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的会元是谁,他们自然也知道。
南方大族出身,实在是个很好的人选。
希望陆丰之不会让他们失望。
两个时辰后十份考卷放到了白明理面前。
“陛下,这是臣等选出的卷子,请陛下过目。”
这十分考卷已经拆了糊名。
能清晰地看到学子的性命籍贯。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能被中书令等人选出来,这些人的学识自然是足够的。
只是到了这一步,谁是第一谁是第二,靠的不再是学识了。
白明理这一年来,虽是没有系统地学过科举考察的内容,但看懂这些卷子还是不难的。
他一眼看过去,发现放在最前面的就是陆丰之的考卷。
白明理一笑,看来这人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快速地扫视了一遍他的考卷。
别的不说,此人的书面就干净整齐得过分了,比打印的字迹都要干净。
前面的几道策问都是考官出的。
两道问的是前朝两位名臣的优劣,另外两道,一道水利工程,一道问的则是律法相关的题目。
难为他们这么短的时间能写出这么多深入浅出,鞭辟入里的‘论文’了。
白明理只是看了个大概,便感觉让自己来写,自己肯定写不出来。
不愧是会元啊。
白明理将注意力放在最后一题上。
一看就看到陆丰之竟然先分析了为何天下粮食丰收,却有可能出现民不聊生的可能。
他眉头一挑,这小伙子够敢写的啊,真是个狠人,连陆家都暗讽上了。
看来不给他这个状元都不合适。
“陆丰之,好名,正应了大齐得良种,好名。”白明理称赞道。
中书令心下了然今日的状元便是这一位了:“陛下说的是,陆丰之学识扎实,乃是一块璞玉啊。”
白明理笑着看了其他九人的卷子。
一个个倒是都很有想法,看到最后一张考卷白明理一愣。
白明理看向方长鸣。
安静坐在下手的方长鸣幅度很小的摇了下脑袋。
看起来有些懵,但眼底有一丝笑意。
两人根本没有说上任何一句话,方长鸣就明白白老师想要告诉他什么了。
最后一份卷子是孙三柳的?!
不是他对孙三柳没有信心,这年头大族的藏书是寒门不能比的,更别说各家流传的手札。
就像是他给唐致的手札一样,几乎记录了他做县令时的所有心得。
这种东西虽然不能评价为书,但其内涵并不比藏书少。
各家每一代几乎都有为官之人,不论官职高低,许多消息都是互通的,不出三代积累下来,他们的知识含量根本不是一个层面的。
便是这些日子孙三柳借着吴家家学能扩充自己的知识量。
但是想要从末位移到前十,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除非他写的东西恰好切中了要害。
“这最后一人的卷子……”白明理抬头看向中书令魏泽昂。
“倒是也不差,学问做的很扎实。”但是称不上多优秀,这是孙三柳本身能力的限制,白明理看到最后一题,嘴角上的笑意越来越大,“但此人倒是有一颗赤子之心啊。大齐以农桑为重,朕的治下农户却连命都难保,是朕的不周啊。”
白明理看向中书令。
中书令能说什么,他其实刚开始也在考虑要不要选这张卷子,但……以他的眼光来看,此人若是为官必定能够成为一把锋利的刀。
这不正是方大人需要的吗?
陛下看了也该高兴才是。
他这才将这卷子放在了第十位。
“陛下还未亲政,农桑不振,如何能怪到陛下头上。还请陛下宽心,别伤了龙体才是。”方长鸣冷冷地开口。
打破了大殿中的寂静。
中书令魏泽昂一句辩驳都没有,他立即跪了下来。
几位考官跟着跪下。
“臣万分惶恐!”如今天下是何等情况,魏泽昂哪能不知道?
