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呈上刚泡好的茶，为两人倒茶，又摆上精美糕点，杯盏无不精致。有一股风吹来，真还没说话，先咳嗽起来。她生得纤细，这一咳更显孱弱。
“你的身体受过重伤？”钟离看透魔神本质。
“不错。”
“在坎瑞亚吗？”
真收起笑容，神色庄重：“帝君如何知道？当时影代我出阵，您应该没看见暗处的我吧。”
“猜测。”
天理之命不可违抗。
影，或真，必须有一人前往坎瑞亚。影为了让姐姐避开死亡命运，提前接收了信报，并瞒着真亲身前往。真何其机警，察觉到妹妹的异常，终究还是跟过去了。
真武力值偏弱。
终于还是在刀剑无眼的厮杀中被误伤了。
为此，影生了好久闷气，甚至进入一心净土自闭式修炼，不跟姐姐说话。
“真是对不住她，为我那么尽心，我却怀疑她。啊，抱歉一提及这些事不由得就说得没完了。”真的收起笑容，略显不安，“帝君，您刚才提到的三尾蛇是什么意思？”
“是影的困境。”
钟离没跟真解释缘由，因为命运一旦被点透，就不确定会发生什么，他不想介入这一团乱麻杂的命运。他简单地说，这是一种物象，「三尾蛇，三条尾巴衔于同一张口里」，影困于类似三尾蛇的窘境之中。
“这只是一种简单比喻，可能你还不信……”
“不，我相信！”真打断了他的话。
第128章
石珀篇12
钟离讶然，真也在斩杀大蛇的现场。
“你也看到了三尾蛇？”
“不是。”
真看到的，跟笹百合看到的不同。
当无想的一刀斩下。
时间停滞一瞬，世界变了，天地也换了。
「在一片蛮荒之中，魔神们与人前赴后继，或死去，或迷失，终于开拓出一条扭曲通道。影出现在通道之中，她每次做出选择，通道就会多出一条，而通道上也会多出一个影。」
「成千上万的通道，像线团一样缠绕在一起，以及……成千上万的影，走进遥远的漆黑。」
下一瞬。
世界复原，奥罗巴斯变成一具骸骨。
真浑身战栗，无法相信也不理解所见那一瞬，突然想起许久前的一天，看似寻常的一天。
“好久不见，真。”
从一心净土走出的影这样说着，眸中闪光。
突然被妹妹紧紧拥抱，正处理政务的真猝不及防，笔滚落在地，也没法俯身去捡，生出奇怪的感觉：向来含蓄的影为何如此激动，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
“怎么了，修炼不顺利吗？”真轻拍妹妹的后背，衣物柔软，触在脸上绒绒的，夹杂陌生的气息。
“嗯。”影压着嗓音。
强行压制情绪一般的哽咽，又带着失而复得的怆然。好奇怪，从出生到现在历经无数次失败，性格内向的影从未这样直白地表露出心绪。真询问发生了什么，影松开手，匆匆掩饰失态。
“这次你修炼的时间格外长，好不容易出来，明天，邀狐斋宫她们过来喝酒吧。”真转移话题。
“好。”
影俯身捡起地上的笔。
放回桌子，看见桌上的文件，影倏而变色：“是坎瑞亚的战报吗？”
“啊？怎么可能。”
是三奉行呈报的政务建议，让蛮荒的稻妻变得欣欣向荣也是一项漫长的工作呢，忙得不可开具，真也想换班。说到坎瑞亚，偶尔会有从那片土地的人过来，带着各种奇怪的机械，是一个非常先进的国家——但与稻妻没什么联系。
当晚影久违地提出同眠。
真更觉奇怪，想试探出她的心思，没料到影累极了，倒头就睡。听着妹妹的呼吸，真想到了很多。
漫长岁月里。
手抵着手脚抵着脚，双生子互相依存。
真见识过无数魔物或人的告别，窥见风雨如晦。总有远行航船无法靠岸，总有靠岸的人一去不返，总有连神力也无法抗拒的力量，人类称之为宿命。
年少时真说出担忧，影却不解。
「什么宿命？太过虚妄的事，无需杞人忧天。我会修炼，无想的一刀会臻至极境，没有谁能将我们分开。」身为魔神中的佼佼者，神力俾睨天下，影认为神力强到极致，就可破除一切。
与强大神力相比，影的思想单纯。
