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女修也不是软性子,反而坦荡:“是又如何?我不仰慕尊者,难道瞧上没多少本事还背后诋毁之人?”
周围人皆笑了起来,这人自讨没趣,不再说话。
只有穆渊低着头,一声不吭。
旁边的人用胳膊肘怼他:“哎,想什么呢?”
穆渊颔首,礼貌性笑了笑:“近来有些疲惫罢了。”
那人在学院里同他关系还不错,闻言道:“是不是又照顾你弟弟来着?唉,他三天两头的生病,你这兄长当得也真是尽心尽力。”
不等他说话,前面传来一阵嘈杂,有人道:“圣尊来了!”
穆渊跟着人群一起抬头,第三层已然多出了一个人。
那人瞧着极年轻,外袍不系带,白衣绣云纹。墨色长发束了一半,两三缕青丝垂下,衬得眉宇凌如剑锋,眼眸灿若星辰。
他向下看了片刻,随后嘶了一声:“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学院管事立刻解释:“大家都想一睹圣尊风采罢了。”
于是那人笑了下,轻咳一声:“杂事太多,让各位久等了。”
语气没有尊者的沉敛,反而极为轻快,像是与老友相见。他弯着唇角,俊朗面庞平添了几丝风流意,仿佛下一秒就要纵马扬鞭,尽情快意。
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传来,先前唱反调的人早没了声息。
穆渊愣愣地盯着台上,直到人群散尽才勉强回神。
学院里仰慕圣尊的人十个里有九个半,提起时满眼神往,唯有穆渊真的遂了名字,像块木头。
人人都知道穆渊早出晚归,是学院里最勤奋的学生。没有人知道,他每天会绕一截路经过临松阁门口。此前他绕了一个月的垂星阁,但是黎止一般不会用走的进去。
眼前的视线模糊了一瞬,昭羽仙尊握剑的手抖得厉害。
黎止的身影却愈发的清晰。
他永远是学院里最努力的那一个,修炼一整个白日后还要回去照顾弟弟,人人都夸赞他日后必当大用。
可他心知肚明,他永远也比不过那日站在四象阁里的人。
入界不断嗡鸣,灵脉的流向变得杂乱起来,但却爆发出了更为强盛的灵力。
长剑锋芒劲气激荡,剑锋银光聚现,势如破竹般迎面而来,昭羽仙尊猛地挥出手中剑!
为什么?
他是九尊之首,为什么还是会坐在风雨殿的地上扬起头看他?
黎止眼里神色变了变,脸上却毫无惧意。
两股极强的剑势相撞,不闻与入界相击,神器与仙器仿佛带有感应般,发出一道清越长鸣。
黎止连连退后,手腕都感受到了震荡。
昭羽仙尊受的影响更严重,他呕出一口血来,胸膛急剧起伏,俯身喘息。
“不公!”他骤然吼叫起来,清俊的面容扭曲着咆哮起来,“天道…何等不公!”
“在你心里,我们都是笑话,对不对?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也好,严为也罢,其实你从来没正眼看过我们吧。”
“也对,你根本不需要!你只要还是那副轻飘飘的样子,自然有狗趴在你脚下!”
昔日朗风清月昭羽仙尊的长发散乱,状若恶鬼:“我最恨的就是你们这些天才修者!”
黎止安静看着他,良久,才呼出一口气。
他没有动怒,也没有讥讽,而是答非所问:“你方才那一式天尽霜寒,是我师尊创的。”
“我的剑式偏向炽阳一路,并不适合属阴一派,可师尊偏要我练这一剑。我练了,但很不情愿。”
黎止语速缓慢,像是在讲陈年旧事:“所以我始终不得要领,哪怕已经是年轻一辈中最早结婴的。可我背着这个‘绝世天才’名号,我不能练不会。”
“没人有更好的方法教给我,这一式我总共练了两千三百七十六次。”
不问的剑柄在他手中转了一圈,黎止忽然笑了下:“你当然可以恨我,因为我一直是这么过来的。”
一道极为强劲的灵力萦绕剑锋,他周围气场倏然发生变化。灵力倾泄而落,小院周围的霜雪皆被狂风卷了漫天。
方才与入界有来有回的不问忽然剑光暴涨,耀眼的剑芒如日当冲。黎止动身而来时,又在灵力下化作星河倒灌,剑气扫过处,皆落了一层细碎的银霜。
黎止不会在意无路可走,没有路就开出一条,从他原本的路上接出一条。
这是独属于他的“天尽霜寒”。
皎洁的银光中,昭羽仙尊一阵恍惚,手中力道蓦地一松。
“当啷”一声,入界落地。
他曾经拼了命得来的修为,他时刻作出的风轻云淡,他柜子里数不完的白衣。
都在这一剑里,尽数化作尘埃。
电光火石间,剑已经到了昭羽仙尊近前!
