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着一艘老旧的船只,带着一群有着加莱皇室雄狮徽记的士兵,本人则与传闻中的某个人十分相似——他身后甚至还有一位美丽的青年,在传闻中,那个人比他本人更为出名!
尤利亚子爵晕船晕得很厉害,现在站在地面上还是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这种想要呕吐的冲动让他脸色极为难看,这并没有消解他被小皇帝呵护养护出来的出众美貌,只会让他更显得楚楚可怜。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现在难受得不得了,所以没有注意许多人都将目光停留在了他脸上,如果放在之前,骄横跋扈的尤利亚会命令扈从将这群粗俗野蛮敢于直视他的贱民们好好惩罚一顿。
如果说小皇帝的逃脱还是因为拉斐尔的放水,尤利亚能跑出来就是完全的运气了,不得不说这位子爵确实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狗屎运在身上,他并没有跟着弗朗索瓦上战场,但他的亲兵们一直关注着陛下的行踪,以至于甚至比皇帝更快地绕到了港口登上了船只,否则依照拉斐尔的决定,他的头现在应该已经被送到了卡珊德拉夫人手里。
由于尤里乌斯的消息封锁,直到此刻为止,加莱都没有得到弗朗索瓦四世战败并逃脱的消息,圣殿骑士团停留在都德莱的期间并不仅仅是作为教皇国的使团存在,还不动声色地带入了许多圣鸦,这些人重新在被小皇帝扫荡干净的加莱首都编织起了一张消息网络,也同时扼住了失去小皇帝后群龙无首的加莱情报的喉咙。
不过当弗朗索瓦踏上港口土地的那一瞬间,这张情报网就无声地放开了限制,也许不用几天,这个消息就会传入王座上的亚历山大六世耳朵里。
这个港口位于罗曼的东南部,到达这里还需要绕过加莱,可是弗朗索瓦宁愿舍近求远谨慎地避开加莱的所有港口,也要选定这里作为目的地,他的第一站并非前往加莱夺回自己的王位——在这之前,他要先去别黎各见自己的未婚妻。
罗曼之前一直在亚述和加莱的战争中保持着暧昧的中立,弗朗索瓦需要从那位越来越像先亚述女王的未婚妻手里借到足够将那个叛逆者送上断头台的军队,对桑夏而言,婚约者拥有加莱王位无疑是更有利的,弗朗索瓦并不认为自己的请求会遭到拒绝。
而正如他所想的,桑夏没有拒绝他的要求。
年轻的女王在高高的王座上接见了自己流亡至此的未婚夫。
她穿着束腰的猩红色缎子长裙,雪白的蕾丝边遮盖住浅麦色的手背,缠绕在腰上的丝绸在腰背后面挽成巨大的蝴蝶结,两条尾巴蜿蜒到地面,像是流动又凝结了的血迹,数不清的珍珠和宝石让女王的每一个动作都笼在一层若有若无的薄薄光芒里,她胸口佩戴着一件重达数百克的红宝石项链,上面的宝石像是睁开的眼睛,冷冷地凝视着面前的所有人。
比起几年前那个活泼天真的小公主,失去了母亲的庇护,被迫在极短的时间内成长起来的年轻女王冷漠了许多,即使是面对着自己的未婚夫,脸上也没有什么笑意,公事公办地结束了所有事务的交接。
在会谈的全程,她都显得兴致缺缺,哪怕这件事关系到加莱的王位归属,其中又有她借出的三万罗曼士兵。
女王在契约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脱下戒指盖上了自己的私人印章,并将这份厚实的羊皮纸递给了自己的女官。
侍奉在女王身边的女官双手捧着羊皮纸,将它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弗朗索瓦。
“非常感谢您的帮助,”弗朗索瓦微笑着道谢,当他想要伪装起来讨人喜欢的时候,他会比最正常的人还要正常许多,“加莱永远铭记罗曼的友谊,作为我个人,我也希望您的光辉能永远照耀这片丰饶的国度。”