这样也好，真期望守护影这份偏执的单纯，倘若宿命降临，终有一人必须提前离开，真会选择自己。
“真！”影忽然惊醒抓住真的手。
“做噩梦了吗？”真反手握住，轻抚指节。
之后，影变了。
不再痴迷修炼，变得很忙碌，动辄消失。
影不擅长隐藏心思与行踪，真很快摸透她忙碌的重点：坎瑞亚、渊下宫、笹百合狐斋宫御舆千代等友人。完全没头绪，摸不透妹妹的用意，真时刻关注影的动向。
直至窥见了真相的一角。
是来自天空岛的召唤。
无法抗拒的召唤，等发现时，影已代她赶到了坎瑞亚。真连忙追过去，却看见毁天灭地的一幕。难以置信，等反应过来，真已被强大的神力波及误伤，正中胸口。比起伤痛，她更惊讶影竟比自己先洞察局势，影一向只专注练武啊。
“真……”影抱住真。
“咳咳不是什么致命伤。”真困惑，为何影会哭得这么伤心，“影，为什么瞒着我过来？”
“我……”影的泪落在重樱上。
虽有后遗症，还好保住了一条命，真觉得很幸运。
忙碌的影越加沉郁。
去年。
渊下宫海祇大御神-奥罗巴斯，率民众回到地面。
影得知消息，不相信似的反复询问：“怎么可能，他在渊下宫好好的，怎么会上来？”
“可能这就是宿命吧。”真随口说道。
影脸色一白。
真没想到她受到巨大打击，连忙安慰道：“不要紧的，他对稻妻没有危险。他在信函中明确说，愿意归顺我们的统治。”
“这不是重点。”
什么是重点，影又不说，只是陷入苦恼，真偶尔听到她喃喃「假如一切没有意义，为什么又会改变」。真不明白，越发盯紧妹妹。随后，奥罗巴斯在八酝岛兴风作浪。
真告知影，得去‘处理’一下。
影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失魂落魄，反复擦拭武器。
真以为她为同类而伤感：“我知道这种事……”
影收起武器，轻轻拥住了真：“真，我不知道一切有没有意义。假如只是虚假的希望，我该怎么办，我要再一次承受失去吗？”抑制不住的悲伤。
影的悲伤令真起疑。
真悄然跟踪，来到八酝岛。
在影挥下无想的一刀，真看见了那骇人的一幕：「无数的通道，无数的影，无数通往遥远的漆黑……」
当一个没有预知天赋的魔神，突然参悟天机，不是什么好事，那或许是死亡前的预演——魔神中有这样的说法。真顿生恐惧，死亡即将降临在自己身上吗？为何会这样，过往的欢喜、努力、期待、悲伤与憧憬，都将在不久的某一天化作泡影吗？
真悄然回到天守阁，等了许久。
影回来了，疲乏又绝望。
真想问她那些通道是什么，想问影做了什么，欲言又止，怕透露天机会将影牵扯进死亡预演。
人人都渴望真相。
可触摸真相后，我们又无比期望自己从未揭开过真相。
没等真理清心情，影进入一心净土，再没有出来。
真问：“帝君，这些意味着什么？”
成百上千的通道。
成百上千的影。
钟离开口：“我想，影只是走过太多的路，找不到最初的那条通道了。”那些通道，就是影亲手创造的渊源。影不仅仅迷失了来路，自己也深陷渊源的纠葛之中。
真仰脸：“为什么有那么多影？”
钟离：“……”
不清楚。
钟离忽然想起小草神反复叮嘱自己的话：「你千万要避开摩拉克斯……是的，绝对不能与他见面……否则时间线会崩塌。」谨记在心，加之身上如有雷达，与本尊靠近时间线便会呈现崩塌之势，所以钟离从未见过本尊。
那影呢？
影谨守禁忌了吗？
或者，作为开拓前路的先行者，她知道这条禁忌吗？
钟离忽然领悟，现在需要确认一件事，那就是影去了哪里——影真的在一心净土吗？
第129章
石珀篇13
钟离代入影。
同为穿越者的角度去思考她的行为逻辑。
穿越的影，经过种种努力，试图逆天改命却最终失败。那她会怎么办？她会回溯，看看哪里出了问题，然后避免相同的错误。因为期望抵达的未来里，必须有这些亲朋好友。
只是，规则是如此强悍，以不同方式重蹈覆辙。
——每一次回溯，影就踏出了一条新通道。
