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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里琴声未停，背对着床榻弹琴的人着一身纯白衣衫，他像是什么也没听到，背对着他们兀自弹完全曲，才淡然收手。
“此曲安神定魄，于你有益。”弹琴的人缓缓转身，声音温润和顺，比之刚刚的琴声也不遑多让， “若你愿意，待空闲时日，我便教你音律。”
床上的程七毫无动静，如果不是刚刚才开口说过一个‘滚’字，很容易让人以为他还没醒来。
沈明衍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再看自己，似乎是漂浮在了半空中，却连身体都不存在。他只能在以程七为中心的两米空间活动，发不出任何声音，碰不到任何东西，屋里的两人也明显看不见他。
冷静下来，他便想到了在程七那里昏睡过去前发生的事情。再看眼前这个少年版的程七，就想到了之前天道碎片所说的奖励。
因为让西门吹雪理解并接受了他的支线任务，作为奖励，天道碎片说开启了新的功能，他一开始对此也没太在意，却没想到会是这种功能。
在接下程七的任务变成程七后，他似乎是直接进入了程七的回忆里。
虽然干涉不了任何事，却能非常直观的看到客户的过去。
如果当初做吴成任务时能有这个功能，也就不会一头雾水的绕那么多弯了。这对沈明衍给人替死的任务来说，虽然不算什么必不可少的功能，但在某些时候，也能勉强派上用场。
比如现在。
沈明衍非常在意的夏子旬，大概就能直接在程七的记忆中近距离观察到。
既然天道碎片暂时不在身边，沈明衍也没办法把具体功能问清楚，他便随遇而安，直接去看屋里两个人的互动去了。
一个当然就是程七，而另一个……沈明衍猜测，这个人或许就是从程七口中听到的，程七和夏子旬都很在意，称为先生的那个人，白清淮。
疑似白清淮的人弹完琴后转过身。他长的极好看，五官轮廓便如他的声音一般温雅，虽说面上带着几分倦容，却也不损少年的清俊绝伦，再加上一身白衣若仙，整个人都仿佛环绕着一股淡淡书卷气。只看周身气派，就知是一流的君子之材。
然而这个能在多年后让程七心心念念，为他披麻戴孝，为他磨去棱角的白清淮，在他们都年少的时候，竟然还得不到程七一个眼神。
沈明衍想起之前程七说起白清淮就柔和了不止一点的样子，再看眼前这一幕，便更感兴趣了。
现在这个程七看起来，才算有些冷血杀手的样子。
白清淮明显是脾性极好的一个人，即使没得到程七的回应，他也不恼，脸上依旧挂着温润的笑，继续道：“你的事情，我也听他们说了。虽说是主动请死，但你自己下手，也未免太过狠绝了些。若不是我和太医来的及时，你怕是真要直接废了。”
床上的程七勉强动了动手指，依旧没有睁开眼，但也算再一次开口了。
“主公，有命。”他一字一顿，说的十分吃力，声音也是让人揪心的喑哑破碎， “白公子，也无权干涉。”
“看来你还记得我是谁。”白清淮轻拂衣摆，在他床边的凳子上坐下， “若我没记错，你应当是七杀堂为二皇子培养的杀手，而不是死士。”
程七仿佛隔绝了他的声音，只自顾自的道：“请公子，赐死。”
白清淮愣了一下，随后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 “灵药用的不亏，也算将你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程七却依旧只有一句话：“请公子，赐死。”
他说了两次，白清淮也不能继续当成没听见了，他脸上的笑容略有些无奈：“我将你带到这里救治，可不是为了让你再死一次的。”
躺在床上的程七不说话了，一直紧闭的眼睛睁开，眼眸是如死水般的寂黑。
“我知道。”白清淮放下他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道， “二皇子的行踪泄露，七杀堂必须有人担负责任。虽然最后站出来是你的，但归根究底，你没犯任何错。”
程七与他对视两秒，才略有些狼狈的错开目光：“公子，无需救，我一个，废人。”
虽然他的声音是毁灭式的噪杂，但程七放慢了语调，也能一个字一个字的把话说清楚。
“确实，我在地牢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手脚尽废，又毫不留手的自断了经脉。”与程七的声音一对比，再听白清淮清亮温雅的音线，完全就是一种极致的享受，翩翩公子在陈述完事实后，却话锋一转， “但谁说，我救的就是一个废人。”
