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会儿,并没有听见余叔的响应,宋卿反应过来这是个带有捉弄性质的欺骗,顿觉羞涩得很。
“好哇,你骗我。”宋卿霎时睁大眼睛,游刃有余地拿捏住这样的把柄。
这番表现又不同,不同于平时的冷峻,而是不假思索就展现出来的生动活泼,就好像制霸藏区的獒犬,以凶猛冷酷著称,对谁都一视同仁,只有见了主人,才会不设防地露出柔软的小腹。
宋卿那双湿润的眸子明晃晃地写着:喜欢你呀,闻奈。
尽管已经听过她的表白了,但闻奈还是忍不住悸动,不忍心去拒绝,这样也就导致了如今的场面。
老宅内的消息传播很快,几乎在闻奈开始煮面的同一时刻,林潮海就已经知道了。
天蓝釉花觚很精美,是绝对的珍品,不过这样质量的古玩,林潮海库房里存了很多,并不稀奇,他兴趣缺缺地把玩了几分钟,便叫余叔收捡妥帖些。
三爷的秘书离开,传来阵引擎的轰鸣,余叔说:“听说三爷在国外出差,特意让人守着拍下来的,刚拿到手就送来了。”
林潮海微眯着眼睛,“他未必念着我。”三房这是在刷存在感呢。
后半句他没说出来,但余叔却读出了几分风雨欲来的意思,且避过不谈,话题一转,“没想到闻奈小姐还会做饭。”
林潮海说:“她在苍南开了家民宿,会做饭也不稀奇。”
余叔回应说:“也是。”
大门外,一团火红的影子“唰”一下窜进来,咚咚咚的跑步声不绝于耳。
“这臭小子。”林潮海笑了,拿起毛笔沾满了墨汁,“他找谁来了?”
余叔站在身侧研磨,“说是往祠堂去了。”
“嗯。”林潮海点头应了应,听不出情绪,“她不是在做面,她是在挑衅我。”
余叔温和地笑笑,替闻奈说了几句好话,“闻奈小姐性子温和,照顾朋友,应该......没有这方面意思。”
“性子温和。”林潮海眉梢微挑,一笔“捺”拉得气势磅礴,“你忘了,她当年可是敢拿着枪和偷猎贼对狙。”
余叔彻底不敢说话了。
厨房里有抽真空的竹升面,压得薄厚均匀,闻奈取出适量,轻轻抖散,在沸水里滚了十秒,捞起浸入冰水,复烫五六秒的样子,装进宽口窄足的碗里,淋上煨了几个小时的高汤,烫几片鲜嫩的蔬菜,最后撒上葱花,香味儿瞬间就溢出来了。
闻奈洗了洗手,“够不够?”
宋卿食指大动,再加上熬了整夜,肚里早已空空如也,但想来此行唐突,接受得诚惶诚恐,“你给我做的?”
“不是。”闻奈恶趣味上来了,浅笑道:“我给小狗煮的。”
“哦。”宋卿若有所思,台案上的竹升面竭尽所能地散发着魅力,她转身望了眼门外,那些无关紧要的人都离开的差不多了,包括那个戴高白帽的主厨也不见踪影。
“汪汪汪~”
闻奈大惊,眼里的惊讶迟迟压不下去,她攥紧了衣角,克制了下情绪,欲言又止,“你......”
宋卿也是为自己的无耻感到震惊,胡涂了,一世英名没了。
闻奈心底泛起柔软的情绪,想吻她,但时机和地点都不对,退而求其次地揉乱了宋卿的头发,“吃完,不准剩。”
“嗯。”宋卿低下头,脸几乎要埋进碗里。
厨房配有高长桌,宋卿身材高挑,坐在适配的椅子上,单脚蹬着横杆,也有几分委屈,闻奈多看了她两眼,习惯性地把用过的厨具洗干净。
窗外草虫清音,室内水声淅沥,宋卿并未对方才的行为感到有多难堪,心境奇异地平和,久违地感受到岁月静好的滋味。
这样的滋味并不猛烈,像跗骨毒药,慢慢蚀入骨髓,诱惑你,引诱你,逐渐把你感知都包裹起来,满心满眼地都是同一个人。
宋卿不知道,喜欢竟是如此美妙的一件事,以前不屑一顾的,如今已是甘之如饴。
她把脸埋得深深的,眼泪浸透了眸子,在父亲那里受到的委屈齐齐涌上来,化悲愤成食欲,三两下吃了整碗面,连汤都喝光了。
这样就导致撑得不行,悄悄打了个嗝,脸红得彻底。
闻奈背着她笑。
“小姑!”林星禾踏风而来,裹挟着朝阳的热气,“我去祠堂找你,她们告诉我你在厨房,可怜我还在担心你被关禁闭无聊。”
闻奈敛笑,眸光微凌,“林星禾。”
不过还是迟了,宋卿听得清清楚楚,她听着“关禁闭”这三个字,一时失去了语言解读能力。
林星禾打了个寒颤,但少年似火,转瞬间就化解掉了,“小姑,你会做饭?”他撒着娇,拽着闻奈的袖子,“我也好饿啊,小姑。”
闻奈生着气,淡淡道:“饿着吧。”
林星禾穿着件正红色的皮夹克,肩上挂着铁链装饰品,破洞的烟灰色牛仔裤,显得整个人张扬又有活力,说:“下周五是我巡回演唱会南城站的第一场,小姑你会来的吧?”
