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70岁的父亲老鲍尔弗说,钟离并非不知道,只是不介意。
相反。
多托雷很健谈,也更有手段。
他体力虚弱,在家帮鲍尔弗夫人看顾小孩。亲和力不算强,但很有办法,恩威并施,把从3岁到17岁的6个孩子驯得无比服帖。夫人能从家务中腾出时间织布,或给家人做衣服。
鲍尔弗的女儿采了新鲜的须弥蔷薇,偷偷插在客房的花瓶里。
鲍尔弗跟老婆嘀咕:“两个小伙子你更喜欢谁?”
他老婆回答:“都不错,如果他们提亲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同意。”这年代没有严格的婚嫁年龄,花开了,互相看上了,直接提亲就可以。
鲍尔弗:“……”
女儿们在父亲眼里,能配得上世界的任何一个王子。不过,现实一点看,这两个年龄人都是人中龙凤,如果能招为女婿,做梦都不敢想的美事。不知道,两位女儿喜欢谁。
多托雷更带锋芒,又愤世嫉俗,时时表现出攻击性和不友好。
钟离更温和,易于亲近。
鲍尔弗夫人:“你猜错了,两个女孩都喜欢多托雷。”
“为什么?”
“多托雷更像贵族,钟离回来总是脏兮兮的。”
这几天,因为鲍尔弗的拜托,钟离把附近邻里的器械都修了一遍,回来能干净到哪里去。今天,还顺手修好了一台榨油机,这让鲍尔弗很不满,榨油的小老头得了那么大的便宜,光口头谢谢,连半瓶食用油都没送他们。
鲍尔弗夫人:“不过,男孩们都喜欢钟离。”
鲍尔弗:“……”
男孩们爱跟钟离询问机械的事,讨论那些齿轮怎么转动,才能更好地代替人下地干活。鲍尔弗苦恼了一会儿,又哑然失笑,两个年轻人也许养好伤后就会离开,他这操的什么心。
第七天,天气清朗。
两个小伙子还没告别离开,因为多托雷一直很虚弱。
鲍尔弗也不赶人。
现在农忙季,有两个帮手是极好的。
这天他起个大早,打算让钟离帮忙耕地播种,一家老老小小,正儿八经能干重活的没剩几个。进了客房,只有多托雷一个人在,拿着羽毛笔写着什么,头都没抬:“鲍尔弗先生,您有事吗?”
鲍尔弗:“啊、没、没有。”
老婆说的贵族气质,在鲍尔弗看来,就是高高在上使唤人的习惯。多托雷是落魄了,那股子锋芒毕露的气息还在。鲍尔弗有点怵,脚先一步退出来,倒忘了这是自家。
多托雷:“您是来找钟离的吗,他去了山洞。”
鲍尔弗:“去那里做什么?”
多托雷手一顿,回头看着他:“你要是知道了答案,可以告诉我。”
鲍尔弗:“……”
是错觉吧,眼前的多托雷并不像很虚弱的样子,从窗子倾斜下来的阳光让他看起来健康很多,眼眸深邃,令人望而生畏。
鲍尔弗想着,找到曾解体过兆载永劫龙兽的山洞。
独身一人不敢擅入。
他拿着农具,打了打洞口的那棵树,以驱赶蛇虫之类的动物。在洞口,朝里头喊了几声,回应他的只有回音。里头没有人吧,算了,鲍尔弗转过身,却见钟离端端站在跟前,他吓得腿一软,亏得扶住了洞口的树。
“你、你、你……”
“鲍尔弗先生,找我有事?”钟离捋去鬓发的蜘蛛网。
“啊……”
鲍尔弗定下了神,这是从哪里出来的啊,没看见啊,磕磕绊绊说完让他帮忙锄地播种的事,有点儿心虚。钟离神色如常:“行,我一会儿过去。”
“好、好。”鲍尔弗离开。
钟离望着他背影。
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
钟离走回山洞,长满青苔的山洞幽静而深。
第一次来时,便感知到邪祟残渣气息,极其微弱,弱到对人类没什么危害。保险起见,每天抽空来一趟,湮灭这些散碎的残渣。
清除残渣邪祟。
已经是刻入骨子里的习惯了。
经过好几天的零碎忙碌,只剩下这一脉游丝了。
钟离以手触摸大地,探寻到那一丝残痕,催动一股神力,轻松湮灭。随着轰的一声响,山洞中央,一根覆满青苔的「石柱」坍塌,这是那邪神残存的石化骨架。
尘埃落定。
钟离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尘污。今天,可以回去拔除那一脉恐惧了。
忽然觉得背后森森然。
他蓦的转身。
没有人,也感知不到人的气息。是什么,在窥视自己呢?钟离疑惑地四下看,确定没有人,也没有野兽或飞禽。
钟离对这种事很敏感。
一定有什么。
他捻起神力,一寸寸地探寻山洞每一处,里里外外,从上至下,最终在地底几十余米的下方,终于发现了一个东西。怀着小激动,挖出来一看:是一枚神之眼。
——神之眼?
