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雷声又一次劈下来。不是我心里的雷,确确实实是天上的雷。
“你说什么呢?!”我反问她时声音都走调。
“你快回来啊!”
我挂断电话,失魂落魄地在原地站了三秒钟。
回过神来第一个反应是给周令也发消息:贾芳明打电话说我爸死了,我回去一趟。
周令也回我电话,但我什么都不知道。回答她的时候声音一直在发抖。
告别老板娘,我跑进雨里的那一刻才发觉原来我还在乎他。
他都把我打的高烧住院了,我知道他死之后第一反应还是惊慌害怕。
我真是有病。
其实后来隔了很多年我才想明白,陆建军是我这个世界上唯一剩下的能联系得到的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了。虽然有他不如没有,但是真的失去他和他形同虚设还是有很大区别。
十九岁的我做不到真正对他冷漠无情,否则我也不会那么着急。
在雨里奔回家的时候我在想我被他捡回家那天的路上。
我当时说爸爸我走不动了。他二话没说弯下腰抱起我,一路把我抱回家。
我们父女最后一次和睦共处,是我升上初中第一次考了年级第一的时候。他拿着我的成绩单子拍着我的肩膀,说:“我们老陆家还能出高材生啊,牛逼。”
我记得我当时翻了个白眼,但现在想起来的时候又好笑又好气。
陆建军后来拿着我的成绩单,一口花生一口啤酒的看了半天。我都不知道他在研究什么,但最后他拿着笔第一次给我签了一个家长签名。
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的和睦。
尽管在这么多年里,我没少和他打架,也没少挨打。
但或许死亡带来的爱意是最为浓烈的,它帮我把挨打时候的痛一律删减。
可是这么想的时候我又觉得不是的。
我在此刻对陆建军迟来的爱意,是因为我知道他死了,他对我的未来再也无法构成任何威胁。所以我才能够放心大胆的去回忆他对我好的部分,去怀念他。
而不是怀抱对他的爱再被他一脚一脚地踹。
可是回到家里的时候我才发现我被骗了。
陆建军好好的坐在餐桌边上,他旁边是贾芳明。
贾芳明的对面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男的我不认识,但是女的我知道。
她是周令也她妈。
我一身湿漉漉的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滴,惊恐的心还在按照慌张的频率乱蹦。但是身体已经比大脑先做出了戒备的反应。
我伸手一抹脸上的雨水,对着陆建军硬邦邦的说:“我听说你死了。怎么死了呢?是坏事做绝,天打雷劈把你劈死了?”
我看不出来陆建军的脸色黑了没有,他的脸本来就已经够黑了,不能更黑了。他身边的贾芳明新纹了眉毛,螃蟹腿那么粗,说起话来眉毛一动一动的,像顶着螃蟹在额头上爬。
怪可笑的。
“你少胡说八道!你个婊/子/养的烂/逼,你死了你爸都不会死!”
我对她点点头:“嗯。你不用特意跟我做自我介绍。毕竟你身上的鸡味比济宁路的小姐都正宗,把你放到鸡窝里都没人能分得出你和鸡的区别。”
贾芳明立刻开始了一些‘文明语言’大展,骂得坐在他们对面的周令也的爸妈脸色难看。
周令也的爸爸,一个穿着衬衫西裤,戴圆框眼镜的精瘦男人,握着拳头清了清嗓子。
周令也的妈妈接收到丈夫的信号,开口说:“好了,你现在骂她有什么用。赶紧解决正经事儿。”
贾芳明意犹未尽地住了口,看向陆建军。
陆建军沉声:“你把人家女儿弄到哪儿去了?”
我装傻:“什么女儿?什么弄到哪儿去?这俩人谁啊?”
“你少装模作样!”陆建军拍拍桌子,手腕上的大金表跟着震动,“赶紧把人家女儿还回去!我/操/你/妈/的,你他妈天天在外面给我惹事儿!”
他说话的时候我忙着把头发上的水拧一拧,只对他最后一句话表示震惊:“我惹事儿?我他妈是来给你奔丧的,你说我惹事儿?我还惦记送你出殡呢!”
雷声和陆建军的巴掌一同落下。
我头顶一疼,顺着惯性被狠狠掼倒在地。这回周令也不在,我也不用顾忌什么,站起来一巴掌抽回去。
陆建军不要脸,和贾芳明打配合。他往后一退,贾芳明拉住我的胳膊。
周令也的爸妈估计看不下去这场闹剧。
他们站起来,周令也她妈说:“你把周令也交出来,不然我们立刻报警。”
我冲他们咧嘴大笑。笑的时候气息紊乱咳嗽几下,口腔中充斥熟悉的味道,血顺着嘴角流下来。
我知道我这个样子可怕极了,像怪物一样。
我盯着周令也妈妈大喊:“好!你有本事就去报警!周令也是成年人了,她要走自己早就回去了。她为什么不回去,你自己心里不知道?”
