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人一愕,弯起嘴角:“好久不见。”
钟离:“啊,嗯。”
谁说绫人变了,这种做什么都举重若轻的神情半点儿没变,这个参悟不透的笑没变,连弯起的弧度都没有变。
只是精神涣散了。
绫人看向托马:“托马,我想说的前天都说过了,什么都不记得,醒来就那样了,没什么要补充的。”说完,他起身要走。
钟离脱口而出:“绫人。”
绫人:“呵。”
绫人只是驻足,没有回头,等着钟离说话。钟离一时不知道该问什么,托马暗暗磕他膝盖,轻声提示「为什么白天睡觉晚上出来活动」。
钟离:“你头发上有些东西。”
一旁的托马:“?”
钟离倾身,手指在绫人的发间飞快一捋,不动声色地拍上岩之印。绫人的精神很糟糕,这岩之印能助眠,护他大脑放空好好睡觉。
钟离:“你不用害怕我。”
托马:“???”
绫人闻言轻笑,肩膀微动,脚步虚浮地离开了。
托马急得直埋怨:“你怎么不叫住家主,好不容易的机会。”
“他想说,就说了。”
“你为什么让家主不要害怕你?”
“他就是怕我。”
那次诀别时亲口说的,钟离耿耿于怀。
托马忍了忍,终究没忍住:“是吗?家主嘴里的实话可不多啊。就他的性格,就算真怕,也不会表现出来更别说开口了——咳,看来你们关系不错,都能跟你说实话。”
“啊?”钟离愣了。
你这云里雾里说的什么啊?神里家的人说话都这样吗,绕着弯说,就不说明白话。钟离想推荐他们去教令院知论派学习语言,直接、明白、准确地表达出本意。
“他到底怕不怕我?”
托马一言难尽:“依这些年的相处看,家主大人刚才对你可能是三分恼火、四分无力、七分埋怨、还有一分力不从心?”
钟离:“???”
托马您是几星级大厨,看人跟切菜一样分得这么细,嗯,加起来是十五分?
九条政仁敲了敲桌面,啧啧两声:“家父以前对绫人赞誉有加,说他喜怒不形于色,是当家主的料。看看,都进牢里了还这么装腔作势,是没几个人做得到。你俩别傻坐着了,还去看案件卷宗吗?”
托马:“……看。”
案发现场证据和目击证词都要看。
卷宗管理处,隔了几个房间,离得不远。
有一人等在外头。
九条政仁招呼那个人:“平藏小子,过来,正好你们一起。”鹿野院平藏,在天领奉行担任同心之职,也是一名侦探,昨天被派来重点调查这个案子。平藏是邻家弟弟那一系的,绛紫色头发,眼睛滴溜溜地转,十分机灵,连带眼睛下方两颗对称泪痣都生动起来。
大家简单打了个招呼。
平藏取出案宗。
九条政仁仁尽义至:“人也见了,天也聊了,案宗都在这里了,我准备撰写情况呈报给将军大人。”
托马忙说:“大人别急,等查清再说。”
九条政仁何尝不想查个明白,当事人是社奉行家主,自己若处理不当,不仅落人口舌,还可能被将军大人责怪办事不利:“你们尽快,以我对绫人的了解,他做事不会这么没有章法。”
平藏插话:“大人的意思,神里家主就算杀人,也会杀得漂漂亮亮不露痕迹,而绝不可能是这场面,是吗?”
