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想到赵玄对自己竟然……会好到如此地没有节制。
但他还依稀记得，从前赵玄曾说过，他日后选择的，一定会是自己真心喜欢的人，绝不会为了什么，而去娶一个他根本就没有一点爱的人，因为那样既是对自己的不公平，也是对那个人的不公平。
感情就应该是纯粹的，不掺杂任何利益纷争的。
可他今日却会因为赵旭的赐婚，而这么义无反顾地挡在自己面前。
他心中是真的有几分动容。
但也只是觉得自己这些时日对他冷脸相待的愧疚……
“兄长。”赵缚轻声唤他。
哪怕隔着丝竹管弦之声，赵玄还是听到了这声“兄长”，他看向赵缚的眼中多了几分欣喜。
赵缚迎着他期待的神色，薄唇微翕，“多谢。”
可就是这么一句话，赵玄也甘之如饴。
起码……
他帮他解围了。
起码他暂时不用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并和她相敬如宾地相伴到老了。
但其实……他也存了自己的私心。
接下来的宴席，二人都要没再说什么话，倒是有个小厮不知从何处绕了进来，站到赵身后，同他说了些什么，随后他便派人向王忠全去向赵旭传话了。
没多久他便跟着那个进来寻他的小厮离开了。
赵缚心中紧绷着的弦总算是松了些。
他走了也好，免得待会的场面有他这个变数存在。
赵玄离开没多久，殿中跳舞的舞姬又换了一批，她们跳的曲目乃是赫赫有名的《兰陵王入阵曲》，纸扇在舞姬手中舞得极尽纷繁，刚强之中又不失柔和。
这舞倒是不错，只可惜……
赵缚仰头将杯盏中的酒水一饮而尽，眼神下意识地瞟向了赵胤礼和赵文巍的位置。
随着鼓点声逐渐激昂，赵胤礼也有些按耐不住了。
但赵缚哪里会让他如愿，他朝着汪祉使了个眼色，紧接着便有一位长得极为漂亮的宫女出现在了他面前，将他牢牢地缠住。
此舞跳到了高/潮部分，其中一名身着水蓝色薄纱长衫的女子，在舞姬们的拥护下，手中舞着的扇子，突然顶部弹出了锋利的刀片，在光影绰绰中，直直地朝着坐在主位的赵旭刺过去。
赵旭彼时正在仰着头饮酒，丝毫没有觉察到不对劲。
赵胤礼急得不行，一把将挡在自己身前的宫女推开，嘴里还嚷嚷着：“父皇当心！有刺客！”
可是等他想要冲过去护驾时候，那名刺客手中折扇上的刀刃已经没入了赵缚的后背。
赵缚疼得一头栽进赵旭的怀中。
他微微昂着头，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勾唇看向牢牢抱着自己的赵旭，“父皇小心……”
发生了这种事情，场面一顿混乱。
“护驾！快护驾！”
“缚儿！”
“传太医！”
“……”
行刺之人很快便被宫中的御林军制服了，但赵旭此时没有时间来处置他们，而是急急忙忙地跟着太医们进了偏殿。
“我儿情况如何了？”赵旭焦急地拉着李太医的手问道。
李太医擦了擦额角的汗，“回陛下，好在利器偏了一寸，并未伤及肺腑，但伤口实在是太深了……能不能挺过去，还得看今夜的情况如何……”
闻言，赵旭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他虽然不喜欢这个儿子，可也并不想……让他就这么死了。
他承认他这些年偏心，对他不好。
为什么他这种时候，还会想着冲上来帮自己挡刀子……
“李诚！朕命你务必要将五皇子救活！”赵旭双手紧紧攥着李太医的肩膀，命令道。
“陛下放心，微臣定当尽心竭力救治五殿下！”
李太医进殿后，王忠全便急急忙忙地走了过来。
“陛下，刺客已经全都抓起来了。”
赵旭点了点头，问道：“可有招供？”
“目前还没有，正在由太子殿下审问。”王忠全说道。
这次献舞的舞姬们虽都是宫中乐坊的娘子们，可赵旭这些年身子大不如前，他也就没了这些心思，就连选秀都已经搁置好几年了。
因此这乐坊，可以说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光顾过了。
如此疏于管理的地方，想来必定是鱼龙混杂，这也大大地方便了某些有心之人。
今日的刺杀，一定不简单，舞姬竟然是直接朝着他来。
他们的目的是弑君。
赵旭眸色阴冷，“暂且先押入天牢，朕要亲自审问。”
王忠全应道：“是。”
赵旭站在殿外，望着连绵起伏，又极尽相同的红墙绿瓦，在无尽的夜色之中，点点灯火映照下，显得多了几分孤寂的意味。
