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昱一路亦步亦趋跟在言初身侧,二人刚各自分开进了两扇挨着的木门,走进去后才发现内部相邻的那面隔音墙最末开了个弧形口子。好奇的同学径直过去把那扇两面嵌着嘻哈镜的门打开,周围的闹腾声顿时更大,这下两个班的人可以随意流窜,想去哪边待着都可以。
“芜湖~”廖咏成一个纵步跳到前面准备点歌,身后的秦英也随之而上,却怎么都扒拉不开死守点歌台的廖咏成。
不像聚餐时需要等班主任的那一句“开始”,所有人都迅速进入状态,压根用不着谁指挥便纷纷找到自己最舒适的待法。
音响节奏渐起,一声驴听了都要流泪的调调瞬间贯入褚昱的耳膜,廖咏成边摇摆边唱起了时下火得不行的那首广场舞金曲《小苹果》。
简直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褚昱抱着和他一起饱受摧残的小金鱼逃也似的越过连接门去找言初。
视线一暗复一亮,这边边说实在也没比他们那好多少,开场上来唱的仿佛都是来搞笑的。两方魔音抗衡之下,凑了一圈人的角落里好像自成天地。
褚昱逡巡了一圈也没看见言初,最终向那堆聚在一块的人影走去。
“砰——”靠近了才能隐约听到的一下球杆撞击球身的声响,褚昱微曲起腿从前面人脖颈间透露的视野里发现了言初。
他气定神闲地等待对手打完上一手,正姿态懒懒倚在台球桌的边缘,左手五指微张置于棕红色台沿上。头顶高瓦的灯光照射下来,精致骨节的影子便虚虚从鲜绿的台面上一闪而过,言初两手轻握球杆,启步准备往一个方向而去。
他怎么跟人打起台球来了,褚昱心中嘀咕一句,不自觉往前挤了挤想看清言初接下来的动作。
身边围观的人也都兴致正浓,察觉到有人在往里拱,头也没回微微错开一步给褚昱腾了点地。
褚昱挤进来了,小声朝旁边那人道了声谢。
言初刚在选中的地方站定,摩挲球杆最前方时不经意朝褚昱那边瞥了一眼。
被发现的褚昱立刻站好,冲他摆了个笑脸。
言初一挑眉作回应,旋即目光回到台球桌上,调整姿势准备瞄准。
他弯腰躬身的样子很是认真,微微抬头直视前方时那对眼眸不掺一丝情绪,冷静、也冷漠到周围的一切人和事物都无法让他在意,以一种捻笔写字般随意的姿态挥出了手中这杆。
“哦——”旁边同学齐声低呼,眼花缭乱地看着不断转折的白球接连撞击其他号码球,一下两号入袋。
褚昱几乎没怎么接触过这类运动,只知道除白球外的球入袋就算赢。不过看周围人的反应,估计言初打得是很不赖吧。
他就这么站在围观的人群之中,既不为言初鼓掌,也不为哪一次好球欢呼,偏偏每次言初发球之前都会有意无意地看向他所在的位置。
褚昱不自觉揽紧怀中的瓶子,心跳随着言初不时扫过来的视线逐渐攀升。
到最后一击,言初成功赢得了向他提议玩一局的男生后,似笑非笑向自己望过来时——一片叫好声中,褚昱只能听见耳中唯余的那阵阵慌乱心声。
他现在好像明白,收到那条“海豚泪”时,他为什么会想要第一时间戴上了。
第39章
言初顶着一众赞赏的目光将球杆交予下一个跃跃欲试的男生,视线锁定褚昱向他所站的方向走去,凑上来围观的同学见状让开了一个口子。
没有错过胜出的最后一刻褚昱眼中的那抹惊艳,言初再自然不过搭上褚昱的肩将人一同带离这边。
垂眼刚想说些什么,褚昱甫一接触他的视线便匆匆挪开了,好像地上有钱捡似的。
“怎么了?”言初望着褚昱微微低头时露出来的一截后颈,停顿片刻问道。
“啊?”褚昱眼神躲闪,就是不看他,“没、没什么。”
言初没有深究,用手指轻点了一下褚昱的耳垂,“耳朵怎么这么红,是觉得这里面空调太热了?”
褚昱顿时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方寸大乱。攥紧了寸步不离手的麻布袋,他慌忙出声:“我、我去给小鱼换一下水。”
还没跑出去就被言初一把按回来:“跑什么?我帮你把袋子拿好。”
这么些时候相处下来他知道了褚昱有点物品洁癖,像公共卫生间这种地方,那是决计不会愿意把自己的东西与里面的设施直接接触的。
这时的褚昱心绪一团乱麻几乎丧失了对其他事情的思考能力,只能由着言初小心将棉花和海绵等保护层揭开,从袋中取出那个不怎大的玻璃瓶。
或许是久居内里没有见光的缘故,那条胖金鱼半天不愿动弹一下,好像都有些晕乎乎的。
褚昱从言初手中接过它时不知作何感想,抿了抿唇头也不回就飞快往外边跑去。尚拎着袋子整理的言初一愣,正想跟着追过去。
“言初——”
身后突然传来的一道女声让他微微驻足,言初回头:“什么事?”
