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下一秒,星光如油尽灯枯般消散,冬歉身上的雪山睡莲跟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
睡莲的花瓣就像是被烈火燃烧后剩下的灰烬,由雪色变成黄褐色,再慢慢变成灰烬。
当最后一瓣花瓣褪色凋谢时,如同压垮谢清枫心弦上的最后一缕希望。
床榻之上的少年没有醒来。
雪山睡莲没有起到丝毫的作用。
谢清枫愣住了。
他伸手接住了散落下来的灰烬。
少年的眼睛没有睁开。
安静。
死寂。
从未有过的慌乱袭上他的心头,仿佛有一座高高立起的城池轰然倒塌。
那是希望的崩塌。
冬歉苍白的脸颊上沾上了灰尘。
谢清枫试图用轻柔的动作拭去那抹弄脏他的污渍,但他却发现自己的指尖在止不住的颤抖。
他安静了很久,喃喃道:“阿歉,别吓我.....”
无人回应。
谢清枫的脸色格外难看,在碰到冬歉的那一瞬间,指节又缓慢收紧,整个人僵在那里,仿佛一尊静默的雕塑。
像是怕错过冬歉每一秒心脏的跳动,每一丝呼吸的起伏。
可是,太安静了。
什么都没有....
冬歉没有醒来。
没有醒来。
江守月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副画面。
洞门被打开,外界的阳光争先恐后地涌入这个阴暗逼仄的地方,江守月半张脸陷入阴影,半张脸被惨白的光笼罩。
他同谢清枫一样,一直在等待雪山睡莲开花的这一刻。
他一直在等。
甚至在此之前,他已经做好了一桌的好菜,菜凉了,就全部倒掉重做,都是师兄爱吃的饭菜。
他担心师兄醒来的时候,不能第一时间吃到。
他睡了那么久,醒来肯定会饥肠辘辘的。
可是当等待的时间越来越久后,他就变得前所未有的焦躁。
没有任何关于师兄的消息传来。
终于再也按捺不住,他决定亲自前来。
可他看到的就是这副画面。
他等来的就是这个结果。
空荡荡的弱水池中,无一株莲花盛开。
而师兄的身边,却多了一捧灰烬,仔细看来,隐约能看出花瓣的轮廓。
浑身的血液好像都冷了。
他走过去,近乎情绪失控,用力扯过谢清枫的衣领,质问着:“不是说你能救好师兄的吗?”
“你骗了他,现在,还要骗他。”,江守月寒声道,“谢清枫,你可真是他的好师尊。”
昔日的毕恭毕敬被撕破,现在的他,反倒像是谢清枫的仇人。
可他发现,谢清枫的视线根本就没有落在自己身上。
他空落落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冬歉身上,喃喃的,像是再安慰他一般。
他说:
“阿歉,别怕。”
“师父继续给你种花。”
“我....一定会让你醒过来。”
.....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冬歉在整顿自己的青楼。
不,或许现在已经不能再叫青楼了。
它现在已经正式更名为歌舞坊。
从此以后,这里的人再也不用接客了。
但是冬歉渐渐发现一件格外奇怪的事。
那就是,歌舞坊的人明明不用再接客了,但是不知为何,他们总是想办法来跟自己睡。
有的人怕打雷,有的人怕黑,还有的人怕孤单.....
合理是合理,但....
这些不都是当初自己想找谢清枫一块睡觉时找的借口吗?!!
总而言之,自从他接手了这家青楼之后,不用接客的美人们晚上闲的没事,一个个琢磨着往他的房间里跑。
冬歉并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有人在的时候,脸上依旧戴着那张狐狸面具。
为了给每个美人一个家,他让那些怕黑的,怕打雷的,怕孤单的睡在一起,让他们抱团取暖,从此以后,再也不用依靠自己。
解决倒是解决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美人看他的目光不知为何变得更加楚楚可怜了。
真奇怪,自己明明没有欺负他们。
总而言之,世外桃源的生活很是安逸。
这些天,他也时不时地听到飘渺门的消息。
听说月冥仙尊一直将自己关起来,不吃不喝不知在炼制什么东西。
冬歉知道,他是在种花。
可是不管他种出多少雪山睡莲都是没用的。
他的人就好端端在这,那具空壳又怎么可能复活呢?
