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衍只觉得被他们看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勉强维持着程七面瘫的表相,也在这么多人的目光下拿起了还空着的酒杯。
因为一来就被丽奴洒了一身,作为客人,他还真是连杯水酒都没喝过。
幸好夏老爷子身后的侍女也有些眼力见。
穿着和丽奴相似侍女服的侍女低着头走上前来,给沈明衍手中的空酒杯里倒上了酒。
透明的液体在空中划过一道自然流畅的曲线,当然没再发生之前丽奴故意失手那样的事,侍女也在倒完酒后就退了下去。
夏老爷子这才稍微满意点的下头,随后先干为敬。
说实话,如果不是知道他的实际年龄,光看他的神态和作风,还真有些不太像一个已年过百岁的老人。
主人家来敬酒,又当着他们的面一口饮尽。沈明衍确实对这种场面没什么经验,上一次遇到类似的情况,都大概是他上辈子的事情了。
所以他在举起酒杯想跟着喝酒的时候,下意识就先看了眼西门吹雪。
白衣剑客立刻就极其敏锐的回视,这一看,目光也就顺便移到了他刚被斟满的酒杯里。
沈明衍的手还在缓缓举起的途中呢,就被眼神突然冷凝了些许的西门吹雪按住了手腕。
“别喝,有问题。”天道碎片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自从那年沈明衍因为乱吃东西造成一系列后果后,天道碎片就一直有在注意他吃食上的问题。
现在有天道给出的便利,沈明衍的身体可以感觉不到疼痛,但这不代表伤害就不存在了。特别是毒药这一类的东西,有些毒药连身体快速恢复都消除不去,对他来说就是极其危险的东西。
“这家伙想害你……害程七。”天道碎片愤愤然道, “这里太不安全了,你先别乱吃东西,谁知道这些里面里都放着什么。”
天道碎片再怎么气愤,他的声音也只有沈明衍能听见,西门吹雪就不同了。
除了剑,在医术上的造诣也极高的剑神一发现沈明衍杯中的不对,就直接看向夏老爷子。
“解释。”短短两个字,因为他绝对的实力带着不可忽视的压迫力。
“西门庄主这是什么意思。”夏老爷子的脸色也颇有些不好看。
沈明衍没看过程七在夏家的记忆,也不知道真正的他是以什么态度面对夏家人的。但到了这个时候,肯定也不能再闷声不响下去。
他看了眼边上的盆栽,手腕一动,杯中的酒就洒了出去,刚好落在那盆盆栽的土里。
随着酒水渗透下去,盆栽里的花也逐渐变的奄黄枯萎下去,可见这酒水里的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毒药。
“这……”看到这一幕的夏老爷子却比沈明衍还要惊异,似乎真的不知道酒里加了料似的。
短暂的迟疑之后,他看了眼西门吹雪,随后回头严厉的呵斥了一声:“怎么回事!”
刚刚给沈明衍倒酒的侍女刷的就跪了下来:“老爷,是小小姐她要奴婢……”
侍女边说边用余光瞟向沈明衍的方向,像是笃定‘程七’听到小小姐,也就是他刚才见过的夏安灵后,一定不会追究这件事。
沈明衍其实完没还全弄清楚程七和夏家的恩怨情仇,也不知道这侍女的笃定是怎么来的,但就他个人来说,沈明衍这一趟来这里,就是冲着夏子旬来的,在达成目的之前,还真没必要和夏家闹的太僵。
思考完利害后,他看了眼西门吹雪,微微摇了下头。等下意识的摇完头,才发觉不对——虽然这算是他的事情,但他也没那么大面子能让西门吹雪按他的意思来。
飘了飘了。
沈明衍这边还没自我检讨完呢,那边西门吹雪确定了他的态度之后,竟真的不准备再追究下去了。
他把自己杯里的酒喝下,气氛就慢慢缓和了下来。
夏老爷子重新堆上笑容让侍女退下领罚,西门吹雪也没有阻止。
只在人已经离开后才轻描淡写的警告一句:“事不过三,别再做什么小动作。”
“不会不会。”夏老爷子维持着笑容道, “让西门庄主见笑了,小辈不懂事,之后一定好好管教。”
他用保证似的语气打圆场,西门吹雪却在前一句话说完后就视若无睹,兀自喝酒连目光都没再分他一丝。
这毕竟是夏家老爷子的百岁寿宴,西门吹雪这样也确实不太给东家面子。然而他是西门吹雪,被整个江湖承认的剑神,也有足够的资格目空一切。
比起这个,对沈明衍来说还是西门吹雪不仅帮了他几次,现在竟真的顺着他的意思来行动更不可思议一些。
他稍许迷惑,将天道碎片捏在手中,如果不是西门吹雪就在旁边,他真想向一直在自己身边的天道碎片确认一下——感觉西门吹雪好像在顺着他,是不是错觉。
沈明衍没问出口,然而天道碎片也察觉到了类似的情况,还比他还要迷茫的问:“难道西门吹雪也想让你帮忙替死?”