对上那双沉寂的黑眸,开口的女生不由踌躇起来。可好不容易找到了言初落单的机会,她深吸一口气,稍后鼓足勇气:“我们可以出去说吗?”
……
包厢之外恍如换了个天地,整个KTV过道里都透露着一丝狂欢的气息。
褚昱双手握紧瓶身,步履匆忙地掠过一对戴着刀疤兔头套端两瓶红酒的服务生,可惜周围光线不是太好褚昱压根没有注意。等他终于按照顶上那亮黄的WC指示牌跑到卫生间时,瓶里的金鱼都要被他颠懵了。
“对不起啊。”他站在洗手池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出了一会的神,旁若无人地给金鱼道歉。
今晚真的……太狼狈了。
褚昱把换完水的罐子放到黑色大理石台面上发出“嗒”的一声脆响。这里是唯一的安静之所,遥遥的歌声从远处飘来,让他更加意识到自己现在可以放松下来。
就着冷水洗了把脸,褚昱一股脑将脸上的水珠抹去,深深凝望面前暖黄色灯光下的自己——
他看到那张脸上充斥着纠结、迷惑,甚至还有一点点隐秘的喜悦。
可他在高兴什么呢?
慢慢平静下来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有力地捶打他,褚昱一直以来那个……明明触手可及下一秒就可以知道答案的念头被他屡次栓上一道又一道的枷锁。
有一股谓之冲动的情绪在五脏中翻涌,脑海中隐隐一道声音在怂恿他:告诉他吧,你们不会连朋友都做不成的,他会像一直以来那样笑着答应你。
“真的吗?”褚昱心中和那道声音对话,却如石沉大海,等再久也没有了回音。
空旷的空间里突然响起一点微弱的扑腾水声,褚昱目光追随过去,看到那条金鱼像是缓过来般又开始慢慢摆尾了。
好像找到一个倾诉对象,褚昱蓦地捧起它到眼前,喃喃问道:“小鱼,你说,我可以吗?”
寂静。
褚昱不甘心地想要再问一次,正要开口,那条一直缓缓挪腾的小鱼转了个方向,正对着褚昱的脸,隔着玻璃努力甩了下尾。
那抹蓝色随即在灯光中摇曳,褚昱瞬间狂喜——“你也觉得可以对不对?!”
此刻热血上涌,褚昱拼着一股借来的勇气,抱起玻璃罐就往外冲。
手心触感冰凉,他的心绪随着此时起伏不断的杯中水一样骤起骤跌,始终逃不开被困住的这方天地。
他要去问言初一个问题。
没有哪一条路像眼前这么漫长过,褚昱一股脑跑过了头,等他迷茫停止脚步,站在又一个十字口张望,已是完全辨别不出来时走过的路线了。
过道的光线故意被调暗,周边的每一个房间外表看起来几乎没有差别……他刚刚跟着其他人一起进的包厢号是多少来着?
再一腔热情此刻也被迷路的挫败感打消,褚昱不抱希望继续乱走了几圈,甚至自暴自弃想干脆打电话叫言初来找他好了。
他低落地沿着一条过道缓缓前行,鞋面时而摩擦在偏硬质的地毯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前方几米之外有微弱的淡紫色灯光照在左侧墙壁上,看来要么他仍直线往前,要么就只能拐弯了。
再凑近一点,隐隐能听到时而飘来的一两句欧美懒调乐声。
褚昱微微顿住脚步,在即将右拐之前探出头悄悄打量了那边一眼,居然是一个半开放的小酒吧。
唯一的一个身穿燕尾服的男侍者侧倚在吧台里边,看不清楚具体在做什么。面前场地的空位很足,零散摆了几张彼此离得都很远的桌椅,这个时候来KTV的大多都愿意几个人自在待在自己的包间里,因此几乎没有人在此落座。
除了——
褚昱慢慢瞪大双眼,虽然相隔十几米的距离,但那个背影只一眼他就能断定是言初。
言初的对面则坐了个粉裙女孩,长发飘飘姿态优雅地给言初递了样东西。
褚昱:“!”
