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里像是被泼了硫酸,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直到钻出一个个洞来。
“这应该只是个噩梦吧....”穆久不死心的看着管家,却发现对方的眼眸也无比猩红,沧桑面容上满是掩盖不住的悲伤。
“节哀,穆少爷。”管家用苍老的手掌握住穆久瘦削,骨节细长的手,接着强撑说道:“一切都是命数。”
“你什么...意思?”穆久五味杂陈地听着管家的话,似乎心里早已有了答案,但是却还是不敢再去相信这个事实。
过于残酷。
“火太大了,找到尸体的时候只剩下骨头了,肉都烧没了。”管家带着沙哑的哭腔,悲不自胜道。
穆久背脊弯曲,无助地用手捂着脸,神情无神,麻木到极致,泪腺却再也挤不出一滴泪水,去献祭这惨绝人寰的结果。
不敢再听下去。
见惯了生死永别。
但这种阴阳两隔的场景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却还是一如既往的会痛不欲生。
连骨髓都泛着被蚕食,嗜咬过后的疼。
曾经穆久恨透了临祁,可在得知他变成了一堆惨败,没有虚体的灰烬时,那份恨却随之转换成了另一种不可言喻的东西。
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只觉得原本跳动的心脏,随着那个人的彻底消亡,变得空荡荡的,好像跟着他一起死了。
简直要了他的命。
穆久抱着那个从火葬场里推出的骨灰盒,不撒手。
宛如下了逃不出的魔咒似的,出现在他面前的,又只能是一个冰冷冷的骨灰盒。
他就呆在那个小小的杂货间,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两个骨灰盒。
临祁死亡的消息在全城都传开了来,电报,报纸上满满的都登记着这条新闻,在哀悼的同时,他名下的房屋,参股的商会,公司,还有所有财产都被冻结了,以上交国家的缘由交予那些图谋不轨的官员,分刮了去。
在那之前,管家打开了临祁私密的柜子,那里有专属给予穆久还有孩子留下的资产,但是他并没有过多去在意这些身外之物。
穆久握着从柜子里拿出的遗物,里面有一个被扎的千疮百孔的小人娃娃,是他五年前曾经为了泄愤做的,背面还故意写了对方的名字。
这么恶毒,带着诅咒的东西,为什么要留着?
还有那个他做毁了,扔进了垃圾桶的红豆链子。
竟然是他,捡走了......
穆久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些残破的玩意,还能被人当成宝贝似的珍藏了这么久。
一边那么残忍的伤害,折磨他,一边又偷偷摸摸在背地里,掖着藏着对他闷不吭声的肮脏爱意。
他全身颤抖不止,失神崩溃地握着那两个东西,临祁啊,你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么自损一千,伤敌八百的事情。
他还来不及缅怀,从悲痛中抽离出来,就被那些恶毒的家伙拿着棍棒狠狠地赶出了临府,那个临祁废了好大精力和心血,才建好的家。
这次,是真的没有家了。
他们化身为强抢豪夺的强盗,没有任何人性和仁义道德,眼中只有利益,不顾任何情面。用一身伤痕累累换来的功名利禄,江山荣耀,以他的死亡告终,被销毁泯灭的彻彻底底。
偌大的临府,此刻被封条贴的严严实实,周边都是警戒线。
穆久拿着那些遗物,手上抱着孩子,在门外伫立了下,便才收回眼泪,与管家坐上黄包车离去。
穆阳刑期已满,如今终于出狱。
那日,是穆久来接的他,穆阳这些年在监狱的日子,也算不上好过。
难免会跟人发生争端,腿脚断了一只,如今成了个跛子,走路一瘸一拐的。
看上去萧条又落魄。
看着穆久手上抱着个奶娃娃,穆阳盯着那张笑盈盈的小脸,颇有点好奇,“这是谁的孩子?”
穆久也不遮遮掩掩,落落大方的回应着,“我的。”
穆阳更加疑惑,心想穆久在这五年内竟然都婚娶了,可惜了他这个当哥的,没来得及去参加弟弟的婚礼。
“长得真好看。”穆阳用手摸了摸孩子的头发,只听到穆久又说了句,“是我和临祁的孩子。”
穆阳那张脸还来不及笑,立马又僵硬了下去,他将手伸了回去,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孩子,确实长得有几分像临祁。
“临祁跟别人生的孩子,叫你给他养?要不是他死了,我一定将这狗娘养的家伙,碎尸万段。”
“赶紧把这孩子扔了,你可别菩萨心肠养狼崽子。”
“够了....哥。”穆久如鲠在喉,一时道不清说不明,听着穆阳这么肮脏不堪的话语,顿时心寒。
“你要是狠不下心来,我来帮你扔了这小野种。”
穆阳恨铁不成钢,一把想抢过穆久怀中的孩子。
穆久紧紧抱着孩子不撒手,音量越发的大了点,“是我生的孩子,我生的。”
穆阳觉得穆久真是疯了,怒不可遏的吼道:“临祁那小子,当初害我们害的多惨,你都忘了吗?他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能让你说出这种荒唐的鬼话,去维护他!”
