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春笛疲于应敌,抽空回嘴:“那小和尚岂不是更没有用!不是,大师救命!”
她又躲回心痴身后,用心痴的身躯抵挡药人的攻击。心痴和尚功夫不弱,看起来纤弱,却有佛门横练外功在身,虽然左右支绌,但暂时足以抵挡。
这些药人和续魂蛊差得太多了!季春笛满头冷汗,心中大叫后悔。表弟既然不认自己这门亲,来这一趟就更没收获了——她狼狈逃窜,掌中的毒虫斗不过对方体内的蛊虫,处处受制,被逼的抽出长剑。
她一着急,剑术更是如同天女散花,混乱不堪,躲避得险象环生。就在药人围攻的刀兵快架在脖子上时,面前傀儡的腰身被一截长鞭卷住,内力流转,居然活生生勒断了半截药人的腰。
季春笛趁机将长剑刺入药人胸口,翻身离开,叫道:“这人竟然还有血流?他们到底是死是活?”
姬珊瑚冷冷道:“恐怕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些人长期沉浸在走火入魔的混乱状态当中,心智被蛊虫操控,大部分还活着……这样的状态跟我教功法出了岔子的弟子没什么两样。”
“活着?”季春笛难以置信,续魂蛊用于死人,在此基础上改造的夺魂蛊竟然如此厉害?难道那位纳灵子又加以培养过不成?她脑海中的讯息飞速流转——怪不得那位清知道长要在此看顾“酒水”,他要保证这些药人都活着,他要喂养这些蛊虫。
蛊母才是关键。季春笛正要回头向江世安求援,一转眼,发现江世安身边的形式居然更加严峻。
在第一个药人夺门而入的瞬间,江世安的风雪剑就已经出鞘。这样快到极致的一剑,竟然被挡了下来——
两个面无表情的黑衣药人出现在了清知身畔,两人内力十分浑厚,不惧损伤,用肉.体硬抗这一剑。风雪剑切开略微有些僵涩的皮肉,劈断骨骼,撞在一块非常坚硬的金属之上。
金属?江世安瞳孔微缩,横起锋刃扩大伤口。将黑衣药人胸膛的破开,露出比百炼之钢还更坚硬的骨架,完全是用炼制兵器的方式改造了这些人的身体。
“两位前辈。”清知对待这两具药人的态度很柔和,拱手道,“不得不惊动你们了。”
平时收纳在药柜后方?江世安的目光向后偏移,扫过清知身后的巨大药柜,脑子里的一个自嘲飞掠而过——药人可以用“收纳”这种形容么,幽默得太黑暗了。
“纳灵子除了残害年轻人,看来也搞到了不少高手随行。你口口声声说为了方寸观,却又对镇明霞道长下手,他不算是你的前辈吗?”江世安持剑而立。
“你不明白。”清知转过身去,捧起陶瓷药罐一下下地捣药,动作用力,“要不是夺魂蛊,他早在走火入魔的当日就逆血攻心而死,怎么会有如今的逍遥自在。我师爷是为了他的性命,只是在找到让他恢复神智的办法之前……暂且用一用……”
江世安冷笑一声:“你真这么想?我看纳灵子前辈未必啊!”
这两具黑衣药人非常难缠。
他们的年纪已经在四十岁以上了,或许在被操控之前,就是颇成气候的一方高手。江世安的剑术独步天下,以一敌二,也不算艰难,只是两人的身体被重重改造,剑刃劈入而不伤分毫,几乎没有疼痛的知觉。
防的密不透风、破不了招。
他们以纠缠为主,江世安因为顾忌身后的薛简,不能使出全力。从方才开始,清知就不在意时间流逝,甚至有意说明了一些事以作拖延……他们在等纳灵子?要是秦永臻加入其中,胜算就更低了。
局面太过僵持,江世安削断黑衣药人一臂,风雪剑吟啸而起,扫向头颅。也是因此,他的身后露出了一个空档……这是江世安故意露出的破绽,他全神贯注,随时准备回防。
但是没有。
药人对这个故意暴露的破绽视而不见,没有采取最有效的应对方式,格挡不及。江世安剑锋扫过,一只面目被毁的头颅冲天而起,血迹飞溅而出。
蛊虫从头颅的耳朵里爬出。
江世安再次站定,剑刃跟另一人的双刀锵然撞击在一处。他似有所悟,目光穿过药人的斗笠,看向清知身着淡青道袍、侧立而对的身影。
满室混乱之中,却没有任何一具药人对薛简动手。
江世安自问防得缜密,正是因为他保护得十分缜密,才确确实实、清清楚楚地知道,没有任何一具药人对薛知一下手。他凝视着清知,开口道:“我的挚爱,你的同门,本是一人,我们却因仇怨而刀剑相向。”
“万一我说得是假话呢。”清知看着他道,“江世安,你敢赌这个万一么?”