他的心一瞬间揪紧,也不管会不会被发现了,一下便疾步闪身到附近的那盆快一人高的发财树后。
所幸言初背对着他,而那个女生,似乎也很是腼腆地低了下头。
“……这是我这几天做得最好的一块巧克力,你、愿意收下吗?”半晌她终于开口了。
褚昱脑中唰地一下响起警报——他才刚下定决心,居然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本、本来还有一封信的,”女生的耳朵瞬间也憋红了,磕巴道:“可我今天出门不小心落下了,对不起啊……”
褚昱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言初平静地望着对面的人,此刻终于有了点反应,“你没必要为这件事向我道歉。”
对视上女孩殷切的目光,他淡然道:“该说抱歉的是我,那封信我想它应该会有更值得交付的对象。”
这句话模模糊糊透过树叶间隙传递过来,褚昱听了顿时松口气。
虽然意料之中的被拒绝了,那个女孩闻言仍不免失落,惶急想要得到一个合理的理由:
“为什么呀……”她想确认,“你有喜欢的人了?”如果男神已经心有所属,那她——
“没有。”言初表情困惑一秒,直截了当否认。
女孩刚想点头的动作顿住:没有???
她喜滋滋:“没有好呀!说不准以后……总有机会的!”说罢可怜楚楚望向言初,双手作乞求状,“那我们做个朋友吧,求你了。我失败了很多次才做好的这块巧克力真的很想给你尝尝。”
言初深觉自己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既然面前的人放弃了之前的想法,他略一沉吟道:“我可以接受朋友送给我的礼物,但前提是那封信和里面的内容,建议你以后都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可以吗?”
女生挽了一下头发,努着嘴心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眼前哄着人收下她的巧克力才最重要。于是含笑朝言初点了点头,像是生怕一会他又改变主意不要了。想了想觉得该说的也都说完了,那个女孩便突地站起来,丢下一句“那我先走咯”就快步离开。
藏于树后的褚昱根本没心情躲避,眼见着她是朝着自己相反的方向而去,心中也没有多一丝没被发现的放松和庆幸。
他刚才听得分明,言初亲口说的,他没有喜欢的人。
只是点头或摇头、一个字和两个字的区别,言初根本不需要担心害怕透露出什么。在只有他和一个不熟的女生之间,明明那个时候回答“有”更能很好的拒绝,但言初依旧说的是——“没有”。
这两个字像针似的将褚昱不多的底气戳得一点儿不剩。
还能是为什么?“没有”的意思当然是他的确就是没有喜欢的人。之前表露的一切,不就正如刚才一样:女生恳求他了,他或许是觉得无关紧要,又或许是真的这般待人接物久了,不忍心拒绝。
总而言之,只能归结到言初这个人对他人有多么友好之上。
褚昱木楞望着言初迟疑拿起桌上那块巧克力的动作,脑中的一切情绪尽皆冰冻。
是他自己太过想当然,是他……太自以为是。
无力垂下手中的玻璃瓶,褚昱想要离开这里了。
不及他从紧靠着的墙壁起身,那边陡然又传来一点动静。
褚昱忍了忍还是抬眼看过去,只见刚才还远远站在吧台之后的那个服务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言初面前来了。
那人面上画得惨白,几缕妖冶的红色线条由脖间攀沿至耳廓附近,嘴角甚至留了几点血迹修饰,俨然一副吸血鬼的装扮。
微弯下腰凑近言初轻笑一声,褚昱依稀听到他雌雄莫辨的一道声音,“帅哥,刚成年?”
言初收了那块巧克力,冷然抬眸:“什么事?”
服务生一瞥他手中的东西,笑意愈深,“刚刚明明都看你拒绝她了呢,怎么突然又舍不得了?”
这人到底想说什么?褚昱的注意力稍微被分散一点,蹙眉定睛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言初闻言只是微微抬眼一扫,语调没有波澜:“我没有为陌生人剖析心理的爱好。”说着便侧身打算直接越过挡在面前的障碍。
那个服务生见状也不恼,上前一步仍故意堵住言初的路,略一勾唇,“别急着走嘛,帅哥,要不要试试我?”
言初:“试你?”
褚昱看到那人无声地笑了一下,紧接着做了个口型:
“看我。”
看他???褚昱更加烦躁难以理解,他要言初看他干什么?
下一秒言初就给了回应:
“我对男人,尤其是像你这样上赶着倒贴的没有半点兴趣。”他语气轻飘飘,话中却带着褚昱从未听过的冷厉,“是你自己滚,还是我叫人教你怎么滚?”
“小帅哥脾气还挺大,不过我就爱你这一款的。”服务生完全没把言初的话放在心上,依旧调笑了句。
言初没有一丝动容,看向那个人的目光犹如在看一个只会笑的木偶,“看来你选了后者,建议你明天不用来了。”
不待服务生和褚昱反应,言初再次转身,连服务生的一片衣角都不想触碰到,几个跨步便远离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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