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死了?”
周珍僵直了身体,随即笑出声来,笑的弯了腰,水葱似的指头掩在唇边。像是听见了顶好笑的笑话。
周珍拂开凳子上的人,自己扶着裙子软着坐下了。
“你以为呢?”
“怎么死的?”谷垚的声音没有起伏,看不出重要,可他又问出来了。
“是人就会死,你长大了,我就死了。很简单”周珍摆弄着手里的珠子,似乎反应过来什么意思,饶有兴致的打量起谷垚,“你该不会是要帮母亲报仇吧?”
母亲。
从前,是九头教他要叫大夫人母亲。周珍没应过,也没叫他改过。他搞不明白,或许是对的。他有母亲了,尽管冷漠,尽管总要他做他不愿的事。但至少,有家人了。
谷垚眯起眼睛,似乎在研究面前这个人,“你作恶多端,死有余辜。我有什么仇可报?”
“你与我长得像”周珍没接谷垚的话题,无来由的就是一句。
谷垚低垂的眸动了一下。
“没想到,你长大了竟是这样模样。比阿强还像我的孩子...阿强是姐姐的孩子,我倾尽力气帮他......却是想不到,我的孩子在这儿呢”
周珍痴痴的看着他,像是陷入自己的臆想。
谷垚侧头躲了她的视线。
“鬼祠除了你还有别的人会傀儡术吗?”
周珍皱了皱眉,对于谷垚转头不让自己看他的脸,表示不满。
“你可以问的直接一点”周珍说,“不过我确实没想到,我俩之间还有再见面的机会。如果是别的人,我还能纠缠一番。若是你...我自然知无不言”
“还有别人会傀儡术吗?”谷垚依然问。只是耐心告急。
“不识抬举!”
一道劲风扑过来,带着其余被定在原地的人,犹如一整块被生扯下来的餐布,鸡零狗碎全部摔向谷垚。
谷垚掐了个决,两指定在胸前。
一股更强势的风瞬时将周珍制造的风浪掀开,砰地一声巨响。海啸似的将四周全部淹没推翻。
收势。
重新安静下来。
周珍逃了。
谷垚只是辨了方向,朝着仅存的记忆里的路,走去。
第55章 他才是怪物
沉重的榆木门被推开,一股冷风趁机灌进来,激起一阵寒颤。
煞仍然跪在原地,等着指令。却迟迟不见身后人说话。
迟疑着转动自己已经僵直的脖子,回头。
一个陌生人。
煞每一次进场都会先看一遍台下的人,认一认哪些来过,哪些没见过。哪些钱多,哪些钱少。哪些话少,哪些话多。算他枯燥的生活,仅有的一点点生趣。
那人神色淡淡的带着一股子不太高兴的表情扫了一眼屋里的陈设,最后将视线定在堂上的佛像。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才走进来,挥了挥手表示对这么浓的熏香的抗议。注意到那孩子惨白的脸,关上了门。大批量的寒风终于戛然而止。
这里是周珍最重视的地方。
她能进,他能进。
除此之外,就算是九头也进不得。
这人却熟稔的像回自己家一样,毫不避讳的走上前去。点了三炷香,拜了拜。
煞满脑子疑惑,却没叫人。这地方本来跟他也没甚干系,来了走了又如何。
总不能是来偷佛像的?
看样子也不像小偷。
那人站在雾里,烛灯下教人看不真切。只是身量很高,煞还跪着,看他得仰头再仰头。着实累的荒。
这人也不说话,对着那木堂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这人才转过身来,走近几步蹲下身来。煞终于看清了。
“......眼睛”煞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主动跟人搭话。只是这人眼睛实在......
“跟你一样”他笑了,指着自己眼睛,“能看见,很多东西”
煞一瞬间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能看见很多东西。别人看不到的。怔愣在原地,一双浅瞳瞪的老大。
“你...血”
谷垚顺着视线看了看自己的手背,刚才蹭到的。挑眉满不在意道:“你不也有”
那孩子更是惨兮兮的,头发乱糟糟的长,血液结痂在上面凝固,脸上也是泥泞着不知道是土还是别的什么。
“你手里是什么?”
“吃的”煞回答的简短,眼神警惕起来。
谷垚将双手都背到身后,表达自己不做小偷的诚意,“谁给的?”