众人:“……”
九条政仁干笑,交代了平藏几句诸如尽快办案之类,便离开了。
钟离定定神,翻开了案宗。
嫌疑犯-神里绫人,暂且略过不说。
被害者,名为山野佑未。
山野佑未在军中任文职,二十九岁,蔫眉细眼。他能力一般,不惹事,无奇怪嗜好,是一个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普通人。不过,少年时代被投诉过,说是跟踪爱慕的人。故而也有同僚说,曾被其在背后注视,目光阴沉。
至于两人的交集。
绫人说,他只见过山野两次。初见,在山寺,山野恰好也来上香,互报姓名,寺里和尚可作证;第二次见,山野忽然跑过来搭话,扯了他的衣服,说着什么——「当时我精神恍惚,不知道他说了什么」,绫人如是说。
再说案发经过。
报案的是一姓沢井的老头。
沢井家就两老夫妻,屋院干净,往西走,十来分钟能到西海岸。一个多月前,绫人以旅人的身份来到这里,精神不好,脸色苍白,但给得实在太多了,沢井老头便同意他借宿到自家。
绫人有睡眠障碍。
白天睡觉,晚上很精神,经常在海滩散步,一散散一晚。早晨回来,衣服上偶尔会带些血迹,问他怎么回事,他只说是逮鱼逮的。因为他看着就很贵公子,沢井老头没多想。
而山野佑未。
沢井老头见过几次,穿军营制服,模样儿易记。有一天他见到绫人和山野争吵,依稀听到什么「回去、喜欢、不要走」之类的话——这也是绫人说的第二次相遇。
案发那天。
沢井老头大半夜听见什么动静,走到绫人房间,吓得差点魂魄都没了:只见山野佑未身首异处,绫人站在血泊中,似醒非醒,脚边是随身的剑,看看手,看看地上,再看看沢井老头……沢井老头连滚带爬报案了,鞋掉了也没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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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稻妻站9
绫人没承认也没否认杀人。
只说醒来就那样。
「山野佑未喜欢上神里绫人,纠缠不休,并于案发当夜潜入其房内。神里绫人精神状态本就极差,激怒之下,拔剑杀死了山野。」
平藏用手指敲了敲卷宗:“你们认为这个推断怎么样?”
“家主不会这么冲动。”托马否认。
“可他并不是以前那个家主啊,我查过,神里大人半年前昏迷过一次,醒来后性格大有改变。”平藏可不是空手来的。
“我,相信家主大人。”
平藏一撇嘴巴:“断案要讲证据。”
正看现场照的钟离忽然开口:“确实有问题。”
平藏满意笑了:“哪里?”
钟离抽出一张凶案现场照,给他俩看,托马瞟了一眼,当场胃抽筋:照片上,受害者被剁成一块一块的,肉|体组织散落一地,十分血腥。
钟离:“托马的反应才正常。”
正常人看见这场面,没被吓死都算好的,哪有胆细看,更别说头颅压在断臂下。
老沢井却能说出是山野佑未,可疑。
平藏赞许:“不错,真是如此。话说回来,你能这么冷静,不会是法医学科的吧。”
钟离:……
只是血腥场面看多了而已,包括但不限于人类。
看完卷宗后,对案子有了基本的了解,三人便去沢井家勘查现场。
沢井家。
院子不算大。
院墙是一圈高低不等的朽木块,齐腰高,个高的一踮脚尖就能跨进来。附近没有人家,案发前下过雨,没有其他人的足迹。查案的同心仔细勘查过了,排除外人作案的可能性。
这户家人,就住了沢井老夫妻。
沢井老头正在打扫院子。
老头五六十岁模样,精瘦精瘦,一脸愁容。他将三人迎进门,直抱怨这房子没法住了,要不是老婆瘫痪在床,他真想扛着浪船连夜跑。
案发房间,被横条的警戒线围住。
山野的尸体已被清理走了,墙壁喷溅的血迹都还在。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夹杂海风的咸腥味,潮潮的,黏黏的。
钟离忍住恶心。
在世界线呆的越久,五感就越接近人类,好处是终于像个人了。
一旁的托马就不行了,胃部痉挛,再想起照片情境,一个没忍住跑院子外吐去了,吐完虚虚地想,「钟离和平藏是人类吗」,那么淡定地检查血迹。
沢井嘲笑说:“这才哪到哪,你是没在现场。”
托马摆手:饶了我吧,心疼家主。
平静后,托马问沢井怎么一眼认出了受害者。沢井解释,这里一年到头见不上几个生人,加之两人争吵过,他一看血腥场景,直觉就是山野佑未了。这么一解释,也没毛病。
再说沢井太太。
她瘫痪着,被子盖得厚实,露出的手臂枯白消瘦,挡着眼皮遮住视线。她偶尔叹息,声音从喉头咕咚出来含含糊糊的,无法沟通。房间里一股沤久了的味道,不太好闻。
沢井让大家看了几眼,出来关上门:“我老婆早年跌下山崖,摔断了腰,磕到了脑袋。”
“山崖?是旅游还是做什么呢?”
“采摘药用茶。”
这一摔,人也瘫痪了,脑子也傻了,苦了沢井这些年悉心照顾。因此这凶杀案,问她没用,听不听得见两说,听见也是不懂的。
平藏看了一圈,食指在眉间轻轻一敲:“原来如此。”
钟离:“嗯?”