“真的是我生的,从我肚子里活生生刨出来的.....”记忆犹新,肚子上的血盆大口,麻醉剂,手术刀,缝了不知道多少针,过了多久的日子,伤口才终于愈合,现在还留着个大疤。
穆久将孩子放回摇篮里,拉着穆阳的手臂,两个人面对面,情绪万千。
他将肚子上见不得人的伤痕,重新展露于空气,穆阳看到后目瞪口呆。
“爹,爹肚子上也有道疤。”穆久用手指着自己的陈伤。
穆阳突然想到了什么,语塞。
“是......临祁逼你的对吗?”穆阳始终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切。
“对,是他逼我的。”穆久再次心酸的哽咽。
是谁,又要留着破碎不堪的回忆,厮守,惦念一辈子。
是活下来的人。
“畜生,那个畜生,怎么这么.....”穆阳红了眼,咬牙切齿,将穆久拥入怀抱,心疼的拍了拍,懊悔的说道:“是哥哥,没有好好保护你,辛苦了,这么多年。”
“我们走,我们去国外,跟你二哥,一家团聚。”
穆久只能点点头,不停地点头。
很是麻木。
“那个孩子?你确定要留着?”穆阳再次跟他确认。
穆久沉沉地“嗯”了声,思考了很久。
“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我不会原谅临祁做的所作所为。”穆阳瞄了眼孩子的方向,语气缓和了不少,“既然是你的骨肉,那就好好将他抚养长大吧。”
“忘了那个人渣,好好重新开始生活。”
真的能将一切抛之脑后,重新开始吗
穆久垂着头,敛着的眼帘下,是看不清的神色。
接下来的这段日子,他与穆阳处理好了剩余的琐事,两个人便离开了国内。
在走之前,穆久与管家急匆匆的道了个别。
管家则是重新回了老家,那是个小山村,很是宁静,适合养老。
一切又好像恢复了正轨。
他们终于坐上了飞机,孩子因为不适应新环境,哭的有些厉害,穆久逼不得已,哄着孩子。
穆阳也没什么经验,两个人手忙脚乱。
因为孩子的啼哭声过于大,吵得机舱里的人,多了些刻薄的抱怨。
旁边一名看起来较为绅士的男人,见到后,彬彬有礼的问候了下,“需要我帮忙吗?”
穆久实在不放心陌生人,礼貌的拒绝了,“不用,谢谢。”
“抱得姿势不对,这样,孩子会更舒服。”男人用修长好看的手指弯曲着,摆动着手臂,做出看起来很专业熟练的动作。
穆久半信半疑地学着照做了,没过一会儿孩子果然安静了下来,然后以一种舒服的姿势,窝在他的怀里。
不闹腾了。
这半年多的时间,都是临祁在带孩子,自己因为放不下仇恨和芥蒂,就连看都没看过。
如今这么一想,确实养孩子是件很难,并且棘手的事情。
他转头对这个好心的男人,说了声,“谢谢。”
男人长得斯斯文文,白白净净,身穿一件灰色羊驼大衣,脖子还戴着层很搭配的围巾,衬的人很是温暖和善。
但穆久对这样的人,多少心里还是有点阴影。
比如,那个扮猪吃老虎的勤佑然。
穆久还记得穆阳出狱那天,是勤佑然送他们离开的监狱,他还对自己说了句很奇怪的话。
第79章 在医院熟悉的背影
他们下了飞机,穆拾在机场早已恭候多时,前来接待。
一家三口,终于团聚。
这里是在美国洛杉矶,早些年穆正远怕穆拾在国外吃住不好,特地买了栋小洋楼,每个月还会寄给穆拾不少的钱财。
但如今穆正远去世多年,穆拾还得在国外继续完成学业,没了家里的庇佑,也得一边打工,一边上学。
外国人并不待见中国人,穆拾确实受到了不少的白眼,欺凌和侮辱,所以除了上班和上学的日子,他一般是选择不出门的。
外边过于暴乱。
他们回到家后,穆拾指着穆阳怀里的孩子,疑问道:“大哥,你的孩子吗?”