根据时间计算,想必谢清枫现在应当已经足足失败了三次。
这三次,应该足够让他认识到自己已经再也醒不过来了吧。
或许自己那天替他挡了一击,他对自己是怀有愧疚,可他既然耗费修为替自己种了三朵雪山睡莲,那已经是仁至义尽。
接下来,他就应该早些将自己的“尸身”入土为安,然后好好跟江守月发展感情线,他们俩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冬歉悠哉悠哉抿了口茶,看着民间流行的话本消遣时光。
就在这时,冬歉听到堂下传来一阵骚乱。
只听自己歌舞坊的美人们正对外面的客人拉客。
“客人,赏个脸看看吧,我会下棋,会弹琴,京城里火的名曲我都会弹,坊主可喜欢我了。”
“琴有什么好听的,不如进来听我给您唱小曲把,这里的坊主特别爱听我唱小曲,每晚都拉着我唱给他听呢。”
“我.....我会胸口碎大石,腰好力气大,坊主....坊主就算现在不喜欢,也早晚会喜欢的!”
不知为何,明明是在拉客,为什么话里话外竟还有争风吃醋之意。
他们口中的坊主,正是冬歉。
冬歉散漫地抿了口茶,闲得无聊,垂眸望了下去。
这一望可不要紧。
冬歉差点一个激灵,摔在地上。
因为他家小美人们招呼来的客人不是别人....
正是谢清枫这尊大佛。
第138章 仙门里的废柴美人师兄
谢清枫怎么会在这里?
莫非他发现了自己的存在了?
不,不可能。
情急之下,冬歉的思绪反而冷静了下来。
自己在这里的事情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凤煜更加不可能把自己的行踪透露给他。
可他为什么会不偏不倚地出现在这里?
冬歉握住杯盏的手轻轻攥紧,指尖用力到发白。
像是察觉到了楼上人的目光,谢清枫抬起了眼眸与冬歉对视。
两个人视线交错的那一瞬间,像是划过一朵火花割裂了时空,冬歉忽然有些紧张,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一般。
呼吸凌乱了半分。
紧接着,谢清枫的瞳孔缓缓放大,像是精准捕捉到了猎物的天敌,落在他身上的视线紧紧锁住了他。
空气如同被抽干了一般,无声的交锋。
但事已至此,倘若自己这个时候心虚跑掉,反而会让他看穿自己。
必须要镇定应对。
这么想着,冬歉扬起唇角,故意对着谢清枫遥遥举杯,一派主人的模样。
有这么一瞬间,谢清枫的心狠狠颤了颤。
冬歉一步一步从楼上走了下来,缓缓来到谢清枫的身边,闪动的眸光带了几分商人的精明。
“贵客气质不凡,想必是修仙之人,如今莅临来此,倒真是在下的荣幸。”
谢清枫的喉咙发紧,紧盯着他的身影,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
眼前的人跟记忆中的少年其实并不相似,冬歉骨子里其实很乖,不像眼前这个人,整个人像是一朵糜烂的花,又像是惑人堕落的罂.粟,一颦一笑同那个人皆是不同。
自己是不是太想他了,所以看谁都觉得像他。
自那天之后,他又种了好多好多的睡莲。
可是每一朵都没有用。
它们一次次的枯萎。
每一次,他都满怀希望,又再度绝望。
这种无望的轮回几乎让他快要疯了。
这些天,他一直浑浑噩噩,想他了,就到冬歉以前生活过的地方来看看。
明明他知道,就算这么做也什么都弥补不了。
他也知道,就算这么做,冬歉也不会原谅他。
但是蚀骨的思念实在是太过磨人,他好像快要熬不住了。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来到了这里。
只是他才知道,原来这座青楼的老板早已易主,现在的他已经是云中城有名的歌舞坊了。
果然物是人非,很多事情都变得不一样了。
可就在与这个坊主见面的那一刻,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间竟觉得冬歉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倘若不是冬歉的尸身现在还在弱水洞中躺着,他或许真的会认为,眼前这个人就是冬歉。
明明一切都在告诉他,他不是那个人。
但谢清枫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情不自禁地为这个人吸引,又为这个人动摇。
“阁下为何始终戴着面具。”,谢清枫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冬歉顿了顿,手指轻轻触上自己的面具,淡笑一声:“因为相貌丑陋。”
他这么一说,他身旁的那些美人可就不愿意了。
“坊主千万不要说,在我们心里,您就是最好看的!”
