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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袅袅，无她一缕生烟。
所求不过如此，索要不过如此。
戚瑶终于回答她，却似乎跳到了个完全无关的问题上，“你上次在丛林里，是不是其实没有杀追捕我们的人？”
这话题跳的跨度太大，明熙静怔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戚瑶说，“你说的挺狠的，但不大像你作风。这回终于有时间想了，我觉得比起你，更有点像什锦澄会干的事。她教你的？”
杀人灭魂，不让夺舍混乱扰乱仙界，更像是对世界众生的规划，她只是为了完成这件使命。明熙静当时却说众生有命，放了玄仙女一把，加之一路表现，戚瑶感觉她并不热衷杀戮。
危在旦夕时当然下手干净利落，但没到那时，总留一线。她更怜悯众生，而不是作为任务规划。
明熙静反问，“什锦澄是谁？”
戚瑶才知道原来什锦澄真就只跟她一个摊牌了，“掌门。”
明熙静哦了声，点头，“是她教我的。”
她不明所以，戚瑶从铁笼里看她。对面人锦布绸缎，而她被困在铁笼中，脚上镣铐，身下铁板，与这屋中一切装饰格调格格不入。
仿佛是巨大的、割裂开的世界，勉强而生硬的拼凑在一起。
戚瑶叹口气，然后笑了，终于转回她原来话题，“我没有不喜欢你。”
从来未曾得到过一丁点的爱，从小时不受宠，到被师父收为徒弟。
她看似无事一身轻，却又始终被这空缺纠缠。
有人偷偷告诉过她，她师父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多年能力不配悟性，心境早已扭曲。但她一直跟在师父身后，为他自毁金丹，只为他收养、抚养之恩。
连师父那样的人，她都亦步亦趋的追在身后，何况明熙静。
她害怕陷进去，再也没有能力爬出来。
戚瑶目光微微下落，“你长在仙界，我长在修仙界，两者最大不同……可能是寿命。修仙界人人对修仙趋之若鹜，可真正有悟性、能踏上这条路的不过寥寥。”
在修仙界，修仙之人最孤独的不是没有同伴，而是平日中生活接触、嬉笑玩乐那些人，终究会一个个散落在烟尘中。
“都说神仙无来世，凡人又何尝有来世。”
隔了几百年转世投胎，忘川水洗净今生，环境、性格，处处截然不同，怎么能算做同一人。
戚瑶想起很早很早，一个狂风暴雪的夜晚。
彼时她被师父收入门下，放养不管许久，大雪封山，树皮硬的啃不动，土地冻得结结实实，已经再没食物充饥。
她跟最大的那个孩子故意不靠在山洞最里，把那山洞堵的彻底。另外两个只能缩在洞口，堆了些石块做挡，背靠风雪，冻得脸色发青。
入到后夜，原先是乞丐的小孩身体更弱，本来就长年挨饿，没几分可消耗的积累，扑通一声，面朝地栽在雪中。
那天晚上，她跟最大的孩子分食了小乞丐，甚至还没等他彻底咽气，已经用石刀划开皮肉。
另一个是她的朋友，打不过他们，被排挤于外。戚瑶悄悄分给她一块肉，计划一起杀掉最大的那个，然后把他分食，挨过这个冬天。
可惜那山上的冬天太漫长，她也要活下去。
再后来修仙，在凡世中活跃。旁人看她稀奇又崇敬，总有胆子大的凑上来聊天，戚瑶是个热络的，很快更人打成一片。
往后说再来，修仙闭关短则几月，长则数年。见一次一个样，没几次，就再也不会见。
可又说修仙要入世，要沾红尘、破红尘，方能开悟成仙。如此免不了交道，却要见他们一个个远去。
戚瑶开始习惯和所有人维持萍水相逢的关系。
如果不在乎，就可以不记得。不记得，就无所谓什么失去，反正都不记得，也不知道，新旧轮换更替，来来往往，世人皆过客，不可惜离开。
接受明熙静，就意味着总有一天要失去她，就将永无休止的活在不知道她何日启程的担忧中。
戚瑶尚今仍旧记得师父死前紧紧抓住她的小臂，双眼暴突，犹如仇人一般瞪着她，恶狠狠的要她发毒誓——不能再修法术。
手劲很大，咽气后还用力握着。她舍不得，最终也只能掰断他的手指挣脱出来，手臂上指印淤青清晰可见。
假如他不是她的师父，假如她从未仰视尊崇过她，假如他只是随流而去的落叶。
世上很多人教过她爱，但她最重要的人，用一生、乃至临死前，都身体力行教她不要走近，不要在乎。