女王微微抬起了脸,将视线从那份羊皮纸上移开。
比海洋更为湛蓝的眼眸平静深邃,金棕色长发盘卷在脑后,用王冠束住,在某个瞬间,她和那位武士女王无限地重合了。
年轻的女王用低柔的嗓音感谢了弗朗索瓦的祝福,而后轻声说:“我也希望您能够夺回原本属于您的一切,恢复作为君主的荣耀。”
皇帝带着他的扈从离开了这座奢华的宫殿后,一直坐在王座上一动不动的女王才耳语般补上了后半句话:“……那样我才能在你最快乐的时候砍下你的头颅,让你知道什么是身处地狱的滋味。”
打下一个国度并不是开始统治的起点,除了使用强硬手段清扫小股盘踞在城市里的叛军外,拉斐尔开始重新建立统治体系,试图将亚述拉入正常的轨道,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亚述陷入战争已经太多年了,人们早就忘记了应该如何在一个正常的统一国家生活,想要教会他们不要再使用暴力解决问题已经足够困难,更不用说让他们信任一个新的统治集团。
拉斐尔为了拉起一个能够运行的政府机构绞尽了脑汁,他当然不可能把所有职位都留给从教皇国带来的人,这会给亚述当地人带来极大的反感,而从亚述当地选择职员又着实困难——长久的战争和落后的教育让贵族之外的平民都缺乏逻辑思考的能力,甚至在贵族中,认字并且能流畅书写文书的人都是少数。
所以在这之前,拉斐尔还要先建立一些教授文字和逻辑的学校,速成官员。
在这千头万绪的纷乱事务中,唯一的好处就是,通过战争,拉斐尔在亚述获得了至高无上的话语权,没有人会否认他的决定,哪怕他的决定实在听起来匪夷所思。
于是他的政令以无比顺畅的速度在亚述铺开,手段强硬的君主推翻了亚述腐朽落后的贵族和奴隶制度,以近乎凶悍的方式强行拖拽着亚述直接迈入了另一个新的文明阶段。
他命令人们在各大聚居地建立城市,各个大城市之间要铺设供蒸汽列车行进的轨道——这在亚述是前所未有的,这里的人们习惯于驾驭马匹,他们在马上就像在地面上一样快活自在,而习惯于游牧的民族也不那么在意一个固定的居所,他们的城市相当原始和简陋,可是没有人会去抗议这些决定,这个古老的国家正在一个人的指挥下迈开大步奔向黑海对岸那些先进国家的今天。
地上神国的君主禁止一切矿产的出口,亚述丰富的资源在多年后第一次全部用于自身,高大的墙壁、蜿蜒的轨道、宏伟的城池逐渐在广袤的平原上出现,带有雄鹰和鸢尾的旗帜在城头竖起,雪白的蒸汽在山脉间喷吐,蛮横地黏合起了这个国度的伤口,推着它前进。
这些工程并不是短短时间内就可以完成的,拉斐尔在亚述停留了七个月,直到加莱的战火烧得如火如荼,他才放下这些刚开头的事务,返回了教皇国一次,短暂捡起了身为教皇的职责。
离开了翡冷翠近两年,这里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时间迈入了教历1085年,拉斐尔二十八岁,这是他前世未曾活到的年纪,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新的开始。
教皇的马车驶入翡冷翠的大门,簇拥在街道两旁的人民发出震天的欢呼,他们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近乎疯狂的兴奋和喜悦,亚述的统一意味着教廷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一个真正的地上神国的建立!这是多少信徒到死都无法得见的景象!而圣西斯廷一世——他做到了这前人未有的伟业!他由此可以获得“拓土者”或者“奠基者”的头衔,这个头衔的上一个拥有者是在翡冷翠放下基石的圣利亚,无论如何,他的名字注定被记载在教廷最为显赫辉煌的那一页上,被后世永远地膜拜!