然而黎止的动作却停住了。
无数被魔灵浸透的雪岭蔓草不知何时缠在了昭羽仙尊的身上,替他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剑。
黎止站直了身体,望向了门口那条小径的尽头。
四五只活尸歪歪斜斜地推着一个宽大轮椅前行,轮椅上的人身上罩着巨大的斗篷,露出苍白到几近病态的皮肤,和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不同于谢时宴上次见到的木偶,铺天盖地的魔息几乎能感到实质性的压迫。
是慕断。
作者有话说:
大意了!竟然没写到送他下线,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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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兄弟
望着来人, 黎止眯了下眼睛:“看来我低估了你们关系。”
慕断扬起手,活尸将轮椅停在了不远处。
仿佛为了顺应黎止的话,他启唇唤了一声:“师兄。”
黎止眼神微动:“你问我恨不恨魔修,果然是为他。”
昭羽仙尊蓦地抬头, 神情像是有一瞬间的恍惚。
出云宗向凡间招收弟子, 而穆渊属于最早的那一批。
他是乡绅的小妾所出,家里兄弟多到一张桌坐不下, 自然也不会受器重。母亲故去后, 听闻仙门收人, 他毫不犹豫就离开了家。
等待的队伍很长,与他并排的是个面色苍白的病秧子, 蔫耷耷垂着脑袋,弄得穆渊忍不住三番五次地看向他。
这也不怪穆渊,凡间很少有能亲眼见到仙人的机会,来得几乎都是能徒手抗麻袋的, 这人混在里面, 分外不和谐。
人类偶尔会通过排斥“异常者”来下意识寻求群体认同,他这副模样引人注目, 不怀好意的目光便率先落到他身上。
有个壮汉凑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将他撞开了些, 随后,这人嘻嘻笑起来:“哟, 没注意, 这还有个人呢?”
一群人跟着哄笑, 嘲讽的字眼不时传进耳朵里。
让穆渊一瞬间想到那些抱团欺负他没有娘亲撑腰的庶兄。
于是他冷声道:“撞伤了能养好, 眼睛瞎了可难说。”
壮汉瞬间变了颜色, 叫嚷:“你什么意思?”
穆渊捏紧了拳没有回答,心里默默数着。
不出片刻,前方便有人高喊:“仙人来了!”
壮汉不得已离开了,而那人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你是谁?”
他眼神离开的速度过快,以至于穆渊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问他。
其实穆渊主动出声,纯粹是自己的痛处也被戳到了。他将祖籍与名字报给了对方,但对这人没什么信心,也没指望过什么。
没想到自己通过考核以后,跟随教习先生到了宗门里,却再一次见到了对方。
两人分到南院的同一处,穆渊惊喜的打了招呼,那人抬起头,黑发下依旧是苍白的一张面容。
他垂下眸,将学院分的糕点往穆渊的方向推了推:“我叫慕断。”
穆渊从小习惯了照顾母亲,现在母亲故去,又照顾起了同住的师弟。
不过慕断除了身体不好,修炼读书皆与寻常弟子无异。
穆渊在这里举目无亲,自然而然将慕断当成了弟弟看待,而慕断对他亦是不同寻常的亲近。
他们二人修为皆前列,姓氏又同音,甚至还被不少人当做相依为命的亲兄弟。
慕断不愿活跃于人前,于是人人皆知穆渊有个身体不好的弟弟,需要他时刻照顾着。
只有穆渊知道,慕断的天赋其实比他高出很多,甚至时常能指点他一二。只是他偏爱研究被先生称为“旁门左道”的术法与阵法,因此对外不显现罢了。
可修真之人,日子还长,容得他慢慢修炼。
直到慕断走火入魔。
对于此类弟子只有一种处理方式,轻则逐出宗门,重则直接关入囚室等待自生自灭。
慕断是这一辈弟子中修为最高之一,他进阶的速度快,入魔更是惊动四周。当晚,七八名修士闯入房间直接将人带走。
穆渊阻拦不成,在院落里枯坐一整夜。
入魔事关重大,能拿主意的想来只有宗门之主。
于是穆渊带着曾经那几分憧憬和隐隐的期盼,在垂星阁门前跪了整整一天,抛却所有尊严不断恳求,却连圣尊的面都没见到。
等穆渊终于经过几番辗转见到慕断时,昔日的师弟已经气若游丝,浑身灵脉鼓张,宛如下一秒就要爆体而亡。
穆渊浑身发冷,他瞒天过海,连夜悄悄带着慕断出了宗门。
留在宗门里只有思路一条,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慕断咽气,两人乘着夜色,在栖云城外误打误撞闯入了一处结界。
也许是命不该绝,结界的深处,是魔尊堰巡。
房间角落里,谢时宴骤然惊醒。
方才他运转灵力疗伤,黎止便特意避开了他的位置。然而即便如此,房顶也已经完全被掀开了。
这座曾经软禁他的囚笼已经在剑气的余威中毁得七七八八,谢时宴似是察觉到什么,甚至顾不上查看腹部的伤口,急匆匆跑了出来。
昭羽仙尊已经失去起身的力气,慕断轮椅又向前了些,停在他身后不远处。
在变成废墟的小院门前,黎止孑然而立。
谢时宴没有半分犹豫,拿起无归走到了黎止身边。
慕断见状,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你此刻站在他身后,回到出云宗呢?他会为了你抵抗整个宗门?”