只是……太多顾虑,他不过是臣子罢了,只要大齐不灭,他就还是中书令。
白明理没有说话,他垂着头,调整了第五名和第六名的位次,其余卷子的排序没有更改,他将考卷放到托盘上。
一旁的贾乡低眉敛目,大气都不敢喘,陛下和方大人的威视一日重过一日了。
他心中却是高兴的。
他就站在陛下跟前,多少看到了那位孙三柳学子的文章。
孙三柳写的是,他若是一名农民该会如何面丰收盛景,之后卖粮又会经历什么,最后又抽离出来,提出自己的看法。
贾乡虽是早早入宫,可当年在乡间的一切他都记忆犹新。
只望,这位名为孙三柳的学子为官之后不改本性,做到自己在策问中所写的宏愿。
“起来吧,方大人不过是说句话,魏大人何必如此。”
白明理开口道:“往后如何,还得看众位爱卿的,爱卿也该保重身子。”
他的目光落在魏泽昂额头上的冷汗上。
魏泽昂缓慢起身:“多谢陛下抬爱,臣自当为国分忧。”
白明理看了眼旁边候着的礼官。
礼官带着誊写好的榜单离开。
众位学子早就已经用完膳,在垂拱殿外等候。
本朝并不会亲自面点状元,但是鹿鸣宴的时候皇帝和诸位皇子会参加。
到时候自然有拉拢这些学子的时候。
阶下众位学子已经按照会试名次站好,按理说此时他们应当趁机结交些友人,只是如今大多数人只是安静的站着。
钱英堂这个没能领悟到陛下和方大人心思的人反而觉得奇怪。
他想要说什么,但是被林雅行瞪了一眼。
钱英堂只能乖乖缩回头去。
礼官到来时,站在最前方的陆丰之连呼吸都停止了。
他听到礼官唱道:“一甲,第一名,剑南道兆州府陆丰之。”
陆丰之猛地抬起头,出列行礼,多年的教养让他的身子比他大脑反应快了许多,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站在了另一侧。
孙三柳低垂着头,还在回想自己的策问中的错漏。
反正没那么快会唱到他的名字。
传胪是个国字脸中年人,声如洪钟,唱名的时候抑扬顿挫,竟是比刚才唱名的礼官还要强些。
“二甲,第七名,常州府方山县大槐村孙三柳!”
孙三柳震惊地愣在原地。
第93章
还是身后之人推了孙三柳一把, 他才反应过来该行礼谢恩。
他的位次如何众人都看在眼里,就连陆丰之都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不知道他策问中写了什么,竟能有如此进步。
孙三柳却有些担心, 若是有人传言方大人为他大开方便之门该当如何。
可是一直等到打马游街,也没人传出这样的风声。
恍恍惚惚骑在马上的孙三柳松了口气。
吴瑞卿、顾明和吕贺早早就在进士游街的必经之路的酒楼上守着。
“放心,殿试从未有落人的说法,怎么着孙兄也能是个同进士。”吕贺靠着围栏脑袋往外伸, 嘴上却在安慰旁边的两位好友。
顾明见他这模样,笑道:“我们自然知道,你小心掉下去。”
就吕贺这模样, 还劝他们呢。
吕贺摸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地往回坐了坐。
“来了来了!状元瞧着可真俊俏, 比探花郎还俊呢!”
“我觉得还是探花郎好看!”
……
前方传来了几声略显尖锐的讨论声。
这个时候女郎出来看状元游街,便是做出些出格的事,也无妨, 便是传出去也不过是少年少女慕艾的美谈。
吕贺三人立即挤到窗口等待。
“我有些看不清啊,最前头那个是陆丰之吗?”吴瑞卿眯起眼睛,他试图看清前方的人。
“我瞧着应该是, 陆家教出了个好儿郎啊。”顾明勉强看了个清楚, 在最前面的就是陆丰之。
南北之争向来都有, 陆家压着陆丰之没让他参加会试这事,只要消息灵通些的都知道。
“陛下竟然点了陆丰之当状元。”吕贺倒是疑惑了。
虽说打击了唐家便要提拔其他世家,可提拔陆家是吕贺没想到的。
陆家算是剑南道最有势力的家族了, 但在北地并没有多少势力。
不过想到陆家跟方学兄应当有交情,退一万步说两人之间没有来往, 方学兄跟陆家一定是有交情的。
选他似乎也说得过去。
“陆公子确实俊俏,只是比方学兄差多了。”吕贺笑道。
“等等!你们看后面那个, 就是最高最壮的那个,是不是孙兄啊!”顾明突然指着前方喊道。
吴瑞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真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像!真的像!可是……”不可能吧,那个位置可是第十啊,按照规矩前十的卷子都是主考官挑选出来的,便是方大人想要插手都不能,此次科举方大人除了造出了声势外,其他并没有动手。
