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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宿敌复活以后(穿越重生)——道玄

时间:2024-03-09 10:08:21  作者:道玄
  像这样的梦,从没有一日落下。有时候江世安觉得这是一种惩罚,但更多时候,他只是为还能梦到他们而心怀庆幸。
  江世安沿着这条血路走下去,他将冰冷的尸骸拼凑完整,走到无极门粉碎的匾额时,那张字条再度飘落下来——
  “如今,你不该拒绝我了,对吧?”
  他将纸条捡起来,捏着它微微卷边的四角,在脑海中第无数次回忆他拒绝过的人。但是太多太多了……五大世家、江湖名门,连左道邪派都曾经向他示好邀请。
  他的脑海中掠过一个个的人名,这些年的风霜雨剑之中,他四处探查追踪,寻觅当年的真相,也手刃过参与灭门的凶手,但幕后的罪魁却始终不能查清。
  无尽的思绪卷过脑海,江世安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他双手捂住脑袋,下意识地压制内力——他怕会走火入魔,酿成像当年望仙楼一样的恶果。
  剧烈的疼痛令人浑身颤抖,像一根根钢钉穿透骨骼。江世安蓦地清醒,神魂从坛中不受控制地钻出。
  一片温暖的烛光笼罩在身上。
  江世安愣了一下,轻飘飘地趴在骨灰坛上,见到薛简闭目养神,守在一根蜡烛旁边,这股温暖就来自于蜡烛上笔直旺盛的火焰。
  他醒了,坛子轻轻地震动了一下。薛简睁开眼,转头看了过来:“你做噩梦了。”
  江世安很不想承认,他埋头在坛子里缩了一会儿,慢吞吞地重新出来,化为人形,坐在薛简旁边。
  “以前也一样的。”
  薛简不知道他从前也是噩梦缠身,便解释道:“你的魂魄还不稳定,现在还不能思考太多的事。”
  他垂手将香囊解下来,把香灰铺在身侧的一块地面上,随后起身取出一道定魂集阴符,用蜡烛将符纸点燃,烧落在一碗清水里。
  “水中有‘气’,以后精神恍惚的时候,可以让我给你冲一钱符水。”
  他抬手递过来。
  江世安等着他放在地上,或者像其他人祭奠死人一样倒在地里,让他自己去吃。然而等了片刻,薛简都没有放下的意思,他也只好飘过去,伸手习惯性地托着碗底,实际是用道长的手端着,低头吸取精气。
  水波微动,符灰渐渐泛白。
  一阵微凉的风缠绕在手臂上,如果是常人,一定会觉得阴风刺骨。但薛简却定定地看着这里,他无声靠近,江世安透明的黑衣穿过他的道袍,他看不见的长发穿过薛简灰白的发丝,寒冷的、夹杂着一丝血腥气的吐息,扫落在人的躯体上。
  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是伤痕累累、还是满身血迹?他们两人已有半年多没见了,上一次见面,江世安还意气风发。
  凉风退去了,薛简回过神来,将水碗放回桌上,又多点了一根蜡烛:“我以前也经常做噩梦,师爷说我的三魂比常人的更弱,更容易看见奇怪的东西,吃了几年的保神丹才养好。”
  他说下去:“师爷就坐在我旁边入定清修,我半夜惊醒了的时候,他老人家就给我盖被子,给我念静心诀。”
  江世安没写字,背地里揶揄他:“道长虽然两袖清风,却是方寸观精心养大的,格外天真。你第一次下山的时候不会以为吃东西不要钱吧?”
  薛简对着烛光道:“后来我做噩梦,常常因为你。”
  江世安坐不住了,写字问:“我?”
  薛简颔首,对他说:“遇到你之前,年轻一辈的比较我从来没有输过。剑器大会之前,盖世天才这样的称呼,本应当是属于我的。”
  “我太厉害,对不起啦。”江世安不客气地、略带得意地写道。
  薛简勾唇轻微地笑了笑:“周围的所有人都在议论,无极门这样一个没听过的门派,一个小门小户养出来的孩子,怎么会有如此奇绝的天赋和剑术,我是衬托你光华熠熠的绿叶,是你连胜三人的最后一关,是江湖人常拿来对比、又连连摇头的那道影子。”
  “夸过头了,好虚伪。”江世安道。
  “我真是恨你啊。”薛简叹息着道,“我真是……很讨厌你。”
  他说这话的神情很古怪、很微妙,江世安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道长似乎不是很高兴,可还是笑了笑,好像这段并不愉快的体验,也成为了某种不能割舍的东西。
  江世安凑过去,歪头看他,边看边写:“你不会背地里偷偷哭了吧?”
  不待薛简回答,飞快追问:“真的哭了吗?”