不等谢时宴开口,黎止先道:“魔尊这是在公然离间吗?”
慕断两只手都隐入宽大的衣袍中:“实话而已。”
黎止勾了下唇道:“你怎么知道不会?说不定我就想娶个魔族夫人呢?”
谢时宴神色冷静:“至少他不想要我的魔元。”
“至于其他的,并不需要他为我对抗什么,因为我根本不会回宗门。”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一旁的两只活尸忽然蹲在地上嚎叫了起来,他们直勾勾盯着谢时宴,浑浊的眼球中透出令人生厌的渴望。
谢时宴下意识摆出防御姿势,然而慕断手背在轮椅上轻轻一碰,两只活尸登时安静下来。
黎止上前一步,将谢时宴的身形挡住大半,看向慕断:“你明知他揣的什么心思还愿意来,又何必要质疑我?”
他话说的模棱两可,谢时宴却忽然明白什么似的,猛地抬头看向昭羽仙尊。
既然都已经带他离开出云宗,为何没有第一时间回到唯与宫,而是要来这里?
慕断闭了闭眼睛,没有答话。
黎止却没有就这么揭过:“魔元又不能煮成汤每人分一碗,所以他根本就不打算给你,是吗?”
慕断没有动,身侧的活尸却忽然原地暴起,向着黎止的方向袭来。
不问剑光闪过,黎止身上灵力爆开,直接将一群活尸劈成了两半。
活尸经过时险些伤了昭羽仙尊,他一动不动,像是枯槁入定,慕断却也自始至终都没正眼看过他。
黎止似乎也咂出些异常来。
他挑眉,道:“仙尊方才说我贵人多忘事,您莫不是忘了,真要算起来,我们的账可不止玉牌这一笔。”
不等昭羽仙尊作出反应,他便先道:“不问有出鞘的痕迹。可除我以外,整个修真界也没人能动他,遑论宗门。”
“我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神器有灵,有人动了垂星阁,他在自卫。”
昭羽仙尊猛地抬起头,眸光锐利无比。
黎止居高临下地看向他:“听闻堰巡杀上出云宗那一日,垂星阁起了火。我原本没有怀疑到你头上,只是你的修为,实在不像能单枪匹马要他性命的模样。”
寒风凛凛,将被剑气扫至一旁的白雪卷得飞扬。
良久,昭羽仙尊才咧了咧嘴:“不错,堰巡不是我杀的。”
他道:“是你的剑。”
穆渊很早就知道自己天赋平平,是以勤能补拙,倒也没落下太多。
可元婴是道分水岭,即使排除万千艰难险阻,再进一步依旧难如登天。
他平日里不显露什么,练完剑回住处的路上,却会看着有天赋的同窗无比歆羡。
宗门人才辈出,即使是优秀的弟子,也只会谦逊地道一句将来能当个普通修士就好。
可穆渊天性好强,又有慕断时不时研究出些缩短时间的术法,他的野心也在不断膨胀。
他想要的不仅是普通修士,是有朝一日能够入垂星阁议事,站在那位众人之上的圣尊身边。
可慕断入魔就像一记重锤。
迎头砸破了他的所有幻想。
被堰巡救下后,慕断的身体一天天好转,神情却一日日消沉,唯有穆渊来看才能化解几分。
穆渊因为带走他受了罚,所幸宗门上下都认定慕断必死无疑,没有再继续深究,他勉强逃过一劫。
慕断生死线上走过一回,再提起宗门修士,唯余满腔怨恨。是以师兄弟二人每次见面都只话家常,对门派之事闭口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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