风雪剑擦出刀刃摩擦的火花,冷兵器交击的寒音响彻洞穴。但这里是地下,而且太深了,就算是天塌地陷,恐怕都很难立即发现。
江世安凝滞一瞬,旋即,他感受到了身后的触摸。
以薛简目前的状况,不可能参与这种战局。但他也觉察到自己没有受到袭击,低声说了一句:“去吧。”
江世安没有回头,轻言询问:“那你呢。”
“他不会杀我。”
“我不能赌。”
“是我赌。”薛简道,“你放心。”
江世安沉沉地吸了一口气:“我真不知道怎么放这个心!”
转瞬之间,另一个黑衣药人不惧死亡,奋力纠缠,剑鸣厮杀之中,风雪剑的寒光映照四方,一股如有实质的杀气迸发而出。
第50章
风雪剑瞬息突破药人的封锁,穿胸过躯,寒冰一般的剑锋险险地擦过清知的发丝。
江世安没有丝毫犹豫,纵身横剑抵住对方的脖颈,就在这股杀气即将爆发的刹那,一道磅礴的掌风从另一侧骤然而来。他背后寒毛倒立,可怖的危机感冲上脑海,向左侧躲闪而去,长剑在地面上擦出刺啦的磨动。
江世安回头看去,望见一个人的身影。
是纳灵子秦永臻。
他记得纳灵子是一个瞎子,根据江湖传言,秦永臻年少时就已经失去双眼,他的铁眼罩之下只剩下两个干枯的空洞。可他今日出现在面前,却有一双非常年轻的眼睛——跟他本人的年纪非常不符。
这不是他自己的双眼,这双眼睛是从年轻的身躯当中摘下的。像这样的方法红衣教就有,乔红药就曾经为了给她妹妹制造复活的身躯,而残害过彤城无数的平民少女,红衣教是著名的关外邪派,并不介意留存这样残暴可怖的功法,而大善师匠作为太上供奉的那些年,大概没少阅读这些邪术典籍。
秦永臻的黑发里掺杂着白丝,此刻的样子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他深深地望着江世安,目光浮动,像是被一颗石子投入湖心的平静水面,漾开一圈圈绽开的涟漪。
“小友……”他说,“怎可伤我弟子?”
这声音……
江世安不是没有听到过他说话。
他的脑海中透出一股隐约的疼痛,在复生之后,江世安的听觉比之前灵敏太多。这种脑海中的刺痛唤醒了隔世的回忆,让江世安猛然想起那道内力醇厚才能做到的传音。
“大善师匠。”姬珊瑚单手拧断药人的脖颈,手中的绞金鞭转腕一收,啪得一声打在地上。她抬起头看向秦永臻,露出来一个带着切齿恨意的笑容,“老师……您看起来倒是正当盛年,不知一向可好?”
秦永臻没有看她,从他出现之后,目光就没有从江世安身上移开,口中却道:“姬珊瑚,你还没有攻克《炼心决》第四重的缺陷么?也罢,你虽有天资,并不足以成大器,就算我让你师父好好教导你也无用。既不能改进心法,也不能胜过小简。”
这世上能够胜过薛简的只有一个人。
他眼中的波澜愈发剧烈,微微斑白的眉峰压低些许,对江世安道:“小友……你的心智之坚,我真不知道还有什么事能让你走火入魔。”
江世安握紧剑柄,风雪剑的吟啸时隐时现,周遭气温骤降,寒气浮动,他轻笑一声,问:“这是夸奖我吗?所以你加诸在我身上的层层苦痛,也在你逼人入魔的计划当中么。”
“若是只要捉到你,就能将夺魂蛊种入你的气海,老夫何须大费周章。”秦永臻跟着笑了,“可惜你入魔的程度还不够深,你痛得还不够,江小友,我多年以来极少失手,但对于你,我是真的十分好奇诧异。你年少失去父母亲人,出生之地毁于一旦,往后八年又历经追杀,声名狼藉,背负罪孽,你为什么没有疯?”
他真的很疑惑,语气也颇为不解,“世人遭到如此变故,必然身入不可回头的绝境,极难救回。你虽然好命遇到了他人襄助,难道在后来的八年之中,都没有痛苦到极致么?亲朋好友,师门眷属,你不是已经一无所有了吗?”
一无所有。这就是他对江世安处境的批注。这是一个屡试不鲜的手法,在秦永臻尝试的每一次当中,都会有一个天资绝代的少年或少女意志倾塌。沉浸在温暖和爱意当中长大的孩子,失去了一切的爱,一切的尊严和名誉。
“一无所有……”江世安重复了一遍,他的情绪没有太多变化,只是道,“你会害怕一无所有吗?”
