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艳的鲜血与苍白如纸的面孔,渗得人心慌,徐长安双膝跪地,怀里轻轻搂着只剩上半截身子的林素,诡异骇然,他的下颌轻蹭在林素发心,心如死灰。
浸着鲜血的纱衣已经看不出原本色彩,笼在纱衣里纤细的手,此刻隐约见得好似被锯掉手掌,缓缓流淌肆意蔓延,仿佛林素燃烧出的火焰,热烈奔放。
从此,她再也不会疼了!
“长.....长安!如何是你?你扮作圣尊,圣尊他人呢?”稍年长的真人见此情形,难以置信,微怒的神色又颤声问。
在琉璃剑宗,谁人不知长安身子病弱,何夕良可怜他孤苦伶仃,将其带回琉璃剑宗,长年寻求世间名医医治,百般呵护照料,那年他才十岁,如今长安虽然依旧病魔相伴,好歹成人。
眼看即将行及冠之礼。
“原来是冒名顶替,竟然以假乱真到出神入化,今日出了这么大的篓子,死了这么多人,琉璃剑宗事先强调且言之凿凿,将我们的剑看护好,出此惊天大事,你们如何负责到底?定要给我们一个心悦诚服的说法!”
其中莫离阁阁主观望洛越两人战事,他派一主事晃着手中武器哐啷响,当场扬言,含沙射影。
“对!我派弟子也伤亡数人,此事如何了?”音梦庄的弟子上前半步,扬出手中法器紧跟着讨要说法。
“还说什么法,以命尝命!碎石万断也不够他还的!”以年轻靓丽的着装来看,此人实乃叶家弟子无疑,果断决绝,攥紧的拳头里紫黑色烟雾漫腾,一看便知是他叶家带毒暗器。
接着起哄声不断,眼看三真人与琉璃剑宗弟子阻拦不住。徐长安又无动于衷,遥远传来温和却力道浑厚,无法抗拒的声音。
“尔等且慢。”
濒临绝望的徐长安闻声,眼睫敛动,闪出一丝光亮。
剑冢的圣神在战乱中破败不堪,因为何夕良的出现又再现圣洁。他飘然而落千尘不染,身上的檀香由风而送。人人可嗅。
“......哥哥.....”
徐长安抬眸望去,熟悉的檀香,熟悉的眉眼,纵使林素被自己重击五脏俱碎,受噬魂紫剑化成血水,他鼻尖未曾酸涩,但是此刻,他眼眶染红:“哥哥.....你真的来了。”
围观人左右分开,退让出一条道,何夕良见到徐长安的那一瞬,焦急以外挂上愁思,微张的双唇欲言又止。
绕开流淌的鲜血,何夕良行至他跟前,众人望着他们拭目以待,等待半响,何夕良终是喊他:“长安,犯下此等罪你该死了。”
“长安知罪,长安该死,长安对不起琉璃剑宗,对不起琉璃剑宗里的每一个人。可是......”跪在地上未有移动,徐长安颔首,不敢看何夕良。
他想说,可是那又怎样?他们比起哥哥,望尘莫及,为了让哥哥安全,只要哥哥安全,胜过天下万事万物。
接连服软认错,让旁人始料不及,有人不服气发话了:“且不说你们琉璃剑宗神圣剑冢被糟蹋,看看死这么多人,何况魔剑尚且有出鞘之势,先前他对越秋河迟迟不下手,怕是早已内外勾结好了,岂能三言两语就完事了!”
“这些是越秋河所犯之错,你如何怪一个病弱.....”真人欲想辩解,突然哑然,先前种种、与越秋河对战,他岂有病弱之态,何况冒充谁不好,偏生是圣尊,此乃死罪,其中是非他是说不清了。
“他病弱?动起手来怕你我也不是他对手,你们琉璃剑宗养虎为患不知道吗?!”叶家年轻弟子肆意愤慨。
剑冢之上,洛越两人打得电光火石之际,越秋河听得何夕良出现,一时分神,被洛夜白逼得后退不止。
下面的人众说纷纭讨要说法,何夕良扬手道:“你们想要他死可以理解,”他与徐长安四目对视。
有人不满问出:“圣尊想包庇此等罪人?”