教皇的冠冕上有了象征亚述的明珠,如果拉斐尔不对此做出切割,那么亚述的王位将和教皇的宝座合二为一,可以想象到日后教皇宝座的争夺将会是多么血雨腥风。
拉斐尔推掉了所有接风的宴会,但还是批复了所有宴会的支出,尽管没有主人的出席,翡冷翠今夜注定整夜灯火通明,广场上再次摆出了允许所有人参加的宴席,比他加冕时更为庞大的宴会在各处召开,和当初教皇捉襟见肘的财务状况不同,拉斐尔已经不需要为这些支出焦头烂额,但要说多么开心……似乎也没有。
年轻的教皇拒绝了所有会面的邀请,他蜷缩在宽大的缎面椅里,静静地抽掉了两管烟,任凭药物将他带入久违的空白梦境,在梦境里无处不在的细微海浪和飘渺歌声里,他终于获得了一年多来第一个平静的睡眠。
第120章
风暴之心(八)
拉斐尔醒来时,以为自己还在梦里,雨水坠落的沙沙声像毛茸茸的被子和温度恰到好处的水流,将他温柔地包裹住,年轻的君主放松地闭着眼睛,难得放任自己在半睡半醒的舒适里又沉迷了一会儿。
等他终于下定决心把自己从舒适的温水里拔出来,才发现外面真的又下雨了。
他从亚述返回时那里正是旱季,雨水匮乏,河流水位下降明显,拉斐尔已经大半年没有见过雨水了,他闭着眼睛静静听了一会儿下雨的声音,想着亚述那边新建的蓄水池工程进行到了哪里,又想到外面正在举办露天宴会,不知道市政厅有没有准备防雨设施……
这么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后,拉斐尔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窗边正无声凝视着他的尤里乌斯。
不知道秘书长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坐在那里看了多久,在拉斐尔忽然睁眼时,他第一时间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于是让拉斐尔清晰地看见了他放空的眼神里近乎深沉的某种东西。
拉斐尔在触及到那双眼睛的第一时间就下意识避开了,本能比理智更先一步地退却,就像是被滚烫的火灼烧了一下皮肤。
等他若无其事地回头,尤里乌斯也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和表情,仿佛刚才的回避并未发生,那一道横亘在他们之间幽深的裂隙再次被两人默契地掩盖上了。
“你用了波利给的药?”
“外面的聚会还在继续?”
他们同时开口,然后又同时闭上嘴,短暂地对视了一会儿,拉斐尔抬起下巴,示意尤里乌斯先回答问题,秘书长定定地看了他两眼,还是退了一步:“……市政厅把去年储藏的油布拿出来,在广场上撑了连排的天顶,市民们积极性很高,并不愿意离开,如果你现在想去大露台上露面,还能得到整个翡冷翠的欢呼。”
拉斐尔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尤里乌斯盯着他,眼神在桌面上那支象牙烟管上扫过,忽然想起自己进来时拉斐尔全然不知地沉睡着:“你抽了多少烟?”