周令也妈妈抓着周令也爸爸的胳膊,那双和周令也长得很相似的眼睛瞪着我:“我家小孩我自己会管!我们令也最乖了,都是你把她带坏的!”
我的目光看向她的小腹,那里还是平平的,很难想象里面孕育了一个小生命。也很难想象,这么美好的周令也是在那里孕育出来的。
“真不要脸啊。”我咂着嘴,啧啧感叹,“你自己管,也就是把她管的满身都是伤,让她给你肚子里的那个当奴隶,你真是会管孩子呢。”
这回遭殃的是我的肩膀。
骨头裂开一样的疼,当然是陆建军出手。我疼的眼泪一瞬间就掉下来,扭头大骂:“他妈的!你一个死人要有死人的样子!老他妈诈尸!”
“你他妈才是死人!老子不那么说你能知道回家?!”陆建军显然气急了,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他气,我还气呢。
我的嘴皮子飞快,利索地让任何人都插不进话:“你他妈还有脸说?!咒自己有意思是吧?!你他妈这么想死你早点去死好了!你现在站到外面,雷马上就能劈死你!”
“好了!”
周令也的爸爸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滚雷似的震天吼落下来,难怪周令也那么怕他。
陆建军停下挥到一半的巴掌看过去,周令也爸爸说:“我们只是来找孩子的,不是来看你们打架的。”
我嗤笑一声:“哦,忘了你了。你来找孩子?找孩子干嘛?皮带脱下来的时候只有上厕所和做/爱的时候。哦,你是不是不行啊?所以皮带还给你开发了个打人的用处。”
周令也爸爸‘啧’一声:“你这么说话就过分了啊。”
我一挑眉,开了机关枪似的:“我过分?我能有你们过分吗?清朝早亡了,你们还忙着造继承人传皇位呢。溥仪知道你们的良苦用心也不会感动吧,毕竟你们家也没人姓爱新觉罗啊。”
周令也的爸爸卷起衬衫长袖,看了陆建军一眼。
他一拳冲过来的时候,我往下一蹲躲过,站起来的同时我搬起椅子,砸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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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混乱
一片狼藉。
椅子被我甩向周令也的爸爸之后,形势当然就发生了质的变化。
周令也妈妈尖叫着把她老公拽到一边,椅子堪堪擦过男人的胳膊。
“你发疯吗!你这是在杀人!”
我用手背抹掉嘴角的血,对周令也妈妈冷笑:“胡说八道。我哪儿杀人了?他都不是人。”
周令也妈妈上前一步抬手就要打我。
我捏住她的胳膊,在她龇牙咧嘴的表情中,我面目狰狞:“我看在你是孕妇的份上才没有打你,但不代表我不敢打你。如果你再敢来找周令也,你再妄图动周令也一根手指头,我不杀你,我直接杀你孩子。”
周令也妈妈的另一只手拼命地掐着我的手和胳膊,试图用疼痛让我松手。
可是她想多了。
我杀了她的心都有,不会为这么一丁点疼痛就放弃。
身后有一道疾风,我松手的同时往边上一闪,另一把椅子落到我的右半边身体,疼的我从头到脚的麻木,膝盖一软就跪下来。
回过头去,陆建军拿着椅子气喘吁吁的骂:“你他/妈还挺能耐?就你他/妈/的会拿椅子砸是吧!你看牢子不砸死你!”