他话音一落，就成功让程七将目光转了回去。
“你身上的其他伤，和被挑断的手筋脚筋，在你昏睡的时候神医已经帮你治好。”白清淮从衣袖里拿出一个玉匣，放在程七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 “现在你醒了，只要你自身的意志够强，全身经脉，包括你的内力武功，也不是不能续回去。”
“甚至，你会比以前更强。”
话已经说清楚，但白清淮也没有直接把药递到程七手中。他拿出的药，是白家历代流传下来的灵药，有生死人肉白骨之效，又有增长内力，易筋洗髓之能。
整个白家，甚至整个江湖也只有白家精通炼药的先祖集天材地宝炼出三颗，而现在白清淮手中的，已经是最后一颗。
这药唯一的限制，就是必须在人清醒的时候服下，且要经历极其痛苦的过程。如果没有坚定的信念意志，一旦失去意识，就随时可能爆体身亡。
所以就算白清淮愿意拿出这颗药，也需要程七自己有坚定的求生意志，才能给他服下。
然而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程七本人。他是自愿请死，没准备活下来的。
这一点，和沈明衍之前看到的程七完全不同。现在这个程七，才是真正的不把自己生死放在眼里的杀手。
他的手没动，甚至因为不想再看白清淮那双清澈的眼睛，重新闭上了眼。
“你可是不相信我?”白清淮重新拿起玉匣，只打开一下，浓郁的药香就弥漫整个房间。
这是是真真正正的白家灵药，由白家现任家主保管，又被作为少家主的白清淮拿到了程七这里。
外人，甚至他们国家的皇亲国戚都求而不得的灵药到了程七这里，竟然连看也不看一下。
“我没必要骗你。”白清淮将玉匣合回去，也有些无奈， “或许在你看来，你我素不相识，我也没理由费力救你。但我不会忘记，你是三年前被二皇子派来保护我，于我有救命之恩的那个暗卫。”
程七大概也没想到高高在上的白家少主，还能记得那么久以前只出现过一次的小人物。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受，主上，之命，监视，公子。”
三年前，白家选择二皇子阵营，二皇子将程七派到白清淮身边，用是的保护的名义，实际却是监视白家有无异心。
聪明如白清淮，当然是一开始就知道的，但听程七亲口说出来，也颇有些意思。
“无论如何。”白清淮轻笑着道，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
他说了这么多，也只是为了让程七知道：“所以还请相信，我并未骗你。”
程七看着他，不言。他的眼里依旧存着死至。
显然，相信白清淮是一回事，他决心遵从主上的命令，必须替七杀堂承担这次失误的责任，又是另一回事。
白清淮看着他的眼睛，轻声叹息着道：“有件事还是要让你知晓。保下你的并不是我。七杀堂黄师傅年岁已高，却独自出山，到白家求我父亲开恩，我才能及时知晓此事。在救你出来前，是黄师傅替你担下的罪责。”
程七身体一僵，微微颤抖。
白清淮明明看见了他的变化，却眼中含笑，假装不知，继续道：“如果你心已决，我便尊重你的选择。”
说着，还伸手放在玉匣上，仿佛是想把药收回。
沈明衍在一旁看着，不由啧啧啧的摇头。这才刚开始，两个人都不太熟识，若是等熟悉以后，白清淮怕不是要直接把程七吃的死死的。
“等，等。”
果然，在白清淮有所动作时，程七的声音就及时响起。同时他的手往边上一移，紧紧握住白清淮放在玉匣上的手。
白清淮大概也没料到他一想通，就会这么坚决，大拇指有些无措的动了动，脸上清浅的笑容也是一顿。
程七按住他的手以及他手下的玉匣，睁开的眼中总算有了光：“救我的，条件，是什么。”
无论之前说的有多好，程七还是不信白清淮会毫无条件的，给他用这么珍贵的药。
事实也确实如此。
“我已经细细看过，你是七杀堂最有潜力的杀手。”白清淮努力忽略附在手上的热度， “我救你的条件也很简单。”
他笑着与程七对视：“我要你成为，二皇子最锋利的那把剑。”
“主上，的剑。”程七微微皱眉。
他是七杀堂的杀手，七杀堂本就是二皇子娘家所创，作为二皇子后盾的杀手组织。换句话说，他本就是二皇子的一把剑。
但现在，白清淮拿出白家最珍贵的药，却只让他做回他本来的身份。
程七从以前就知道，白家和二皇子的联盟坚不可破。却是第一次如此直观的感受到白清淮只对二皇子的忠诚。