拉斐尔一怔。
尤里乌斯皱眉:“波利开药的时候说过,这种药物有很强的成瘾性,而且里面还有用作麻醉剂的毒药,要求你一天最多只能抽一管,在亚述的时候我管不到你——费兰特没有提醒你吗?”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拉斐尔的脸色怪异地扭曲了一下,慢吞吞地说:“……提醒了。”
那可不仅仅是“提醒”,相较于这个温吞的词汇来说,费兰特所做的不可明说之事大约会让现在还心平气和的尤里乌斯直接暴跳如雷,那位出身下城区且在玫瑰花房度过人生最初几年的仲裁局局长在某一方面实在是天赋异禀,甚至于过分地有创造力了。
拉斐尔强行将那段回忆驱散,若无其事地举起一根手指,用最真诚的眼神看着尤里乌斯:“只有一管,我发誓。”
尤里乌斯将信将疑地望着他,然后伸出手,虚虚地握住拉斐尔的手指,以一种拉斐尔随时能够挣脱的力道:“你知道,我很担心你。”
波提亚大家长从来不露出这样的姿态,这对一位掌权者来说太过于柔软,而所有为他所庇佑的人都希望他是坚硬的、无坚不摧的,所以他的每一次示弱都只能是为了获得更大的利益所做的暂时让步。
不过或许这次不太一样,因为尤里乌斯并没有想从拉斐尔身上获得什么。
年长的男人握着拉斐尔的前半截手指,眼皮垂下,他的眼窝有着罗马式的深邃,哪怕不用灯光刻意塑造也能投下立体的阴影,这点羽毛似的薄薄影子把那双深紫色的眼珠藏匿起来,让他像是一尊精心修饰过的雕像。
拉斐尔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个视角让他看见了尤里乌斯眼尾细细的纹路,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今年已经二十八岁,而尤里乌斯还比他大了近十岁,这样的年纪,在医疗水平落后的时代,已经超出了平民的人均寿命,而表现在尤里乌斯身上仍旧是年轻俊美的容颜和旺盛的精力,圣主实在眷顾他。
拉斐尔知道波提亚家这几年催尤里乌斯结婚的频率越来越高,都快到发疯的地步了,以尤里乌斯的身份来说,没有娶妻,甚至连情人都没有——他们当然不知道拉斐尔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身份,否则他们可能直接昏死在会议厅里——随着尤里乌斯的年纪越来越大,缺少继承人恶劣后果就越是明显,总有一天那些贪婪的豺狼会忍不住自己的口水。
“我听说蓬巴杜大公的大女儿已经到了要订婚的年纪,波提亚银行有很多业务是以蓬巴杜为中心展开的,家里就没有什么想法吗?”拉斐尔冷不丁地问。
尤里乌斯正用指腹轻轻地揉捏拉斐尔的手指,听见这句话时猛然怔住,眉毛扬起,那一瞬间他眼里放出的光芒凌厉冷酷到能够让他的所有敌人都两腿发软。
不过这样的神情只出现了一霎那,快到拉斐尔都要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等他再仔细去看,有着铁灰色长发的男人已经懒洋洋地垂下了眼睛,语气还是那样温柔低沉:“波提亚家未婚的小伙子有很多,他们会很乐意为了家族迎娶一位年轻且有丰富嫁妆的公爵小姐,还是说我的圣父想要为他们做媒呢?”
他在刻意地绕开这个话题,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可这本来就是一个没必要避开的话题,尤里乌斯被催婚已经快成了日常,拉斐尔有时候还会用这件事来取笑或者咒骂他——当然,后者大部分时间发生在床上,而且尤里乌斯永远都是笑眯眯地听着——他们都习惯了把这件事作为尤里乌斯的“缺点”放在明面上说。
所以为什么要避开,拉斐尔怀着恶意想,总不能是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也到了能被评价为年老的地步,于是开始贪恋起家庭火炉边的温暖了?
拉斐尔知道自己的想法充满了个人偏激,他忽然很想刺痛尤里乌斯,用最尖锐的语言或者什么方式,看这个男人脸上露出挑剔不满的神色——
那会让他想起很多年前,在翡冷翠神学院连绵的月桂树青翠欲滴的时刻,白鸽从树梢飞过,钟楼按时敲响下课的钟声,尤里乌斯还是刚刚步入成熟时期的年轻人,他脸上总是挂着礼貌温和的笑容,不过其实只要稍稍了解他一点,就能发现他并没有看起来那么高兴,好像时刻准备着去挑剔什么。
拉斐尔刚到尤里乌斯身边不久,他的腿还没有治好,于是只能像一个跛脚的小鸭子一样,胆怯畏缩地跟在尤里乌斯身后,跌跌撞撞地看着前面翻滚的长袍,穿过神学院曲折幽邃的长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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