是骗局是梦，维持下去，被利用也好过爱。
戚瑶抬眼看向明熙静，苦笑，“你还记得那些祭阵的师姐长老，同你最后一句话说了什么吗？”
明熙静蹙眉，“跟这什么关系？”
戚瑶兀自重复，“你还能记得吗？”
明熙静当然不记得，那时谁也不知道这会是最后一次见面，“这哪能记得。”
她顿了顿，忽然微微挑眉，“凡间话本子不少吧？要是我死在开阵，你会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给我守寡，会一直爱我吗？”
戚小仙人思路顺势拐到新话题上了，很诚实的犹疑半天，“呃……这不好说。”
这时候倒是真坦诚！明熙静差点翻个白眼出来，忍半天，可怜道，“那你该不会忘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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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自有谋算
“那到不至于。”明熙静这么挑逗她，没什么应对经验的戚小仙人显然有点尴尬，“我们好歹也在一起生活过二百年，即使是过客，也是很重要的过客，我不会忘了的。”
虽然她可以继续满嘴跑火车，但戚瑶隐隐有种感觉——她要是再胡诌，小傻子真的会生气甩脸子走。
她不敢过分放纵自己七情六欲，但人与人之间拉扯，她还是明白那个度的。
还是渴望，还是想在乎。
明熙静得到答案，还算满意，眨了眨眼，顺势往下刨根，“那一生一世一双人呢？你会只爱我一个吗？”
“……”
戚小仙人在说好话骗人还是诚实坦白两根线上蹦哒了一刻，小心翼翼、拐着弯但又并不太委婉的试探，“你不会生气吧？”
明熙静没什么表情变化，依旧撑着脑袋瞧她，眼睛里微微有点笑意，“我气什么，气你花心吗？”
嘶。戚瑶纵使听出来她半是开玩笑，仍有点挠头，“这花心吗？”
这明明是诚实好不好！
如果祭天成功，她现在仙身，没有意外，至少还有几千近万年可活。她跟明熙静相识不过短短二百年，就算第一眼被她美貌吸引……颜狗也总会舔到新人的。
“花心呀。我都还没死，你就已经惦记下一个了。”
不是假设吗！戚瑶觉得傻子心思太难猜了，自暴自弃，“那等你死了，我给你立个牌子，然后举个明熙静寡妇的大字报蹲在旁边守寡行吗。”
明熙静笑着仰过头去，片刻趴回来，炯炯有神的望她，“你放心好了，就算只是为了让你不把我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的过客，我也会努力活下去的。”
神力在她身体中流淌，她的气息逐渐被神力吞噬，与凤凰火融为一体，戚瑶不知道她还有什么办法。
单有凤凰火只能维持，而她已经成为凤凰完整气泽的载体，献祭是必然。
但明熙静说，“我说过，我回来不是送死的。”
修仙是求生的过程，愿意修炼，就不会不想活着。
醒来时初九，过了一日，离十五还有五天，戚瑶跟明熙静难得过了一段完全不用任何提防的安生日子。
其中明熙静当然更舒坦，下午太阳会从小窗晒进来，她就背靠太阳，眯着打个盹。
戚瑶只有坐在铁板上眼巴巴看着的份。
昭若烟每日三餐定时定点送饭过来，餐餐不同，各有特色。
戚小仙人朋友多，之前天天串门，认出有几顿是剑峰、有几顿是法峰、阵峰、药峰……
都难吃的不相上下。
明熙静倒对这些餐食挺无感的，戚瑶想想也是，放眼仙界大环境就不咋地，跟凡间比差远了，估计根本没吃过些什么好吃的。
戚小仙人一边感叹可怜一边想起一个旧问题，“你到底喜欢吃甜还是喜欢吃辣吃咸？”
明熙静从饭碗里抬起头来，有点疑惑，“问这个干嘛？你要给我烧饭？”
后半句眼睛已经亮了，一副跃跃欲试的期待。
戚瑶赶紧否认，“不是，我这被拴着，哪有地方给你做饭。所以你喜欢吃哪种？”
明熙静眼里小灯泡吧嗒一下灭了，悻悻，有点敷衍，“不能都爱吃吗，这两者又不冲突。”
倒是没错。戚瑶长长哦了一声，不再问了。
却是明熙静脑袋探过来，幸好没长动物那种长耳朵，否则早好奇的伸进笼子里，“所以你问这个干嘛？”
戚小仙人赶紧为自己以前的念头摆手，“没什么。”