  薛简并不生气,只是摇摇头。
  “我知道世森*晚*整*理人大多嫉妒我。”江世安很顺畅自信地写,“道长别难过,你也只是嫉妒我的世人之一。但你还是很麻烦的,当初要不是你拦着我,天月观的玄月、玄星,我早就亲手杀除,不会留他们两人仍在逍遥……”
  他的手顿了顿,感觉不对劲,仔细品味了一下,态度大变:“是我该讨厌你!”
  薛简开口解释:“天月观罗网密织,陷阱重重,以当时的情景,如果真让你闯进去,他们两人一定会死,但你也未必能侥幸逃脱。”
  江世安咬了咬齿根:“他们两人是昔日灭门的参与者,要是不能将当年的凶手都送下去给我爹娘亲友赔罪,我就算活到今日又有什么意思?”
  “你活到今日了么。”薛简抿直唇线,淡淡地看向香灰字迹,“江世安,你已经死了。你手上不该有那么多的杀孽,有些人有些事,你的手段都太酷烈了。”
  “他们哪一个不是罪有应得?”江世安争辩,“玄月玄星仰仗着天月观的庇护,在当地横征暴敛、对百姓敲骨吸髓,何况手上还沾着我们无极门的血,你真觉得这种人会改过自新吗?他们对你的保证实现了吗?薛道长——恶疮毒瘤,本来就该处于雷霆手段,就算不为我一己私利……”
  他突然泄气,说:“就算只为我一己私利,我也要杀了他们。”
  薛简沉默片刻,道:“他们不过是台前傀儡,受人摆布,不值得你以身犯险。”
  江世安回答:“执剑人扫平天下,傀儡亦杀。”
  薛简无奈地笑了笑,说:“你这样的想法,怪不得左道旁门也不救你。你见了他们,恐怕也只有拔剑相向而已。”
  他说着闭上眼,静默入定,不再看香灰上的字迹了。
  江世安正要跟他“大声”争辩,再吵一架,他都要憋出内伤来了,好不容易精神起来,薛简又立刻闭眼不看,只剩他一个人咬着牙琢磨往事,翻旧账一样想起薛简过去是怎样阻拦他、为难他的。
  宿敌。
  确实是宿敌。
  江世安磨着牙根想了想,怎么都睡不着。他半夜从骨灰坛里飘出来,心情燥郁地敲桌子,透明的手指在桌面上敲来敲去——忽然间,响起一声很轻的“咚”。
  他敲响了。
  江世安怔愣了一下,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伸过去又敲了几下,真的响了。
  喝下符水之后,他的神魂好像又凝实了几分,可以影响到一部分的外物了。
  也是在这时候,薛简听到声响,起身坐到江世安身侧,将一盏茶放在他的手旁,低声道:“别试探了,是你敲出声的。”
  江世安冷飕飕地开玩笑:“我应该去仇人家门口敲,能吓死一个是一个。”
  薛简触碰茶盏的手忽然一顿,他抬起头,向着声音来源的地方。
  江世安还没察觉,捂着脸冷飕飕地开下一个玩笑:“我半夜就在你床头敲,睡着了也把你敲醒。”
  “我今夜给你守灯,不会睡的。”
  “什么灯……等等。”江世安的大脑停摆了片刻,随后豁然明朗,“你能听到了?!”
 
 
第6章 
  他说的“灯”,是一盏燃烧着苍白蜡烛的命灯,上面贴满了符纸。
  薛简待这盏灯很小心,彻夜守在一旁。江世安有话与他讲,道长却三缄其口,静默不言,只垂眸望着这盏火光苍白的灯焰,并不理人。
  他的面容在昏光下影动明灭。
  江世安藏身在骨灰坛中,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魂灵虚弱,他渐渐犯困,眼皮打架,面前的人影愈发朦胧,与记忆当中的渐渐重叠。
  道长……还是黑发时更俊俏。
  他鬼使神差地冒出这样一个想法,继而想起薛简少年时的模样——两人在比武擂台初见,他被风雪剑削掉了一缕黑发,那道发丝缠绕着附在剑尾,随着刃风交错,青丝也在两人之间飘然而下。
  日光煦煦,四面八方的目光驻留在台上的两人之间。
  道长一贯恭肃严谨地束发,他的发簪被挑开,青丝断落。江世安年轻时更猖狂张扬,笑眯眯地说:“仙子该回天上,怎么踏足这样的打杀之地,我要是把你打哭了,可不会哄你啊?”