——不知不觉，通道成百上千。
所有人都在命运的傀儡下行动着，然而，一个人被忽视：
时间线里的影本尊。
穿越影毫不避讳地与亲朋好友相聚，大刀阔斧改变命运时，影本尊去了哪里？钟离几次时间跳跃，只有穿越影在活动，也没听过两个影这种事。大概率，影本尊被干掉了，或被藏起来了。
——于是每一条通道上，都有一个影。
——不知不觉，影也成百上千。
因此，天狗看到的是「三尾蛇衔尾」是本质；而真看到的，「无数条通道，无数个影」是影的经历剪影定格。是的，这种猜想应该无比接近真相了。
钟离忽的顿悟。
智慧小草神一直隐瞒了真相：
——和本尊相遇，未必会让时间线崩塌。
——而是会衍生出新的时间线。
那为什么钟离每次与本尊快相遇时都会天崩地裂？最大的可能，是钟离被催眠了，或者被植入了类似「一靠近本尊，就会启动闪避」的意识雷达，宛如崩塌的错觉，让他会不顾一切地逃离。
难怪，每一次崩塌预兆几乎一模一样。
顿悟这一点。
钟离倒没有责怪小草神的欺骗，她用心良苦，也害怕重蹈覆辙。
说回正题。
穿越影也好，本尊影也好，此刻在哪里呢，但凡找到一个都是突破口。
不久真从一心净土回来，脸色苍白。
果然影不在那里。
钟离：“别担心。”
他的从容冷静感染了真。
真的颤抖渐平息，扬起脸：“您千里迢迢过来，是否知道了一些我不清楚的事。”
“无论如何，请帮我将影带回来。”
被恳切泫然的目光注视，钟离想，迟早能找到影，但彼时，真未必还活着。不免同情，钟离含蓄地说：“我会找的，需要一些时间。比如，一两年，三五年，或者更久一点。”
真蓦然轻松：“只是三五年而已。”
真的眸子盛满绯樱之色，欣喜释然。钟离不忍，移开目光。真一怔，她本聪慧，不会不懂那眸中的怜悯。片刻静默后，真抬起手，掌心向上，接住一片樱花，融入神力，樱花散出点点光芒。
“若影不肯回来，请将这片花给她。”真将樱花交给钟离。
“好。”钟离纳入掌心。
“有劳了。帝君，能给我一个肯定的回答吗？不是契约，只是，让我稍微安心。”真的声音温柔，她清楚，摩拉克斯作为契约之神，哪怕只是口头答应，也会很尽力去实现。
钟离想了想：“终有一个影会归来，请耐心等待。”
影在哪里？
真提及的几个地方都没有找见。
钟离思索，自己会站在这里，并非偶然，时间也不是无序跳跃，冥冥之中，被牵引着才走到这里。与其，一昧猜测影的行踪，不如把这些经历顺一遍。
有三个地方渐渐浮出。
一是海沟；二是他被影劈的地方；三是奥罗巴斯被劈的地方。这三处有一个共同点：影使用了无想的一刀，也是影最可能出现转折点的地方。
钟离决定顺着自己经历的地方再走一遍。
最先是海沟。
位于「格巴弗卢海」。
钟离现在只剩下一脉神力，人前「故弄玄虚」也就算了，真要下海，他可要做点准备。
所幸，这可是有科技的年代。
钟离找到一位善于制造机械的科学家，以对方无法抗拒的交易获得一台潜水装置。而后顺利地来到这片曾和若陀探索过的海域，橘红夕阳如火，海域暗潮涌动。
钟离兴冲冲地下水。
哪里想到这条海沟太深，人类创造的装置没法下潜到这么深的地方。
海沟这么深，必须用神力才能潜下去。
可他又能找谁帮忙啊。
若陀，绝对是不二人选。
可这个时间点，若陀已被封印了吧。
钟离带着一丝祈盼来到伏龙树下，惊喜地发现，还好，竟没被封印。他赶到层岩巨渊，探到若陀的踪迹，用神力将他召唤了出来。
原以为出来的会是沉稳主人格，没想到，却是副人格。若陀偏着头，明眸皓齿，身姿纤细，盯着钟离看了片刻，灿然一笑：“是你呀，好长时间没见了。”
“很久吗。”
钟离化了更成熟的人形，装作摩拉克斯的做派，努力表现得优雅又熟稔。
97/126 首页 上一页 95 96 97 98 99 100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