中书令魏泽昂总不会为了讨好方大人和陛下,将孙三柳提起来了吧。
吴瑞卿虽高兴,但也担心再节外生枝。
“孙兄!孙兄!”吕贺将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喊道。
反正这个酒楼不少人都在喊人,或是发出惊呼,荷包花朵不断往下丢,与其说这是进士最风光的时候,不如说这是一场普天同庆的乐事。
文人不必拘泥于礼节,女子不用在意规矩,每三年都会出一次状元,但每一次都极其热闹,也有众人想要借着此事都高高兴兴的缘故。
还在发蒙的孙三柳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下意识抬起头,正对上疯狂晃着手臂的顾明和喊他的吕贺。
孙三柳露出了在得知成绩后的第一个笑容。
“孙兄!接着!”吴瑞卿从伸手摸出一个绣了青竹的荷包丢给了孙三柳。
孙三柳虽没有陆丰之俊朗,但也五官端正身强体壮,年纪还轻,不少人朝着他丢东西。
吴瑞卿这个举动倒也不算是突兀。
兄弟之间捧捧人场吗。
孙三柳眼疾手快地将荷包接住。
笑着朝三人招手。
“吴兄没想到你还跟着丢东西,我都忘了准备了。”一看那荷包便是新的,想来是吴瑞卿提前准备的,顾明侧头看向吴瑞卿。
吴瑞卿笑笑没有说话。
孙三柳离着三人越来越远,心头却是没了刚开始的慌乱。
既然自己能被提到如今的位置,那便是自己的策问入了考官和陛下的眼。
自己理应自勉,那有时间用来迷茫呢?
孙三柳面上的笑意越来越灿烂。
他的手无意识地摸索着那个青竹荷包。
沉甸甸的荷包里似乎被塞了不少有些硬的东西,能摸出来是一片一片的东西。
孙三柳就算不打开看,大概也明白这里面放了什么。
他心中有些温暖,那些对未来的恐惧,似乎也离他远了。
“吴兄你这个时候还跟我们卖关子。不会真就是个荷包吧?”吕贺好奇地问。
“放了些能用得着的贺礼。”吴瑞卿含糊着说。
孙家穷困,吴家也不能直接给他银钱,便是孙三柳性情疏阔不在意这些,吴家也不能如此失礼,这荷包是他提前准备的,里面塞了些金叶子。
算是向孙三柳庆贺他蟾宫折桂之喜了。
等到孙三柳选官了,不论是买宅子,还是干别的,到底是要银钱开路的。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有银钱傍身总比没有强上许多。
吴家祖业已经被归还吴家,加上吴珠娉这些年的经营,他们表面虽然还是质朴毫不奢靡,但实际上他们吴家并不缺银钱。
“原是如此,吴兄真是费心了。”顾明一下子就猜出了什么,吕贺和顾明对视一眼,他也不再追问。
反而是专心看其他进士。
唉,不知何时自己才能成为其中一员啊。
————————
方长鸣等人到了侧殿中歇息片刻,便直接去了乾辰殿参加鹿鸣宴。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礼官唱诗同乐府乐工,奏乐唱和。
按律法方长鸣并不是考官,留下参加鹿鸣宴也可,不参加也可。
但一般来说大臣都是会留下的,一来能够试探下学子的深浅,二来方便确定要将谁拉拢过去。
久而久之便成了不成文的规定,参加殿试的臣子都要参加鹿鸣宴。
方长鸣今日的心情不知为何有些沉郁。
他很少会陷入这种个人情绪中。
因为一般有情绪,他就立刻发出去了,从来不难为自己。
但是今天,他多多少少有些触景生情。
他当年参加会试时也称得上一句意气风发。
方长鸣那个时候虽然已经适应了古代的生活,但是对官场还没有一个具体的认知,还非常非常天真。
他有些感叹了。
好多年过去了,要不是有白老师,他怕是都忘了家乡是什么模样了。
真要他回忆起来,他已经快忘记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只是安安静静地学习生活是一种什么感觉了。
时光的滤镜给他的记忆盖上了一层纱。
让他根本判断不出,他怀念的到底真是他原来的亲人和家乡,还是他记忆中被扭曲变形的回忆啊?
说来,这科举失利也算是他转变的起点了。
自己上回参加鹿鸣宴,还是个被众人嫌弃地惹了贵人的同进士,如今却是一部尚书。
走到这一步,他直接间接害死的人,怕是也不少,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个时代对他的吞噬。
方长鸣自觉已经用尽了权力抵抗,但能做的却还是很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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