谷垚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接过谁的恩惠。鬼祠里的人都看不上他。
“刚才...哥哥”
谷垚看他护食的样子,一时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了。看他这样子就是饿了好几顿了,为了让他上擂台的时候厮杀的状态更强烈。
“原来我小时候这么惨...”谷垚看着这鹌鹑小子,一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是有些东西梗在那,不上不下,火辣辣的说不出话来,酸着快从眼睛里冒。
谷垚指了指身后的佛像,“没什么可怕的,我刚才替你去看了。只是...”深呼吸了一下继续说,“只是一个石头雕的佛像。呃...地藏王你听过吗?传说他掌管着地狱,解救那些受困地狱的众生。脱离困难、困苦......所以,所...”所以别怕了。
谷垚抬起的手正抖着,他想摸摸这倒霉催的孩子。只是想了想还是放下了。
又在执着什么呢。
无端想起那个非要弄清楚自己这二两历史的笨狗。
“这些话......刚才的哥哥也说了,一样的”
谷垚猛然回过神。
“谁?”
“刚才的...哥哥”
谷垚定睛一看,这娃手里的糕点的油包纸不就是闵庄大娘的手笔,是那天在林宇乔迁......
外套。煞身上披着的外套。
袜子。煞没有鞋的,从来没有鞋的......
郁雾的。
郁雾!
极力的压着声音将要出现的颤意,急切道:“他...他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走的?”
“刚才......”
谷垚起身冲了出去,他等不及。等不及听他说什么,他要听郁雾,要听他亲口告诉自己。
笨狗...
笨狗笨狗笨狗!
雪。
他永远记得那天的雪。
孤儿院的孩子们被骗来,鬼祠设下阵法,安静的等候着他们的到来。
煞站在那,等着。
寒风刺骨,积雪已完全盖住双脚。视野尽头是山,层层叠叠的山,笼罩在黄的发紫的天空下,像一副画,假到恐怖。
雪已经将停,只弯刀似的风还不断的呼起飘雪。冻在人身上像要连皮带骨全裂开,攥着心儿的疼。
来了。
脚步声踩在雪里,嘎吱嘎吱的,分外和谐。悄声的嬉笑一点一点传过来,直到百十来名幼童,瞪着纯真到比这雪还净的眼睛,来问他。
“你也是,来领书包和棉服的?”
只是面前这少年,对此像毫无察觉,眼波之间无悲无喜。只有被化了霜的雪糊住的眼睫,还在规律而缓慢的眨着。还活着。
“我跟你说话呢?你的老师呢?你叫什么名字啊?你是哪个......”
离得近了才看清这瘦小子身上干涸的血,裹了一层雪化的薄冰,晶莹剔透起来。看的人心惊,一下子噤了声。
今晚所有人,包括他,都会死。
将要被驯化成阴兵的,不止这群对危险还未察觉的孩子们,还有煞。他自认为的大夫人周珍的儿子。
他的任务是杀了在场所有人,他在鬼祠什么精怪都杀过,区区几个没经世事的幼童,简单到好像动动手指就能办到的事。是他来到鬼祠之后,最简单的一次任务。
周珍将近年来养的厉害诡秘的鬼全都关在这个届里,和这些被献祭的孩子们一起。这里将会进行一场绝杀,弱小会被吃掉,强大会有更强大的分食,一次一次,直到这些幼童的身体再没有执念可出,直到诞生一个强大到足以作为阴兵的鬼宠,罗刹般地狱而来,无人可挡。成为唯一能被周珍驱使的,最锋利诡谲的武器。
周珍想要的,是一个可以被随意驱使的鬼宠,不是一个会吃鬼的怪物孩子。
“你是我最优秀的孩子”
周珍这样说。仿佛一切都为他而来。
煞垂在两侧的冻的红肿的手,一点点靠意识驱动起来。他听见了,风声。
凑到煞跟前的等着他回话的小孩猛地对上那一双冰坠子似的眼睛。
“跑”他说。
“啊?什么意思?”
风停了。
煞瞳孔骤缩,像猛兽般弓起背,声音从嗓子里擦出来,仿佛还带着血味,“跑!!!”
一瞬间,飓风起,是一群潜伏在四处的鬼宠,粘合在一块,雪崩般顷刻奔出。
“啊——!!!”
尖叫声刺耳,孩子们终于领悟到危险,可来不及了。
那个刚才还笑着问他话的男孩儿,被划了脖子,血液喷洒而出,那双大大的眼睛连惊恐都来不及。摔在雪地里,和身体分了家。
煞暴喝着去抓那些要去攻击孩子们的怪物样鬼宠,疯了般往嘴里塞。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不要让他们死!不要让他们死!
全部由我来吧,所有的罪恶,让他们回家吧。
来不及,来不及,为什么来不及,为什么不能再快一点?