没想到「少年侦探」溜一圈就有所得,托马的胃也不抽了,按住额头的角形发带,睁大眼睛:“发现什么了吗,不是家主干的吧?”
沢井也好奇伸长脖子:“有什么发现吗?”
平藏:“你不是本地人。”
众人一起看沢井。
沢井猝不及防,攥紧了扫把:“啊,哈,不错,我是鸣神岛人。村里人还夸我没口音呢,让您听出来了。”
“我就说,这岛上不长药用茶。说到药用茶,您老婆是从鸣神岛北边的知代山崖摔下来的吗,那里的药用茶最出名了。”平藏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您猜得一点不错。”沢井苦笑。
因为照顾不过来,沢井带着老婆回到这里。开头家里也热闹了两年。后来两老人相继去世,瘫痪在床的老婆臃肿了,他也老了,夜里风湿关节痛越来越频繁了。日子就像海潮,单调重复地拍打每个人,直到麻木,随水逐波。
托马吸了一下鼻子:“每一家都有每一家的难处。前两年眼狩令,加上打仗,荒海附近经常能看到逃兵流浪汉的尸体,不知道从哪里来,就那么默默无声地死掉了。”
能在海边平静地生活。
也是难得。
沢井拍打有破洞的裤子,扯开一个笑:“苦难是人生的血和肉,剥又剥不开,除了受着还能怎么办啊。我有时出海,打不上鱼,想着还活个什么劲。但一想我老婆还躺着,等我给她喂饭呢,就说什么拼了性命也回来了。”
托马安慰:“现世太平,未来会好起来的。”
钟离的心弦被拨了一下。他是魔神,加上岩的钝感,对两人叙说的苦难没什么触动,对时间的流动也很迟钝。刚才一瞬,他忽的想到幻境中,绫人撩起莲叶小水圈说「唯有注视着,才有些许在人世的踏实感。」经历那些剥不去的苦难时,绫人注视的是什么,是家族,是亲人,还是已故父母的遗物。
啊,那时候的微笑其实是伤感,正确的回应是安慰,或注视。
“说说神里和山野吵架的事。”平藏打断了感伤的气氛。
沢井擦了擦头顶的汗,说起见闻:“那天早晨,我去摘堇瓜,刚到山脚下就听见争吵,听不清,光听见「喜欢」、「你别走」、「回去」,没听全。我刚走过去,他俩一见我就散了。”
就这几个关键词也不难联想。
沢井:“我敢肯定,是山野把神里大人骗进山下,纠缠不休。哼,那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神里绫人再精神不济也是一表人才,被纠缠不奇怪。
平藏:“也可能是神里纠缠山野。”
沢井挠挠头,继而否认:“神里大人住下后,山野在咱门前探头探脑,询问神里大人的事。我告诉他,只是租客。这贼就惦记上了,三天两头过来。所以,山野纠缠神里大人才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狗东西。”
平藏:“这些你上次没跟同心说。”
证词上没有。
沢井拍着大腿说:“你不知道当时我吓成什么了,裤子都尿湿了。想起什么说什么,哪能想得这么全。”
该问的,都问得差不多了。
几人离开沢井家。
托马问:“平藏,发现什么没?”
平藏一弹中指:“那我就简单推理一下:其实神里大人和山野的关系甚密。天领奉行纪律严明,山野白天不能出来,两人只能半夜私会——你们看,神里大人租住这里、白天睡觉晚上出没、精神不好就都能解释清楚了。”
钟离:……
托马弱弱地说:“我们家主不可能这么深情,虽然他看狗的眼神都深情。”
托马又问钟离看出什么没有,嗯,钟离只能看出沢井历经沧桑的老态和饱受关节疼折磨的苦痛。这时,平藏说要去稻妻城一趟,他有个急事要办,明天一早,再回来处理这案子。
托马:“……”
两人眼睁睁看平藏抬腿走向浪船。
主心骨走了,托马和钟离没什么头绪,便顺着绫人常走的海边逛一逛,海岸线很长,多数荒野,朴素又原始,除了大海就是沙滩。在这种地儿天天散步散一晚,谁听了,都得说有病。
说来,现在绫人精神涣散的样子。
确实不能说没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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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稻妻站10
如果山野纠缠不休,绫人还能算防卫过当;如果是绫人纠缠,就是实打实的故意谋杀啊。
照平藏推理,绫人的罪就更大了。
托马抱着脑袋摇了半天:不可能,家主大人不可能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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