何夕良眉目微压,坚定道:“约是长安旧债未还尽,他且不能死。”何夕良迎着众人目光,“何况他做错事也是为救本尊,不得已而为之。”
徐长安猛抬头,怔怔地看着何夕良。
“良仁君,你不要以为你是圣尊就徇私舞弊,各家弟子死伤无数,今日他与越秋河必须死,否则躺在地上的亡灵他们何辜?”
“那我便退位让贤,以我双腿换他一条命,总该够了。”何夕良目光落在徐长安身上,他衣着与自己一般模样,俨然脱病成长。
“他即唤我一声哥哥,失职之错,皆由做哥哥的偿还。”
“哥哥......”徐长安回望何夕良热泪盈眶,潸然滑泪。
“圣尊!万万使不得!”三位真人齐刷刷跪一列,其中一位年长真人,胡须花白,怕是近日忧心甚重,老脸紧皱。
“想我琉璃剑宗位于众派之首,如今遭人算计,弟子不成弟子,倘若再失去圣尊,我派怕是从此名落孙山,一蹶不振,几百年的琉璃剑宗将毁誉一旦,圣尊于心何忍,切勿因小失大,中人圈套,请圣尊三思啊!”
“请圣尊三思!”
人生自古忠义难两全,何夕良既然说出口,就有人敢接,谁都想让自己门派拔高一筹,上前一步的弟子,露出笑意,滚在喉间的话语呼之欲出,随即被徐长安强势堵了回去。
“我徐长安乃及冠儿郎!一人做事一人当!即冒充圣尊顽劣一场,抽筋剥皮随你们便!”他分明身形羸弱,却又在冷眉时溢出滔天浩瀚之气。
这股震慑气势实难想象是来自于那少年郎的单薄之躯,在响彻众人耳际时,纷纷被迫后退半步。再见徐长安轻缓放下林素,唯恐惊扰她沉睡一般,他又羸弱撑身缓缓而立,虽单薄却挺拔。
待行至何夕良跟前一站,竟比他还高出些许,徐长安面对何夕良像犯错后的懊恼,豪言刚出又不知所错。
“长安。”
何夕良念着他的名字,双手替他正发冠,理衣襟,见他一身血污狼狈,即心疼他又说不出口。徐长安望着他,满眼尽数倒映着他的哥哥,他们身无旁骛,徐长安缓缓如诉家长:“哥哥,林素近月总问我,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我起初很抵触,怕是林素又在教导我。”
林素身体已经化血至胸口,何夕良看得眉梢微缩,恐触及他伤心,轻声问:“她是......”
“她是一个被天道抛弃的女人,她曾经拖着一个尸体,整整一个月,跋山涉水,寻医问药,只为挽救他的儿子,世人都说她是疯子,她也是疯子。疯子不走寻常路,疯子的世界旁人不知。”
他顿了顿,凝视着天空,仿佛想穿破云层便见天道:“长安的命便是她自毁成疯换来的,她是这世间最了不起的娘!”
第71章 长安
在徐长安的眼眸中, 何夕良见到了绝望苍凉,只有与他眼眸对视时,长安的眼里还有些微暖色。
听他又道:“她活着的意义在于——与她儿子共生于世,而长安活着的意义就在于与哥哥之间的距离, 后来才发现不是这样的。”
徐长安缓了缓, 许是自己衣袍染上太多污血,他望着地面上的血流, 低低说:“哥哥, 我可以抱你吗?”