“对啊,不管坊主是什么模样,在我们这里,都是天仙一般的存在。”
冬歉:“.......”
他们的滤镜是不是有点太重了?
冬歉轻笑一声,吩咐道:“我先上去了,你们好生招待着。”
当他转身的那一瞬间,谢清枫忽然道:“冬歉。”
猝不及防地一下,冬歉愣了愣,停止了脚步。
这细微的停顿在谢清枫的眼中无限放大。
心中的那份猜疑愈发浓重,谢清枫站在冬歉的身后道:“可否摘下你的面具让我看看。”
冬歉转过脸来,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这个,请恕在下不能从命。”
冬歉身旁的小美人们有些看不下去了,七嘴八舌地对谢清枫道:“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看不出来咱们坊主不想要摘面具吗?”
“你们修仙之人都这么冒昧吗?算了算了,我们也不想给你弹琴唱小曲了,你赶紧走吧。”
刚刚还围着谢清枫叽叽喳喳的美人现在都跟看瘟神一样远离他,就因为他让他们的坊主做了他不喜欢的事情。
一生受人尊敬的谢清枫何曾受过这样的对待。
冬歉也没有想到,自己只是说了一个“不”字,他歌舞坊的人竟然会这么护着自己。
真是一帮性子纯善的人。
可即便受到如此对待,谢清枫仍旧固执地站在那里。
他的意思好像已经很明确,如果没有看到冬歉摘下面具,他是不会让他离开的。
冬歉知道谢清枫这个人有多么固执,决定好的事情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何况现在,他又跟自己较上了真。
冬歉淡笑一声:“既然你执意不走,也好,也罢。”
他的目光黯了黯,意味不明道:“不过作为交换,你得做我们的客人,接下来,无论我的人如何招待你,你都要全部照做才行。”
谢清枫注视着冬歉的眼睛,良久,点了点头。
片刻,谢清枫就被冬歉请道了最大的客房中。
他故意自己坐在主座,委屈谢清枫坐在客座。
冬歉盘算着,若是自己在这里好好为难他,他自己就会知难而退了。
房中点着桂花木做的熏香,淡雅的气息漂浮过每一寸角落,气氛却是那样潮湿,像是浓烈的雨季。
叶琚推开门,安静地走了进来,半蹲下来,敛下眼帘,往冬歉的杯子上倒上了刚温好的酒水。
天冷,叶琚不许他喝凉酒。
自从冬歉上次救了他之后,不知为何,叶琚就成为了最爱亲近他的人。
叶琚这个人实在温柔,也实在能干,他能做出很好吃的菜,跳出歌舞坊最漂亮的舞,为人处世也是温温柔柔的,谁见了都喜欢。
尽管如此,他周身仿佛萦绕着一股散不尽的忧郁。
我见犹怜,冬歉每次看见他,心里都会想起这四个字
与其他人不同,只要他说怕黑,冬歉就同意让他到自己的房里来了。
或许是因为他受过比旁人更多的苦,又或者是因为他曾经对原主的施糖之恩,冬歉对于他,总是会更心疼些。
如果叶琚生活在普通人家的话,想必也是一个温温柔柔的贤善良人,喜欢他的人会数不胜数。
叶琚将酒杯放在冬歉手边的时候,指腹不小心触在了冬歉的手背,他小心翼翼地收了回去,可是在往冬歉的桌子上摆糕点的时候,却有意无意地触到了相同的位置。
冬歉只当是巧合,没有在意。
此刻他的心思全放在别处。
他知道,此刻谢清枫正在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己。
或许哪怕是现在,他也在时刻观察着自己的身份。
既然如此,自己可万万不能让他得逞了。
往日的冬歉是个一心陷在爱情里的少年,满心满眼只能容得下谢清枫,再也看不见旁人。
他从来只愿意触碰谢清枫,对旁人避而远之,任何人亲密的触碰都会让他厌弃至极。
谢清枫是被供在神龛之上存在,冬歉愿意俯下身来,做他最干净的贡品。
可是现在,那些拘束再也不重要了。
毕竟,谢清枫永远不会是被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他随时可以将对他的爱分给任何人。
叶琚放完酒和点心,正要起身离开,冬歉却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冬歉的手指凉凉的,捉着他的动作也很轻,仿佛怕弄疼了他似乎的。
戴着面具的少年缓缓看向他,泛着绯色的眼尾轻轻挑起,声线多情而暧昧:“等等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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