我跪在地上,手撑着膝盖缓了一会儿。
现在的局势对我来说很不妙。
四打一。
他,妈,的。四打一。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挟周令也她妈以令她爹。但是这里头也有风险。如果我真的不小心伤到她肚子里的孩子,那不但会更麻烦,周令也知道了也会受不了。
不过陆建军不容我多想,他一脚踹上我的后背。我趴到地上还没来得及起来,他的脏脚就踩到我的背上。
“你打不打?你不打她我打了。”
我在陆建军脚下没有动,眼睛盯好了冲我走过来的周令也她爸。
她爸穿了一双皮鞋走近了——这种皮鞋踹人最疼——我猛地伸手拽住她爸的脚腕往前一拉。他爸猝不及防,趔趄一下,但没有如我想象中的摔倒在地。
背上的压迫力更强了一些,我肺里的空气都快被陆建军全部踩出去。
真狠啊。
他真狠啊。
亏我还想来给他送终,还真心为他的死难过了几分钟。
我的手撑在地上,深吸一口气之后强忍着脊背快要断裂的疼痛感站起来。
陆建军往后倒了一下,但是没有完全倒下。我趁机挣脱,重新站起来后顺手给了周令也她爸一巴掌。
真正打架的时候其实不用管打哪里,总而言之打就对了。
我一直秉持着这个观念,所以在和力量悬殊的陆建军面前也时常能够打到他。
今天我右边的肩膀是受了最多伤的。
因为就在我刚站起来给完周令也她爸一巴掌之后,我的右肩又传来一阵钝钝的疼。这回比刚才椅子砸上来更疼。
我的身上原本就是没有干的雨水,现在又多了血水,开了水龙头似的哗啦啦的顺着右肩流下来。
我握着肩膀侧目过去,贾芳明叉着腰:“看你/妈/的看!你个不要脸的疯子赔钱货!你亲妈都怕传染你的疯病跑了!不要你了!我跟你爸辛苦把你养大,你跟我们在这儿撒什么邪泼!”
太疼了。
肩膀疼,心也疼。
我支撑着自己走到贾芳明面前已经快要花光全部力气。松开捂着肩膀的手,我在她连连后退的步伐中借自己的体重把她压到身下。骑在她身上,我的左手扼住她的脖颈。
咬着牙,我说:“你的脏嘴……凭什么提我妈?我叫你一声妈,你真当自己是个宝?贾芳明,你给我去死——”
她当然没有死。
我被陆建军从后面像拉个小鸡仔似的扒拉到地上。
肩膀太疼了。
我浑身都疼的麻木了。
陆建军又给了我一巴掌,头晕目眩中伴随着耳朵嗡鸣的声音我听到他跟周令也她爸妈说:“这个孽障手机里肯定有你们小孩的电话。你们用她手机给她打电话,叫她过来。”
我的口袋一空,手机被陆建军掏出去。
我扭身想要站起来的时候,大门口传来威严但苍老的男声:“周义!开门!”
屋里除了我之外的人都愣在原地,我小腿一蹬让自己站起来,趁此良机从陆建军手里夺回了手机。
下一秒,家里的大门被拍得震天响。周令也的妈妈错愕的看了周令也爸爸一眼,随即面露难色。周令也的爸爸,周义,没动。
最后还是贾芳明一边叫着“谁啊谁啊”,一边打开了门。
我站在原地打晃,在墙边靠住身体,正对大门。
门口一个手拄拐杖,精神抖擞的老人。他后面站着拿了一把雨伞,可浑身湿透,脸色苍白的周令也。
周义先喊“爸”,声音都在发抖。
原来恶人还有老恶人治。
我靠在墙上幸灾乐祸。余光里周令也朝我走过来,我立刻离开靠着的墙站直。
周令也在离我半步远的时候站住。她盯着我的肩膀,以一种奇怪异常的眼神看着我。
她的眼神太过冷漠,太过镇定,又太过无助悲伤。
那一刻因为她的眼神,我忽然觉得我不认识她。
我以为她会哭,可是没有。
周令也咬着嘴唇,咬到嘴唇发白,还在盯着我的伤看。
我和她谁都没有管边上周令也爷爷的打骂她爸爸的声音。
“逆子!孽障!带着媳妇儿拿我们周家的骨血胡来!你/他/妈算什么东西!”
“哎呀老爷子,别气别气,都是误会。”
“爸,爸您别……在别人家里呢!”
……
没有人理会。
我站不稳,身体晃了晃。
周令也终于收回她那种古怪的眼神靠近我,“怎么伤的这么厉害?”饶是她再强装镇定,开口的声线里还是带了颤音。
我说这是贾芳明干的,又指一指地上花瓶的碎片。
脑子确实不怎么好了,混沌。
我不记得周令也给了什么反应,但我仍记得在混乱中找到家里的钱。贾芳明要拦我,我盯着她看了三秒,膝盖软下来,“妈,我不想死。”
贾芳明愣了一瞬间:在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战中我从来没有露出过这么脆弱柔软的一面。
可我只需要她愣一瞬间就够了。我推开她挡在我面前的身体,拉着周令也靠最后一丝力气强撑着走出家门。
“我们去医院,陆祺燃,不然你会死。”周令也在雷暴雨中格外冷静。她的声音像是冰雨打下来,又像是黑暗中的明灯。
我已经疼得麻木,失去判断意识,只能跟着周令也走,自然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到了社区诊所,诊所里那个给周令也看脑袋的医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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