何夕良神色一愣, 迟疑片刻,又轻轻地, 吁叹一气:“当然。”
“长安烂命一条,哥哥可有嫌弃?”徐长安伸出双臂又停滞在半空,他身上沾染太多血迹,他慌忙擦拭, 却越擦越脏。
手腕被何夕良握住, 他说道:“没关系。”
两颗心彼此紧贴,相互都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的心跳, 滚滚炽热融化了徐长安冰雪覆盖的心, 也燃烧得他蓄起的热泪滚落。
“哥哥,你心跳好快, 不过,还是长安略胜一筹。”
“长安........”何夕良言语顿塞。
“名为长安却从未安定, 哥哥定要安好。”徐长安喉间哽咽失声, 林素受了噬魂紫剑, 曾以为还可以取人血肉皮囊, 再一次见到美貌的林素出现在他眼前, 不承想她一心扑死,如今谁也救不了了。
痛失亲娘,徐长安仿佛魂魄被打散,四分五裂,当见到何夕良,徐长安再也无法控制,红了双眼,又酸涩鼻翼,在他面前徐长安伤心得想咆哮大哭,为林素而哭,为自己而哭。
这一切该结束了!
徐长安指尖轻缓滑过何夕良的衣袍,轻缓转身,以背相对,须臾,他对面的人看傻了眼,惊呼出声。
“他.......他......”
发现不妙,何夕良闪至徐长安跟前,瞬间大惊失色,惊恐失声:“长安.......”
一颗柔软还黏着深红黏液的心脏,被徐长安捧在手心,它还在“砰砰”脉动,徐长安左胸口突现被掏出一个窟窿,血流涌动。
他躺在何夕良温暖的怀里,仿佛看到曾经与何夕良的朝夕与共,他追着何夕良,长长风筝线挂着他们一同做的风筝,在碧蓝的天空上,好不自在。
笑声迎着春风花香,那般无忧无虑,那般爽朗开心。
“........长安,你为何、如此?”尚有温度的心脏被何夕良灵力笼罩,何夕良的衣袍被鲜血温暖浸湿,茫然颤声。
“神与佛我都懒得搭理,哥哥......我活着的意义、其实是要与你.......没有距离......长安的心给你,这身躯壳拿给他们抽筋剥皮,我敢做敢认,与哥哥无关.......”他颤抖的手攥不紧何夕良的衣襟,他努力想要靠近何夕良。
“你要记得长安,他曾经......视你为天下,你是他在人间唯一的一缕烟火,长安要走了.......”徐长安浸在何夕良的檀香里,也浸在何夕良温暖的怀抱中,执手握住尚有余温的心脏,脉动渐弱。
“......桃花糕......”
他用残余之力将心脏送入何夕良胸口,他满足含笑:“再无距离........哥哥......”他眼尾余光落在林素残体上,久久的,一眨不眨,仿佛定格在那一刻。
“娘.......”
娘!安儿拖累您大半生,如果可以选择,安儿下辈子还想与你共度,血雨腥风、痛苦磨难皆由安儿担了,只愿来世您安然快乐!
定要种上满园桃花,待春暖花开繁华,定亲手做桃花糕给娘品尝,做娘的好儿子,定不负娘恩泽慈育!