被泥土包裹着。
擦拭一下,便在手心熠熠生辉。
一般而言,持有者一旦死去,其神之眼便会失去光泽、朽掉,最后化成尘土中的一粒。这个山洞成形至少几百上千年,神之眼深埋于地底下,至少也有这么些年月。
怎可能完好如斯?
而且,这颗神之眼看不出元素属性。
通常神之眼有七种属性:风、岩、雷、火、水、草、冰。
钟离走出山洞,举起神之眼,对着阳光细看。这一颗的核心仿佛蓝色和白色泼出的颜料,一眼如棉絮,一眼似白浪,又一眼,像春水随瀑流飞下溅起的靛蓝。
神之眼契合主人性情。
钟离握在手心,运起神力感知。
汹涌而激烈的情感,充盈着愤懑和不甘,是决绝,是义无反顾,是湍流俯冲至瀑底不舍粉身碎骨。钟离的心,被冲得悸痛了一下,神之眼流转出光华。
“钟离,果然在这里。”
鲍尔弗的大儿子默文从家里一路跑过来,默文气喘吁吁,顾不得擦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快回去,领主派人过来了,我父亲应付不过来。”
鲍尔弗家以及邻里耕种的土地。
都是领主的。
领主在本地有绝对的权威性,难怪默文急成这样。可是,领主来了,跟自己有什么关系,钟离收起神之眼,回到鲍尔弗家。
多托雷已被控制住。
旁边站了十几个彪形大汉,一个个肌肉爆出。
“怎么回事?”钟离疑惑。
看到多托雷被人这么对待,不意外,就好奇。
这时候的多托雷虽没有任何权势,但性格高浑身是刺,得罪谁都不奇怪。最主要的,是他干的那些事、做的那些试验,没被人打死都是命硬。
鲍尔弗连忙说:“钟离,你快跟他们说一说。”
钟离:“说什么?”
话音未落,两个大汉拿着绳子上前,二话没说,给钟离捆个结实。他当然能轻而易举挣脱,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姑且让他们捆起来。为首的狗腿子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歪脸,满脸横肉,嘴角有疤。
“就是你修好那台喷火的机械?”歪脸男上下打量钟离。
“不错。”
“谁让你乱动啦。那是我们领主的东西,几百年了,就放在山洞里供后人瞻仰。你不动,它就不会散架,现在好了,散成一堆零件,缝都缝不起来,你说,该怎么办?”因钟离长得太高,歪脸男梗着脖子,仰着看他,模样滑稽。
这是被讹上了吗。
钟离好笑。
鲍尔弗想帮忙辩解一下,被歪脸男狠狠一瞪,脸色一怯缩回了脖子。
“那东西根本没有主人,凭什么说是你们的?”钟离反问。
“只要领地上的,就是领主的。”歪脸男横横地说。
“果然是外乡人不懂规矩,我这就告诉,只要在这片领地上:土地也好,树木也好,甚至领地上的人都归领主所有!”歪脸男狗仗人势,环视一圈,压下异议,转向钟离,“你知道你犯了多少罪吗,我就给你数一数。”
擅入领地。
破坏领主世家传承的兆载永劫龙兽古董。
肆意动领地上的各种机械。
钟离擅用武力,不擅跟人辩论,就冷眼看歪脸男掰着指头细数罪行。
“拐骗领地上的无辜少女,重婚……”歪脸男越说越离谱。
“停!谁?”钟离气笑了。
歪脸男也不尴尬,大声咳嗽一下:“不管怎么样,罪不可赦,现在跟我们见领主!”