泪水掺着热的血被冷风冻干在脸上,胃部受不了刺激,阵阵痉挛,强忍着干呕机械般将每一个靠近的阴物抓进嘴里吞咽。什么都听不到了,什么都听不到。
放眼全部都是红色,断裂的灵魂洒在空中,像燃尽的灰。连他自己咳出的血也是红色。
安静了。
当四周只剩下呼啸的风时,他眨着眼睛茫然的环顾四周。血染了雪,目光所及,再找不出一处雪白。
跪在地上摸索,不完整的胳膊,撕裂的身体,粘稠到恶心的黏连。又下雪了,雪花轻飘飘的落进眼睛里,那双瞪得大大的乌黑的澄澈的眼睛里。
那双眼睛里映着一张被血模糊的呆呆傻傻的脸,一双玻璃似的眼珠被水满溢,盛不住的往下掉。
他吃掉了所有。
他才是怪物。
第56章 在等你
等谷垚跑过来的时候,雪还下着。
远远看去,白茫茫一片里没有残杀,血腥。只有一大一小两人,撑着伞,在等他。
谷垚做着吞咽的动作,试图缓解已经紧到发酸的嗓子。
抬脚朝那方向走去,一步一步,又嫌不够快,快步过去,还是不够快,跑起来。风刺的他哪哪都疼,尤其是心脏,被人狠捏了一下,又拿热水泡着,又疼又热。
“慢些!”撑着伞的人朝他喊。
谷垚似笑了,只是速度不减,等终于看见那张同样笑着的脸,才慢下来,一步一步缓着气靠近。
郁雾撑着一把破了洞的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捡的破伞,手下扶着一个只到他腰的孩子,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谷垚看。
“伞太小了,就不给你撑了”郁雾说,眼里带着笑和亲好,“我想你了,哥”
谷垚刻意忽略后一句,轻呼了一口气才说,“哪来的瘸腿伞?”
“我看外面下雪了,就四处看看有没有能用的,就在那个叫极乐的地方找的”
郁雾有点受不住谷垚这么直接的眼神,眼珠子转着躲,又不甘心的还是对上了。
两人就这看着对方,噼里啪啦不知道什么东西着了,又咕噜咕噜的冒泡,风是不是还在,雪是不是还下,全不知道了。只是一心都在人身上,非燃尽了,烧毁了不可。
谷垚其实不懂为什么郁雾进了迷回届看到的,会是自己的过去。也不懂为什么那个死活非要知道自己曾经的人,现在看到了反而如此淡定,眼里没有同情,没有可怜。只有一如既往的...热烈。
谷垚终于舍得把视线挪一挪在这个郁雾身旁的等着解释的小不点身上。只扫了一眼又挪回去了,自己看自己真没什么可看的。
“有用吗?”谷垚问。
郁雾愣了一瞬,随即明白了他在问什么。
在一个虚拟的届里救一个结局根本不会发生改变的人,有用吗?
“有用”郁雾的语气难得严肃,“当然有用”
只是眼睛红了,快频率的眨眼睛也挡不了要涌出来的眼泪,原来也不是毫无动摇。
“千千万万个谷垚里,我救一个,就算有用!”
郁雾勉强收了自己将要泛滥的感情,轻快道,“况且现在,是两个”
天知道他哭了多少回,终于装了一会儿淡定,还是不要露馅了。该要像个大人一样,保护他。
谷垚注意到郁雾衣袖上沾的血渍,手腕上的红绳还处于极度暴虐后的混乱状态,尽管主人掩饰的很好,谷垚也能猜测郁雾替他办了不少事情。而且,并不想让他知道。
“是三个”谷垚说,“站在你面前的现在的我,谢谢你救了我”
郁雾瘪嘴,要哭不哭的委屈表情,“我没有,我...要是真能救你就好了,我一定...”
谷垚抬手捏了捏郁雾的脸颊,挤成肉团似的,颇有点乐此不疲的样子。“好了,我说你救了你就救了,你就受着,谁让你碰见我了,负责吧”
也不知道是听见那句话了,眼睛突然亮起来,狼看见肉似的。
“负责?”郁雾说,“我负责你啊,怎么负责,哪种负责?”
谷垚没忍住要作乱的坏心思,逮着下巴就给薅过来。郁雾呼吸都停了,只隔了一个手指的距离,一股热气嘭地蒸上来。
“你说呢?”谷垚的声音压的低,像是蛊惑。
郁雾眼里只剩嫣红的唇轻启,内里的水汽引诱着他,干渴的感觉愈发强烈。
郁雾刚要压上去,就被谷垚无情的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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