铺面而来的血腥味,令何夕良抱着徐长安不知所以,胸腔里的悲伤好似痛到快要炸开,突然又多出一物,何夕良骤然不适。刹那间一阵剧烈疼痛,渐渐沉入心口。
外人眼中,何夕良没有太多悲伤,看怀中徐长安的眼神,除去甚是温和,便是冷静。莫离阁主事见徐长安已死,大步行至欲取尸。
在何夕良抬眸时,他像是见到了怪物一般,脚步骤止,瞬间心口窒息,竟生生后退半步。
静待他上前取回尸体,再行鞭尸泄仇的众人,见此情形,不知何故,却只见他再后退一步,立正身形,双手恭敬作揖,而后退回原地,静静观望上空。
众人皆怔,却也踌躇,是否再上前讨要徐长安尸首,可莫离阁主事的反常令人无人敢肆意妄为,加之徐长安心去身死,也不了了之。
对于何夕良,痛与不痛,伤与不伤,尽数藏在他心口,徐长安缓缓合眼,曾几何时,徐长安也如此一般,安然熟睡。
前方,众首盛聚,就为目睹一场强斗,幽荧剑与烛照剑原本一阴一阳,天生绝配,此时对战,幽荧在越秋河手中自是抵不过洛夜白。越秋河迫于情势,逼得他将红骨指环化匕为刃。
令越秋河诧异的是,洛夜白无所畏惧,偏生避让他手中小刃。论蓝火王洛夜白的战斗力,单是他化血为器的蓝火,就令人吃不消。
诸不知今日他的蓝火遇上克星,幽蓝火焰盛在黑雾中,待越秋河放出红莲,花瓣变幻成红色透明精灵,朝蓝火轻吻碰触间,消失不见。
幽荧与烛照对击鸣声不断,雷鸣猛砸间,电光火石,风云滚动。
“你竟然忌惮它?”越秋河手中匕首在嗖嗖声中,滑出数条银芒,洛夜白迎风受压,在避闪间,疑惑问:“你耳后的反噬咒何时解了?”
“有点小遗憾,不过相信今日弱水三千咒我便也能破解。”越秋河召回幽荧,烛照劲风而来。
“想杀我?你还做不到。”洛夜白握住烛照,疾驰追击。越秋河只觉后颈冷风割人,转身间,烛照已近在咫尺,幽荧横挡,就在两剑即将猛撞之际。
越秋河握剑柄的手骤然张开,幽荧瞬间如星坠落,洛夜白大惊失色,剑气已出,欲收不能,洛夜白强行逆转方向,岂料越秋河以身迎剑。
烛照仿佛刺破白玉一般,洛夜白分明感受到烛照剑锋穿入血肉,“哧”声一响,洛夜白手背上突地被溅上血液,灼烫至心,再见越秋河黑色玄衣,以烛照刺入周围,刹那间湿成一片。
幽荧剑落在噬魂紫剑的剑匣中,巧得很,正中剑匣。
“.......为何?!”
洛夜白低沉惊恐的声音仿佛响在喉间,握剑的手突然湿滑颤抖,连剑柄也跟着打颤,烛照剑身微晃,洛夜白骇然问他:“你想一死了之?”
“......越禅欠你的债,以命相还,仇恨可以放下了.......你背着不累......我可累......”越秋河唇齿鲜红,血液外溢,他咬唇猛地将烛照拔出,鲜血四溅之际,他幡然坠落。
耳边风声咆哮,过往诸景一幕接一幕,黑暗与光亮,美好与痛苦.....闪电似的呈现在越秋河眼前,走马观花刷刷而过,越秋河望着坠扑而来的洛夜白,他幽蓝眼眸尽数难受,手腕被他用力拽上,在旋转之间,洛夜白一双手臂强而有力,将他紧紧拥住。
原本似有平歇的魔剑在此刻,黑色魔气似有大盛。诸列观望者看了个冷然,越秋河如此便撞剑身亡?
洛夜白停在一处山坳,不断给越秋河输送灵力,越秋河仍不见好转,洛夜白不甘心,压着眉目,声声厉问他:“你早做打算死在我手里?你不查太乙金境了?你不想见道无竟了?”
“烛照见血.......人必亡.......如此一来......你放下.......仇恨.......我不再受折磨......如此甚好......”越秋河喃喃重复念着:“如此甚好........”
“秋河.......是我害了你.......”何夕良搂着已经死去的徐长安,仰头哽咽。
难怪他穿了一袭黑色,除了嘴角鲜血,红艳似火,其他地方看不出他的狼狈,越秋河缓缓合眼,洛夜白他不相信他就如此死了,摇头间愤恨道:“你怎么可能会死?我与你签了生死血契,我都活着,你如何会死?不可能!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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