穆阳摇摇头,“小久的。”
穆拾有点不太敢相信,没想到兄弟三个人里,最先有孩子的,竟然还是穆久。
没过一会儿,孩子又哭的厉害。
穆久还在厨房噼里啪当的煮饭,连围裙都没摘下,只听到穆阳大声喊了声,“孩子是不是饿了?又哭了。”
他急急忙忙的从厨房赶了过来,“奶喂过了。”
于是穆久稍有经验地扒下孩子的尿布,重新换了张。
穆阳继续抱着孩子,嘴里唱着抗战歌曲,代替摇篮曲,哄着。除了这个,他啥也不会唱,反反复复都是那几首。
但是好歹孩子算乖,也没闹腾,或者嫌弃他唱的难听。
穆拾哭笑不得,看着穆阳一个大老爷们,化身柔情铁汉。
兄弟三人忙成热锅上的蚂蚁,焦头烂额的照顾孩子。
“叮咚。”
门外传来一声门铃声,穆久去开门,只感觉这模糊的脸和轮廓,似曾相识。
“你好,能不能借瓶酱油,我的刚刚好用完了。”
这声音,是飞机上的那个绅士男。
绅士男原来是他们的邻居,穆久感叹这个世界还真是小,兜兜转转,还是能遇到那些个冥冥注定中的人,逃不掉似的。
穆拾听到后,把手上的奶瓶放下,又跑去厨房的柜子,拿了瓶酱油出来。
绅士男对穆久自我介绍,“我叫白肯栖,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找我帮忙,别嫌麻烦。还有,我是一名医生。”
说完,还递了张名片给穆久。
穆久愕然中,白肯栖拿着酱油走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穆久觉得生活甚是忙碌,但是每到深夜,他又会情难自控的想起临祁。
那张脸,还真是越来越记不清了,每次使劲的想起,或者想去遗忘,最终画面却总是卡顿在他葬身于火海的那个晚上。
反反复复,让他整夜整夜辗转难眠。
痛彻心扉,不过如此。
穆久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的恶语相向过于狠毒,面对谁都可以慷慨大方,为什么到了临祁这里,却总是一副铁石心肠的模样。
人总是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和后悔。
他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那张精致好看的脸蛋,还真是越来越和临祁相似了。
白肯栖偶尔会过来,帮助他们这三个愣头青,来照料一下孩子。
他的风度翩翩,游刃有余,让人相处起来会很舒服,没有一点锋芒感。
在白肯栖的帮助之下,介绍了个好的医生给穆久,正好库源有匹配的眼角膜,他也因此动了场手术治好了眼睛。
穆久终于能看清东西了。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穆久怎么说也活了几十年,怎么会不知道白肯栖的心意,但他迟迟还是忘不掉那个人,心有余辜。
穆阳多次想撮合穆久和白肯栖,甚至在过圣诞节的时候,他和穆拾两个人带着孩子出门,特地就留下他们在空荡荡的屋子里。
白肯栖手捧着浪漫的白色玫瑰,终于在一束比人还高的圣诞树面前,向他真诚告白,“穆久,我很喜欢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让我陪伴你共度余生,还有照顾你的孩子。”
此刻圣诞树上的小灯宛如夜空的星星,一闪一闪的,炫的穆久瞳孔骤缩,他看着那一束玫瑰花,白的纤尘不染,清新动人。
白玫瑰的花语是我与你正好相配。
那个别墅,那片花海。
那句轻描淡写的“我爱你。”
穆久呼吸停滞,顿时连气都喘不上来,只觉得胸口闷的慌,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下来,他有点麻木的拒绝了白肯栖,“对不起。”
白肯栖比他高了半个头左右,低头注视的眼神很是迷人,蛊惑,像一滩温柔的秋水,止不住沉溺其中。
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很有成熟男人的魅力。
此刻穆久却没有任何欣赏,只有躲闪,固执的说了句,“君子之交,淡如水。”
敏感,自卑,破碎,伤痕,爱恨像密密麻麻的蜘蛛网,罩的他全身都被禁锢,无法挣脱开来。
“如今你也没有伴侣,为什么不能跟我试试呢?”白肯栖不死心,他笑的很是斯文,露出的白牙亮闪。
穆久看似淡淡的语气,暗藏翻滚的波澜,“我心里有人了。”
白肯栖好奇,嗓音低沉,有点失望,“是谁呢?能够虏获你的芳心,这么死心塌地。”
穆久愣怔,用纤细的手臂往外推了下,幅度不大,但是刚好能把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甩开。
“一个死人。”
白肯栖听完后,那张原本含情脉脉的脸,逐渐没了神情,嘴角抿直了下来。
穆久重新回到冷清的屋子里,疯了似的,用手搜着柜子里藏着的盒子,里面有一枚戒指,上面还刻了临祁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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