“夜里寒凉，陛下的身子都还没好全，咱还是进去吧。”王忠全见赵旭的情绪有些低落，他连忙出声说道。
赵旭没有接他的话，而是眺望着远处的灯火，问道：“朕这些年，是不是对老五太偏心了些？”
他心中如明镜一般。
可他却偏偏不愿意承认，这是他做出来的事情。
他想要有一个人，能够告诉他，这不是他的错。
哪怕，骗骗自己也是好的。
王忠全，心中早已将赵旭翻来覆去数落了个遍。
偏心不偏心的，他自己不是最清楚吗？别的皇子犯了错，总是能得到一次又一次的原谅，可五皇子哪怕什么错也没有犯，他也总是会挑他的错处责罚。
这些年五皇子过得有多不容易，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他选择性地装聋作哑了。
因为他打心底，也讨厌这个孩子，讨厌他和陈氏的孩子。
但心中的埋怨归埋怨，他也不能真为了一时的心直口快，把自己的命给丢了，要知道他已经在这皇宫里干了几十年了，眼瞅着都活了大半辈子，黄土埋半截了，怎么能在这种节骨眼上落得个晚节不保的下场。
“陛下您日理万机，哪能事事都顾得周全，五殿下是个懂事的，他一定能够体谅您的难处，况且他今日奋不顾身地冲上来为您挡刀子，心中一定是爱着您的，陛下，您就不要多想了，这天下哪有不爱孩子的父母，您对殿下严厉些，也是希望他能成才。”王忠全小心地说道。
赵旭听完他的马屁后，脸上的神情果然舒缓了几分。
但很快他又眉头紧蹙，瞥向站在身后的王忠全，问道：“外头何事如此喧哗？”
“奴才这就去看看。”王忠全立即会意。
得了赵旭的首肯后，他便快速地朝着宫门口走去。
等他赶到时，正好瞧见了在和侍卫们揪扯的叶抒。
王忠全自然是认识这位，被五皇子格外重视的贴身侍卫。
王忠全摆了摆手，阻拦他的侍卫们便退了回去。
他走到叶抒面前，出声安抚道：“您就是叶公子吧，太医院上下现在都在全力救治殿下，他一定会没事的，倒是公子你，宫里可不比其他，你一定要沉得住气，就算是为了五殿下。”
王忠全说了一大堆，但叶抒只听进去了一句——全力救治，会没事的。
他抓着王忠全的衣袖问道：“公公，殿下真的没事吗？”
“叶公子放心，太医都说了，殿下这伤并未伤及肺腑。”王忠全见他焦躁不已，又继续解释道。
闻言，叶抒心里总算是稍微不那么害怕了，但在没有亲眼见到赵缚之前，他总归是不放心的。
“公公能否通融，让我见殿下一面？就见一面便好！只要让我见到殿下就好！”他哀求道。
王忠全摇了摇头，“叶公子，现在陛下也在，您还是先回景和宫里等着消息吧。”
倘若先前，赵缚没有为了替叶抒寻解药，而做出那么极端的事情来，或许今日叶抒还有机会见一面赵缚，可没多久前还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赵旭心中一定是十分介意的，否则他也不会在今日这等寿宴上，费尽心思地为赵缚指婚了。
叶抒听了王忠全的话，眼神里的光亮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
原来无能为力是这种感觉……
他想，若他是个什么权势滔天的大官就好了……
那他就不会被这么狼狈地拦在门外，连想见赵缚一面都这么难了。
“叶公子，你还是先回去吧，夜里凉，你也得注意些身子。”王忠全见不得他这么失落的模样，不忍心地规劝他。
叶抒知道，他说这些话也看在赵缚的面子上，他也知道，王忠全也只是个听命令办事的奴才，他也不好继续为难他。
正当他一筹莫展的时候，赵玄火急火燎地赶来了。
王忠全见了他，连忙朝着他行礼，就连方才对他百般阻挠的侍卫们，也都恭恭敬敬地唤他一声“殿下”。
赵玄听到消息后心急如焚，立即赶了过来，他这会连礼数也不顾了，直接往里走去。
但叶抒却一把拉住了他。
赵玄回头看他，只见他脸上还挂着两道清晰可见的泪痕，看起来楚楚可怜。
不等赵玄开口，叶抒便放软了语气哀求道：“殿下，求您，让我也进去瞧瞧吧……就一眼，一眼便好。”
他只想要确认，赵缚是否真的脱离险境了。
赵玄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能看得出来，叶抒对赵缚的爱，一点也不比他少。
这皇城里什么都有，唯独真心难求，面前这个苦苦哀求自己的男人，是他最爱的弟弟的心上人。
说实话，赵玄是嫉妒他的。