秦永臻笑道:“我心中只有道,没有其他。我会让方寸观的心法统率百家,会延寿登仙,也会让师兄知道,我才是方寸观应该寄望的出路,而不是让他固守着中立不出山的规矩,被所谓的世家欺压。”
他走近数步,展开手掌,从腰间拔出一柄木剑。方寸观之人不可杀生,所以他们所配的剑器,一般仅以木制。
秦永臻道:“可惜,可惜,可惜!你竟然不能为我所用,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可愿意做我的徒弟?这一次你再拒绝,你带来的这些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江世安面无表情:“你就是求我当爹,我都不会答应。”
话语未落,他已经调整好方向和气息,剑光蓦然飞掠而去。
“真是没礼貌。”秦永臻含笑挡下,木剑与金铁发出笃笃的沉闷震响。与此同时,一条绞金鞭在他右侧飞卷而来,姬珊瑚的暗红衣衫如蝶影蹁跹拂来,鞭子卷上腰身之前,却被秦永臻铁石一般的手掌猛然抓住。
他与江世安飞快过了三招,交击声一下比一下更沉、更快。江世安身上的杀意一点点漫涨,惊人的爆发力被一柄朴实木剑平平无奇地接住。炽热的、狂躁的、锋利得能够见血封喉,他的剑术滚烫酷烈,剑器却凛冽如风雪寒冰,剑影织出一片目不暇接的罗网。
秦永臻丝毫没有被撼动,他以一敌二,浑厚如有实质的内力运转,在跟江世安交战当中,身法转动,顺势反攥住绞金鞭,掌心如同璞玉浑金,光华隐现。
在这种角力当中,姬珊瑚的内力如同被大山压塌遮盖,她的实力虽不如全盛时期的薛简,却也在江湖上屈指可数,竟然瞬间被绞金鞭的另一个方向扯动,甩进洞穴的石壁当中,砸出碎石零落。
姬珊瑚的体内被磅礴内力倾轧而过,经脉爆裂,她从墙面上缓缓滑落,跪在泥沙之上,埋头吐出一口血,风箱一般嘶哑地喘气。
“姬珊瑚。”季春笛自然不敢动手,凑过来扶住她,目光回头扫去,焦急地快速道,“我们根本拦不住他,现在就逃吧!纳灵子的实力根本就不在玄悲大师和广虔道人之下!”
姬珊瑚盯着两人纠缠的身影,擦掉唇角的血沫:“逃不掉的。”
“怎么就——”“确实逃不掉的。”
季春笛回头看去,是一直守护在她身前的心痴和尚,小和尚身上的僧袍略有些残破,周身内力流转的金钟罩已经多了数个可破的罩门,颇有些灰头土脸。他擦去脸上的灰尘和血迹,道:“我们进来的路已经被堵死了。一点光和风都透不进来,这是铁了心让我们葬身在望仙泉下。”
“这些药人来时的动向不一,说明有很多条路通往这里,只是我们没有找到。”季春笛的视线左右掠动,“小和尚,你又不用报仇雪恨,我们俩带着教主跑了算了!对了,那个清知道长身后的药柜,后面一定有路,我用我多年设置机关的人品担保。”
姬珊瑚却反手推开她,唇.瓣全然被血迹浸透,冷冷地道:“你能找到路口已经够了,本来也没指望能出力。滚吧。”
“难道你不走吗?你疯了不成?”
姬珊瑚捡起绞金鞭,重新运转内力,内息在她残破的经脉中勉力流通,每一瞬都带着刺骨的剧痛。
心痴居然也道:“阿弥陀佛,贫僧也帮忙。”
就在小和尚要跟过去助阵之时,未曾解决的药人再次纠缠上来。他再一次被逼退出了战局中心。
剑声。
周遭只有不绝的剑声。剑器荡起重重的风、闪出重重的光。
“也只有风雪剑一个人,能在师爷手里坚持这么久。”清知咳了几声,他身上的蛊母依旧活跃,鲜红的蜈蚣虚影在他的脖颈间攀爬。他走了过来,坐在薛简身侧,将陶土药钵放在手畔,“别说分心保护你了,他现在稍微走一点神,都会立即毙命。”
“你不会动手。”薛简道,“清知,你……真是让我料想不到。”
“我确实不会动手。”清知说,“师爷说得并非没有道理。观主的武学独步天下,却为了遵守什么武林规定终生在山中修道,不可动武。那些名门正派,不过追名逐利、贪婪敛财,全无一点武道之人的尊严。师兄,你不过是杀了该死之人,却要因为什么江湖上的颜面和声誉而受罚,观主竟然要给这样的狡诈贪婪之士赔礼道歉……真是笑话。”
“我从不知道你有这样的野心。”
“我没有野心。我只想保护你们。”
“那我师父……”
“镇明霞师伯那件事是情急之下,”清知道,“如果不用夺魂蛊暂时控制他,他当时就会死。”
“利用他滥杀无辜也是保护吗?”薛简冷淡地问。
清知凝滞片刻,吐出一口气,慢慢道:“他不会记得自己都杀了谁的。观主取出蛊虫,也保下了他的命……师兄,你也一样,你会活着,我和师爷的所做作为,其实都是为了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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