“我正在筹备高于七杀堂，只忠于二皇子的十人小队。”白清淮挪开他的手，又将玉匣放入他的手心， “你出自七杀堂，是我选中的第一个人，你的编号，也由我亲自来选。等伤好之后，你便是只属于二皇子，不必听命任何人的剑，也一定会是二皇子所有剑里最锋利的一把。”
看程七抓紧了手中的玉匣，白清淮弯了弯嘴角。
“从今以后，你叫程七。”
第39章 力竭的杀手（十九）
程七跟在白清淮身边三个月，养好了从里到外所有的伤，却还是没能学会弹琴。
用白清淮的话来说，就是对音律缺乏感知，任何乐器到他手中，都奏不出该有的乐曲。
因为一直教不会程七，也只能是他在闲暇时给程七奏乐安神清魄。
白清淮于乐之一道颇有建树，与程七就是两个极端，他有时用琴有时用箫，兴致来了甚至能用树叶吹上一曲。
最后将程七送往二皇子身边时，白清淮将贴身的竹笛和安神乐谱一同赠与他。
因为用过灵药，程七果然如白清淮所说，是十个效忠于二皇子的人里武功最高的那个。
白清淮作为白家少家主，二皇子最忠诚最强力的部下，一直替那位皇子游转于朝廷各派之间。
而程七成了二皇子最锋利的剑，为他解决所有敌人和麻烦。作为二皇子暗中的势力，只在来往皇子府时匆匆瞥见白清淮几次，两人再没有正常的见过一面。
后来白清淮代表二皇子派，作为监军上了战场，程七便很长一段时间都他。
偶尔在出生入死的间隙，程七也会想起那三个月在白清淮身边养伤的日子，他拿出竹笛练习，周围的人就算觉得难听，也是忌惮他的武力，敢怒不敢言。
没曾想到他们再次相见，便又是与当年完全不同的立场。
作为戏外人，沈明衍虽说常年混迹江湖，不怎么关注朝廷的事。却也在茶馆客栈听不少说书先生提起过，当今皇帝，就是太后与先帝的亲子，自小就坐稳了太子之位的大皇子朱成鸿。
既然成功继位是的大皇子，那白清淮与程七所属的二皇子想要皇位，自然是失败的。
在程七的记忆里，没有白清淮的那些时间都是飞速前进着的，但沈明衍也隐约理清了白家倾倒的过程。
京城白家传承百年，门生无数，曾是人人羡艳的世家大族，那一代的少家主白清淮，更是出了名的天之骄子，君子名士。
有他站在二皇子身后替他谋划，二皇子在朝廷民间的声势甚至一度超过了作为太子的大皇子。
然而白清淮因为领了圣旨上了战场，与二皇子通信也逐渐困难。
又有其他皇子布在二皇子身边的细作干扰，让二皇子得到了错误的情报信件，直接派人刺杀皇帝失败，一时成了众矢之的。
二皇子认为是白清淮背叛坑害了他，直接将整个白家推出去顶了这个锅。
在白清淮身在边关信息阻塞的情况下，白家以谋逆造反之罪被全数斩首流放，而二皇子因此成功摘出，全身而退。
而程七与白清淮时隔多年的再一次见面，就是以此为前提。
程七作为二皇子最强的属下，领命捉拿白清淮回京。
白清淮亲自为二皇子挑选的利刃，最终被二皇子转向对准了他。
……
在此之前，程七大部分任务都是将目标赶尽杀绝，这也是他第一次接下活着带目标回京城的任务。但正因为任务对象是白清淮，他也不放心让别人替他去完成这个任务。
等程七一路赶到边关，才刚收到白家覆灭消息的白清淮已经在几天前离开了军队。
程七在边关附近的小镇里找到他时，白清淮正坐在石桌前，独自对着京城的方向小酌，一身白衣俊雅清瘦，恍若从前。
但有些人和事，变了就是变了。
以他们现在的身份，注定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相处。
程七记忆中的白清淮是温润如玉的偏偏君子，像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中，没有事情能难倒他，能信手拈来解决所有事情的仙人。
直到今日再次见面。
小宅院的主人是曾在白家工作过的寡妇，后因丈夫丧事辞职回了老家。因为曾在程七养伤时与他见过几面，也不知道他的具体身份，所以当程七来到这里问起白清淮的情况，她也如实告知。
“公子已经在后院坐了两夜。”
从前无论遇到什么难事，都能微笑以对从容不迫的白清淮，如今不吃不睡，在小院里吹了三天两夜的冷风。
但程七走进去时，依旧看他发冠端正，乌发打理的一丝不苟。
如果不是先听妇人说了情况，程七根本不可能一眼看出白清淮现在的状况。
就算靠近了，也只能看出他的眼神些许涣散。
除此之外，就是对周围的一切毫无反应。
白清淮兀自饮酒，就算程七走到他面前，都激不起他的一点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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