可他终归还是心软了，同他说道：“跟在孤身后，一切都听孤的。”
“好！”叶抒满口答应下来。
第158章 命悬一线
叶抒老老实实地跟在赵玄身后进了偏殿的院子。
赵旭身着一袭明黄色龙袍，站在殿外的台阶上，在光影下他多了几分威严。
“父皇！景行现在情况如何了？”赵玄走上台阶，拉着赵旭的手问道。
赵旭知晓赵玄最心疼的便是这个弟弟了，宽慰他道：“太医正在里面极力救治。”
但他说话时，眼神却越过赵玄落到了他身后的叶抒身上。
他记得他。
他是赵缚身边那个小侍卫。
据说在赵缚流落在外的那段时间，便是这个小侍卫一直跟在赵缚身边，尽心尽力地保护他。
当然，这是王忠全汇报给他的调查结果。
但其实赵旭并不怎么相信。
他先前一直都没仔细瞧过这个小侍卫。
今日这么认真一看，倒真是个模样好看的。
他的眉眼修长疏朗，眼睛里的光彩，宛如润玉上那一点微微的莹泽，看上去柔和，实际上却坚韧无。
那双眸子此刻泛着淡淡的红，想来应该是哭过一场。
这么一瞧，倒真有几分我见犹怜的美感。
但美则美矣，只可惜是个男子。
不然若是赵缚真心喜欢，赵旭还能咬咬牙，封他个县主当当，起码这桩婚事明面上也能算是门当户对了。
赵旭瞧着叶抒有些走神，而叶抒也从未有过这种和天子四目相对的经验，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够低着头，逃避他探究的目光。
“父皇！”赵玄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不大寻常的气氛，立即挪动了身子，挡在赵旭和叶抒中间。
他感知到现在赵旭对叶抒的眼神，不太友善，便立即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父皇可抓住了此刻？审出什么来了吗？竟然敢如此大胆，公然在皇宫之中行刺，若是不将幕后之人揪出来严惩，只怕宫中都会乱了套。”
赵旭听着赵玄这么一说，也赞同地点了点头，“如今刺客已经押入天牢了，等老五脱险后，朕便亲自去审问。”
赵玄点了点头，“父皇，儿臣有些话，不知当不当讲……”
“但说无妨。”赵旭一向最疼爱这个儿子，见他这般纠结的模样，自然是心软得一塌糊涂。
“儿臣认为这起刺杀并非突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儿臣担心他们会在刀剑上下毒，以提高刺杀的成功率，”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上次那位为景行解毒的游医，医术精湛，有勇有谋，儿臣斗胆，请父皇准许，儿臣立即派人前去将他请来，为景行医治。”
赵玄说得不无道理，赵旭没有丝毫犹豫地准了他的提议：“来人啊！”
一直侍奉在一旁的王忠全立即应声：“奴才在。”
“立刻着人去宫外请那位神医。”
“是。”
王忠全刚准备离开，便被赵玄喊住了，他转身走到叶抒面前，同小声说道，“你快些出宫去将你师弟请来吧，我担心景行会有危险。”
果然，赵玄的话音落下后，李太医便跌跌撞撞地从殿内跑了出来，他的双手上还残留着尚未处理干净的鲜血。
“陛下！陛下！大事不妙啊！”李太医急忙跪在地上说道：“五皇子突然血崩，根本止不住！”
“你说什么！”赵玄闻言，整个人如遭雷劈，他僵直地愣在原地，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推搡着叶抒：“你快些出宫，景行的命就交到你手里了。”
叶抒也不再耽搁，拿着赵玄给的令牌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只要他跑得快些，赵缚便能早一点得到救治。
他的命如今就悬在自己的手中了。
……
“快用山参为他吊住命！一定要想法子给他把血止住了。”赵旭冲着李太医吼道。
他不允许赵缚就这么死了！
还是为他挡刀而死。
他已经失去了赵玄的生母，失去了最爱他的女人，他不能再亲眼瞧着自己的另一个儿子，也以同样的方式，为了保护自己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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