“下周五?”闻奈瞥他一眼,余光关注着脸色苍白的宋卿。
“对啊,周五,首站。”林星禾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愣了愣,又开心地朗笑,“宋姐姐,你也在啊,你还记得我吗?上次在酒吧,你救了我一命。”
一个小姑,一个姐姐,听起来还蛮差辈儿的。
“林...星禾。”宋卿想了很久才回忆起他的名字。
默了一瞬,闻奈说:“可能不行。”
林星禾不大高兴,非要个解释。
闻奈不胜其烦,就说:“出趟远门。”
“是旅游吧,小姑,你每次出远门我都知道的。”林星禾狠狠地叹了口气,语气非常嫉妒。
“嗯。”声音从鼻腔里哼出来,很是慵懒。
“还是一个人吗?”
“......和你宋姐姐一块儿去。”
听她说宋姐姐,这还真是.......宋卿捂了捂脸。
林星禾问:“有目的地吗?”
这也是宋卿好奇的,毕竟当事人也是才得到的消息。
闻奈顿了顿,微垂着眼睫,“江城。”
江城,宋卿的老家,她曾和闻奈提起过,不过当时遭到了拒绝。
不知怎的,她心下一阵不安。
“江城吗?听说冬天的冰雕很出名,不过现在是夏天,江城还在下雪?”林星禾好奇道。
闻奈没回答他,目光如蜻蜓点水般从宋卿脸上掠过,“你不是不开心么?”
这样的话教她眼眶酸涩,迟迟没有淌下来的泪珠终于断了线,砸落在洁净的白瓷上,快得肉眼难以捕捉。
宋卿几乎是立刻恢复了平静,声音微微颤着,“你呢,你不是被——”
关禁闭,整整一个半月,她不忍说出口。
闻奈抬头朝她看去,笑得温婉动人,“我啊,很开心。”
宋卿想:闻奈,我还不至于那么没有心。
第69章
最终目的地还是定在了江城。
宋卿起初是拒绝的,她说:“去江城最好的季节应该是冬天。”她有些私心,或者说执念,想在漫天风雪里与闻奈执手同行。
就像书里写的: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而且冬□□近年节,她存了些难以启齿的心思,是贪恋,妄想,占有欲,不够坦荡,不够磊落,可这样隐秘的欢喜足够勾起心底的战栗。
闻奈只用了一句话便让她丢盔弃甲,她说:“我想看看你在意的地方。”
宋卿愣愣地答:“那就江城。”
她失神地回忆起宋知意的母亲。
——
江城是座边陲小城,由于历史原因,各类宗教盛行,巴洛克式的建筑物,不似其他古典城市错落有致的浅灰色方盒子,记忆中的江城是恢弘的穹顶,高耸的尖塔,坚毅的雕塑,凝重的色彩。
宋卿觉得,每年雪铺起来的时候,最为浪漫。
宋母是南城本地人,宋父是读书出来的高材生,每年过年,宋家会在江城停留至大年初七,年年如此。
宋卿十八岁那年,宋斯年带回来一个眉目清秀的女孩子。
她从未见过那样开心的哥哥,堆了几个丑不拉几的雪怪,笑得牙不见眼,“这个是妈妈,这个是爸爸,这个是卿卿,这个是我,这个......是阿秀。”
他咧着白牙,说话冒着热气,“呼——,卿卿,等我毕业就可以结婚了。”
阿秀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月牙,就是长得太瘦弱,皮肤白皙到晶莹,透出青色的脉络。
听宋斯年讲述,他与阿秀是大学同学,在当事人极尽词汇的描述下,他们的相遇相知是个很富有文学气息的校园故事。
宋斯年谈论起细节,阿秀总是红着脸。
宋母心疼阿秀,大年初一斋戒,她从祖父精心喂养的鸡群里挑了只膘肥体壮的老母鸡,小火慢炖五六个小时的鸡汤,鸡肉鸡骨都变得酥烂,“阿秀又不信教,不用守斋戒的。”
阿秀推拒不得,清澈的鹿眸瞬间慌乱,她分了只鸡腿给宋卿,腼腆地笑笑,“妹妹也吃。”
宋卿知道,阿秀是在讨好她。
但其实不用,只要宋斯年喜欢的,她都无条件喜欢。
她那天也破了戒,满肚子荤腥,不太适合去寺庙烧香,宋父象征性地斥责了她几句,让宋母买了些香蜡纸钱,他们离开的时候嘱咐宋斯年照顾好妹妹和阿秀。
宋斯年连连称是,待父母走远了,他笑着哄宋卿:“卿卿,我和阿秀要去鹊桥,你要不要去?”