“喜辣……”明熙静却不打算就这么结束了，在脑子里滚了两回，蓦然抬头，瞪大眼睛，“轻疏晟告诉你的？你不会觉得我跟她有点什么吧……”
“……”
戚小仙人哪还敢回应。
不回应约等于默认，明熙静差点窜起来，浑身上下炸了毛，“你怎么会觉得我跟她有什么？就因为她说我喜欢吃咸吃辣？”
戚瑶眼神不自觉瞥到一边去，突然想起隔着一道笼子，她猫爪再长也挠不到脸上，“也不全是……”
当时她提起轻疏晟，问她俩什么关系的时候，明熙静分明是红了耳尖的，吞吞吐吐，任谁看了也觉得会有点什么吧。
当事人明熙静简直要跳脚，“那不是害羞，那是尴尬，尴尬你懂吗！”
她实在不好意思承认，轻疏晟抚养她长大，她阵法却仍然烂的一团糊涂这个事实。
她愤怒控诉，“你这完全是捕风捉影、以讹传讹！”
看吧，她就觉得还是不说的好。戚瑶摊摊手，有点纳闷，“不是就不是吧，你反应那么激烈干嘛？”
明熙静立刻敛了情绪坐下。
脸颊仍然有些微红，她表面漫不经心的用手背贴了贴温度，降温，心脏咚咚直跳。
中午换了人，昭若烟没来，改成邹白芷，戚瑶亲眼看见明熙静的待遇又往上抬了两个档次，隐隐牙酸。
小傻子在这方面挺好命，几个师姐一个捧得比一个高。
对戚瑶，邹白芷就没什么好脸色了，但可能看在她一路保护明熙静的份上，餐食还是板板正正放在地下。
羡慕归羡慕，一路摸爬滚打上来的戚小仙人是绝对不会被脸色影响食欲的，该吃吃、该喝喝，吃完神清气爽在原地一躺。
余光扫到邹白芷正在明熙静身边说些什么，大概是传音，这么近也听不见，只见她神色有些凝重。
明熙静背对着看不清神色，偏头过来时笑眼弯弯，临走还摆摆手说师姐再见。
小傻子有的是规划。戚瑶把心咽回肚子里。
又琢磨起很久之前的八卦，试探问明熙静，“听说邹白芷以前在擂台上捅过昭若烟一剑，他们俩关系很不对付吗？”
明熙静正啃着饭后甜点，鼓着嘴巴，像只小仓鼠，含糊不清答，“没有呀，关系都……”
忽然一停，想起当初散魂时，昭若烟和月拓第一时间从后山冲出来救她，当时她只以为是巧合。
再说话时，语气依旧，顺着前边继续往下，咀嚼动作却变得有点机械，“都很好的，师姐关系都很好，也对我很好。”
五天时间对仙人而言可以很久，但以寿命为基准算，到底是弹指一挥。
越临近约定时间，明熙静就越显得焦虑。
这种焦虑总让戚瑶感到怪怪的——她焦虑哪方面呢？补天献祭她都有把握，什锦澄断然不会让她在众仙面前为了个和平就死了的。
直到明熙静有点颓丧的跟她叹气，“阿瑶……他们始终坚持不让你走，我没办法。”
戚瑶反倒松了口气，“没关系，留下也没什么。你这几天焦虑这个？”
早有思想准备，什锦澄不一定用得着她，可有备无患，她肯定不会放她走的。
明熙静点点头，咬着下唇，犹疑片刻道，“他们肯定会拉你一起上台，你明天找个借口，不要去。”
怎么跟她说这个？戚瑶心里咯噔一下，登时升起不好念头，“不会要……”
“仙界只是要我俯首，有天谕山在，没必要多生事端，不会动你的。”明熙静立马打断她要往送命上发散的思维。
“哦。”
戚小仙人讪讪摸了摸鼻尖，表面答应，心里纳闷，那有什么不能去的？
最后一天晚上，明熙静仍旧靠着铁笼蜷缩。但平时一般背靠着，这次转了个方向，面对戚瑶，睁着眼睛，长久凝视她的方向。
戚瑶被这眼神盯出一身鸡皮疙瘩，半宿终于没忍住，“明熙静。”
“嗯？”
“你确定明天不会死吧？”戚瑶头皮发麻，“是不是其实他们拿来开刃的那个人是我？”
明熙静一脸黑线，“不是，你为什么总往这方面想。”
戚瑶看她，又低头看看自己，诚恳道，“你看我这眼神，真的感觉我明天就要挂了，你很舍不得我。”
她实在想不出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明熙静一晚上盯着的，难道她已经美艳动人到别人看到她，连眼神都不舍得挪开了？
明熙静噗嗤笑出声来，换戚瑶汗颜，“你这样盯着我真的很瘆得慌……”
本来就紧张，半夜真的会失眠。
明熙静笑了一会，忽然摸了摸自己的脸，转头望向戚瑶，“做傻子的时候，你是不是喜欢我这张脸，因为好看，所以对我好，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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