小主人住进来。
“哥,我现在这个身体状况也参加不了高考。”房轩安虚弱地笑了笑,说:“还不如去国外。”
房浦和没答应,说:“你的身体状况也不适合待在国外,如果发生什么意外,我们都不在你身边——”
“哥——”房轩安非常绝望,恳求说:“你让我出去吧。”
他真的无法面对林池,因为自己的母亲,还因为自己。
更何况,他还喜欢林池。
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就站在他面前,依旧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只不过瘦了一些,下巴都变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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