鹊桥,就是一座九孔的古石板桥,由于是古物遗迹,江城的城市规划将它纳入了保护区,古朴的石桥背后就是城市的霓虹,是种梦幻的视觉冲击。
“听说牵手走过鹊桥的情侣一定会天长地久。”宋斯年耐心地同阿秀解释。
阿秀体弱,手揣在宋斯年宽敞的衣兜里,眸子亮晶晶的。
城市道路雪扫得很干净,鹊桥栏杆上的雪却堆得冒尖儿,栏杆上挂满了红绸,被水汽凝结成梆硬的冰柱。
宋卿说:“你们去,我给你们拍照。”
宋斯年给她抓了把太妃糖,“等你走鹊桥的时候,哥哥也给你拍照。”
宋卿不置可否,只觉得这样的话让她心头空荡荡的。
阿秀与宋斯年背影相互依偎,一脚深一脚浅,他们提前准备了根红绸缎,摘手套的动作显得笨拙不堪。
宋斯年指尖冻得通红,阿秀心疼得给他呵气。
阿秀捂暖他的手,宋斯年趁其不备吻了吻她的侧脸。
......
宋卿剥开了糖纸,浅褐色的硬糖碰到舌尖,绽开浓郁的奶香味儿,很甜很甜。
——
宋卿走在院里消食,闻奈就站在她的侧前方,打电话安排着事情,眉心微蹙,神情专注,她单手插兜,目光一错不错。
“好,孟老师,我们一小时后到。”闻奈挂断了电话,她招手让宋卿过来,说:“我约好了医生,你去做个检查。”
宋卿才知晓她打电话的目的,解释道:“我能跑能跳的,真的不用看医生。”
刚才林星禾说在半山腰遇见一辆前脸损毁严重的车,提及昨夜下了场连绵的雨,很容易出事故,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遭了殃。
闻奈立刻问他车牌号,林星禾只记得最后两位,但车的型号颜色都对的上,这无疑说明了倒霉蛋就是宋卿。
闻奈脸色很冷,语气稍重,“你为什么不说?”
而宋卿则在想,她怎么能把车牌记得那么清楚?这是不是说明,闻奈对她的关注比想象中要多得多?
宋卿抿了抿唇,“很小的车祸,我没有问题。”
闻奈两次的回答都一样,她伸手理了理宋卿的衣领,抚平褶皱,嗓音温和,“别让我担心,好吗?”
谁能懂这种语气的杀伤力?
明明安排好一切,已是不容置喙,却偏来征询你的意见,温柔又霸道,像直接宣告把你纳入自己的保护圈里。
宋卿深陷其中,讷讷道:“好。”
林星禾挠了挠头,察觉出气氛的异样,脸也变得红红的,但就是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抚掌一笑,说:“这样也好,我以前看新闻,有人也是出了车祸,外表一点儿没受伤,结果自己走到医院就不行了,诊断出来是器官大出血......”
他越说,闻奈的眉头就紧一分。
宋卿的手被攥得十分用力,忙说:“你不是说想去江城旅游,我现在订两张机票。”
“呜呜呜,我也想去旅游。”林星禾假哭道,没人搭理他。
闻奈按住她的手机,“机票我已经买好了,下午六点的航班。”
宋卿刚想问你是怎么知道我身份证的,又想起曾经在苍南古城的客栈登记过住客信息。
“嗯。”她点了点头。
闻奈当机立断,“现在就去市医院。”
她又突然想起,这次回观山澜是余叔亲自来接,自己的车放外公家车库了,她因常年不回家,车一年到头启动不了两回,要提前送保养才行。
闻奈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林星禾身上,“星禾,忙吗?”
林星禾立马拍了拍胸脯,“小姑,交给我!”
离开观山澜的时候,余叔急匆匆地跑下来,喊道:“闻奈小姐。”
宋卿步伐稍顿,尽管已经对闻奈的家世有所耳闻,蓝图也提前打了预防针,她仍是在这瞬觉得彼此间的沟壑如天堑一般难以逾越。
不过顾十鸢曾说:“搞纯爱的人真矫情啊。”
宋卿认为这不是矫情,这是赤忱,是年下愈挫愈勇的决心。
闻奈问:“怎么了,余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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