钟离:“……”
走就走,不把你们都拍进地里,算我没吃饱饭。钟离不想在这里用强力,是担心连累了鲍尔弗一家,去领主面前还好一点,擒贼先擒王嘛。走之前,钟离想起还有一个人。
“你们放了他。”钟离瞥一眼淡然的多托雷。
“……”多托雷撩起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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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海鱼篇22
一行人出了鲍尔弗家。
押着钟离往南去。
从喧闹,一下子变得安静,大家默不作声快步行路。
十几分钟走进深林,风云突变。
歪脸男哇的一声,慌慌张张:“哎呀这鬼天气说变就变,没带伞呐。”
旁边有人:“怎么办,还有好长一截路呢。”
噼里啪啦的大雨点砸下来,十几号人半走半跑地往前赶路。钟离绑着手腕的绳子松了,掉下来,甩着手跟着众人一起跑。前边,是一个废弃的神殿遗址。
众人跑进去。
钟离最后一个晃荡走进去。
歪脸男才想起:“呀,让你们看住了。”
旁边的人慌忙地找绳子,没有一个身上有,还是一人扯下腰带给绑上了。钟离悠悠地说:“想跑的话,我早跑了。”该绑还得绑,几个大汉把他围在中间坐,就当多重保险了。
雨声哗哗。
大家天南海北地聊着。
“你们领主姓什么?”钟离忽的插话。
“啊……”壮汉们语塞。
不约而同地看歪脸男。
歪脸男停顿一秒,凶巴巴地说:“你管这么多干什么!”
钟离:“不会叫多托雷吧?”
歪脸男的嘴角一抽,心说这么快就露馅了,面上还是蛮横:“这个,你,你管不着。”钟离想,管不着是吧,那就都别出去了。
他使了个障眼法。
雨下一整夜。
第二天大家一看,好家伙,汪洋一片全是水,小溪成了大河。有人下水探了探,比一人还高。看看对岸,绿意盎然,倒不像淋过大雨的样子。
两个会游泳的先游过去。
说好回来,没回来。
一晚上没吃东西,大家都饿得不行。又有三个人说,他们也游过去看看,到了对岸,找船只回来运送大家。就这样,三三两两都游出去。
如此。
就剩下歪脸男和一个壮汉了。
这两人饥肠辘辘,眼巴巴等着同伴回来,哪有看守罪犯的心情。
“见鬼了,怎么一个个都不回来呢。”歪脸男气得不行,跑出殿外头,摘了几片绿叶子回来塞给钟离,“凑合着对付吃吧,现在也没别的。”
叶子也吃不饱呀。
歪脸男忍不了了:“我先出去,你先看着他,我游到对岸回来接你们。”
歪脸男跳入水中奋力划拉手臂。
划着划着,身上一轻。
咦,怎么就上岸了,歪脸男惊魂未定,抬头,见草坡上坐着十几个兄弟,一起发呆地看着小溪和他。他一个激灵,回头一看,只到没过脚脖子的高度。
哪有什么洪水。
哪有什么破旧神殿。
没过半小时。
最后那位壮汉从小溪里钻出来,一头一脸的水:“我,我把他绑在石柱上了,跑不了,绝对跑不了。诶,你们看着我干嘛。”
众人默然,是跑不了,也找不到了。
绳子脱落。
钟离揉了揉手腕。
他坐在断垣石柱上,俯视入口。
不久,一个人湿淋淋地跑进来,衣服贴在身上。脚下,一步一带水。
来人正是多托雷。
多托雷很狼狈,手把湿发往后捋,抬起手背,拭去脸颊的水珠,随手一甩,水珠儿弹到地上。他的脸庞久经雨泡,毫无血色,眼神闪烁惊悸,呛了雨,止不住的咳,带动得肩膀轻轻地耸动。
看他这么可怜,钟离气消了一点点。
“你是谁?”多托雷问。
“你又是谁,假冒大领主大人吗?”钟离反问。
“没错。”承认了。
“我救了你,你抓我干什么?恩将仇报也不是这么个报法。”钟离手搭在膝上,似笑非笑。刚才在鲍尔弗家,就觉得不对劲。再看歪脸男做决定前总会不自觉看向多托雷,便知道,所谓的领主有问题。
故意支开。
果然偷偷跟过来了,昨晚就呆在神殿外头吧。
“只是想给你惊喜。”多托雷还装。
“惊喜?你只是想测验我会有什么反应吧。”钟离戳破他的伪装。
静默数秒。
“我承认你很强大,能让我出去吗?”多托雷能屈能伸。
“呵,想得美。”别人都能走,这位不行。
被拒绝的多托雷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白色单衣,薄且透,伫立在那里,没再说话,只是弯着眼仰望钟离。钟离无端端地想起,万叶吟了一句「寒雨白露秋」后又自语:“寒雨肃杀,白露秋朦胧,完全搭不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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