  薛简沉默以待。
  闷葫芦一个,江世安竟未从他脸上见到任何难堪的神色。
  但他不知道的是,薛简人生的前十几年都在追逐着“大道唯一”,追逐着“至善至公”,这条光华璀璨的坦途被他一剑闯进来,掀翻砍断,拨弄得几乎天翻地覆。此后,薛道长追逐的路上多了一颗恣意叛逆的飒沓流星,多了一把无坚不摧、战无不胜的风雪剑。
  那把剑凌驾在他身上的伤痕,不过是一个剑客对薛简太过深切的吻,只是痛断骨骼时,带着令人齿战的寒温。
  这些,江世安并不知道。
  他只是觉得薛简黑发时更俊美,他常年持着一柄木剑谨守清规,受辱不变、临险不惊,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温润沉厚地像是一座不曾有棱角的山石。如今头发不知为何变得灰败,人却含着一股隐约的锋芒,让他见到桃木沾血的场面了……
  道长似乎变了。
  江世安依稀想着,随后沉沉睡去。在他神魂安定后,室内只剩下蜡烛燃烧时哔剥的轻响。
  薛简彻夜听着这样的响声,直到天明。东方的晨光渗入窗隙中,他这才起身,掐算着江世安还未醒过来的时辰,靠近他的身边。
  瓷坛冰冷。
  比剑锋破开血肉时更冷。
  薛简俯下身,抬手慢慢地触摸着寒冷的器皿。他收拢手臂,将装着骨灰的沉重瓷坛护在怀中,埋头闭上了眼睛。
  江世安的手上有习武多年的厚茧,身上有风刀雨剑留下的创痕,他也曾被桃木伤过,被他逼得十分狼狈,他曾经走投无路、曾经鲜血淋漓地燃着熊熊杀欲……那双沉淀着寒光残冷的眼,映着锐不可当的剑。
  他护着这件死物,仿佛护着那具伤痕累累的躯体。
  ……
  江世安再度清醒时,已经日上三竿。
  他不能日光暴晒,所以这种时间薛简也不会出门。江世安从瓷坛里飘出来,习惯性地打个哈欠,正要跟道长搭话,蓦然听见一阵水声。
  他凝神抬眸,见到薛简在沐浴。
  方寸山上有温泉活水,资源丰富。但薛简并未前去,只是烧了水清理身上的香灰和血气。
  往日他身上只有檀香的味道,自江世安死后,衣衫上就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腥甜,无论如何濯洗,都缭绕反复、挥之不去。
  素净的道袍悬挂在窄屏风上。这架屏风十分朴素,并不足以完全遮挡住视线,薛道长也并没有在意,发现江世安醒了的时候,也只是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江世安摆手问好:“早?”
  薛简收回目光:“接近午时了。”
  江世安略一挑眉,飘过去趴在屏风上,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他:“生前何必多睡,死后自然长眠嘛。我被你追出十万大山的时候,可是每天只睡一个时辰,现在醒不过来,少说也有你一半责任。”
  薛简低头脱下内衫,从容平静,没有半点扭捏。他洗去发梢上沾着的符纸灰烬,应答:“我奉师门之命缉拿你。”
  “那眼下这个事儿。”江世安用手穿过屏风,再穿回来,“你的师门知不知道?”
  薛简动作微顿,随后道:“迟早会知道的。”
  江世安的目光往他身上扫了扫,他脱下衣衫,那些剑痕就更明显了。从前他并不知道自己下手这么重、薛简竟然被他弄伤过这么多次,他能依稀辨认出每一道剑伤的过去,也忽然涌起一股诡异的感觉——
  这些疤痕……好的都不是很利索啊。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曾经撕裂它们,抚摸它们,在伤口上赋予刑罚和诅咒。
  江世安迟疑了片刻:“你……”
  薛简抬首望向声音的来处:“拿一下沐巾。”
  江世安轻飘飘地趴在屏风上,抵着下颔:“我拿不动。”
  “你可以的。”薛简说,“去试试吧。”
  江世安看了看自己的手,狐疑地向旁边飘去,伸手拿起擦拭发丝用的素色沐巾。他虚无的手指触碰到物体,逐渐感觉到实物的重量。
  江世安新奇地再度试了试,感觉区区一块布巾的重量已经是他所能承载的极限,于是将之捡起,在半空中飘回薛简面前,递给薛道长。
  对方却没有接。
  江世安又向前递了递,他这才伸手,湿漉漉的掌心却向前方的虚空握去,穿过了他透明的手腕,寒气四溢。
  薛简沉默了一瞬,转而接过沐巾,擦拭洗好的发丝,平静道谢:“辛苦你了。”
  “竟然能听到你对我说这样的话,生前从未有过啊。”江世安坦然接受,跟着询问,“我能拿得起东西,是不是要变成有道行的鬼了,其实当游魂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不能轻易离开你,我还惦记着……”
  他还惦记着望仙楼的遗孤。
  这句话即便他不说,薛简也知道。
  江世安看着他洗净身躯,再用檀香熏过衣衫道袍,连一丝尘灰都不留,仍是那么整肃、洁净。等到一切完毕,薛简重新系上道袍的衣带,这才淡淡回复他:“离有道行这几个字,还差得远呢。”
  江世安并不失望:“那我什么时候能脱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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