沈明衍:“……”
西门吹雪的态度虽然可疑,但理论上来说,天道的猜测绝对是不成立的。
只看有关陆小凤传奇的剧情,西门吹雪也不可能这个时候遇到真正的生死劫难。
第46章 力竭的杀手(二十六)
西门吹雪到底是怎么想的沈明衍没搞清楚,倒是关于夏子旬的事情在酒席过后很快有了进展。
毕竟是唯一收到夏子旬请帖的人,沈明衍会用程七的身份到这里来,多少也是因为这一点。
如果夏子旬和夏安灵叫程七来寿宴只是想杀了他,那只能算他运气不好。至少现在看来,事情还是没这么简单的。
寿宴一开始就见过夏安灵之后,他还是受到了夏子旬要见他的邀请。
来传达信息的小厮似乎也是认识程七的,说话的声音也很轻,似乎是不太想传这句话,甚至从始至终都没看他的眼睛。
沈明衍假装看不出他的不对劲,非常直接的应了下来, “带我过去。”
他为了夏子旬而来,就算明知是鸿门宴,他也绝对要去。
兀自喝酒的西门吹雪略侧首。
沈明衍在他开口前想起自己现在应当还算是万梅山庄的人,于是抢先报告道:“庄主,我去去就回。”
西门吹雪拿酒杯的手微顿,沉默一息之后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沈明衍早和他摊过牌,西门吹雪也知道沈明衍有自己的任务要做,既然已经变成程七的样子,那要替人去死这种事,怎么都是用不着谁来保护的。
独自跟在小厮身后,沈明衍明显感觉到了这个小厮和之前丽奴的差别,同样是沉默不语,比起丽奴的凝重,小厮完全就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身侧的双手紧握,一路上都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却又没一次下定决心开口的。
按照程七的性子,估计也不会多费心思在小厮身上问他到底想说什么。虽然沈明衍也没有一定要遵从人设的职业道德,但毕竟他这次找夏子旬是有正事,在没见到正主之前,他还是不想造成太多意外。
所以他也憋了两次,最后把想问的话都咽了下去。
外界从某个时间点起就失去了有关夏子旬的消息,连万梅山庄的人都没能摸清楚夏家长子目前所在的位置。沈明衍原本以为小厮会把他带到夏家外面,去城里甚至城外哪个隐蔽的位置,没想到他们东拐西弯的,虽然绕了很多路,却还是在夏家里头的。
在一阵迷雾过后,他们进入一片小竹林,应当还是在夏家里面,刚刚在前院却完全看不出里面有这么一片地方。
虽然奇怪,沈明衍倒也没表现出过多的惊讶。毕竟程七在夏家待过,还是在夏子旬身边,应当是知道这片竹林的存在的。
“您,为什么要回来呢。”沈明衍观察着竹林中间的小屋时,沉默了一路的小厮停下来,在临走之前才开口, “这是白先生的意思吗。”
沈明衍张了张嘴,最终用程七喑哑的声音回到:“不是。”
他只用了简略的两个字,一是完没还全摸清楚情况,而则是,白清淮毕竟是已经死去的人,又哪有机会传达出什么意思呢。
“少爷在里面等您。”大概是他的回答接近了真正的程七,小厮也没发现什么问题,他边转身准备离开边道, “程公子……小心。”
最后两个字说的虽然轻,沈明衍却听很的清楚。
这个竹林怎么看都只有一处可以会客的地方,夏子旬估计就在那小屋里面,而且看样子,肯定不会是什么轻松简单的会面。
“多谢。”他在小厮隐入竹林外迷雾的前一刻道了谢,才继续往前走。
竹林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衬得周围无比安静。
沈明衍面前保持镇静,握紧手里的剑往前方小屋走去。
天道碎片跟在他身边,环视周围一圈后道:“这是用什么阵法包围起来的吗?”
“应该是。”沈明衍想起之前听西门吹雪提起的,失去武功后于五行八卦一道登峰造极的人, “或许是白清淮在这里设的。”
他在夏家前院看到有江南古家的人来参加寿宴,古家属于半隐士家族,以阵法名扬天下。却好似也没察觉夏家内部的玄机。
由此就大略可见包围竹林的阵法有多高深了。
至于让江湖中人都摸不清行踪的夏子旬,如果不是以程七的身份来了,沈明衍就算来了寿宴,也不可能和他见面。只是估计没人会想到,夏子旬竟然还在夏家本家的内部。
沈明衍是看过夏子旬资料的,知道他幼时就武功双脚被废,但毕竟也一直没能正真见到。要见一个目前对他来说重要,又没见过的人,总归是要多想一些的。
在进入小屋前,沈明衍想了不少和夏子旬初见时的样子
然而敲门而入真正见到夏子旬时,情况却与想象中完全不同。
没有参加祖父寿宴的夏子旬和程七一样,身穿一身纯白丧服。
沈明衍一跨进小屋,就看到外界传闻中凶神恶煞无恶不作的夏家长子坐在轮椅上,正弯腰在捡地上的某样东西。
夏子旬正低着头,沈明衍一时也看不清他的长相,只注意到他身材极瘦,包裹在袖子里的手腕像是只有皮包着骨,还透着病态的白。
落在地上的东西滚到了轮椅下方,夏子旬正集中精神伸手去够,突然察觉到沈明衍推门进来,抬头看他时一下失去了重心,眼看着就要从轮椅上摔落。
沈明衍当然也看到了他的两条腿,虽然还有腿的形状在,却如同摆设,完全没能使出一点力气。
这本来就只是一个小单间,两人的距离也并不算远。
沈明衍还想向夏子旬打听事情呢,当然不会袖手旁观。
他催动内力,一下就到了夏子旬身边,伸手将人扶稳。
刚刚还只是看着觉得瘦而已,真正碰到的时候就更真实的解到,夏子旬的身体已经清瘦到了,让人觉得稍微用点力都会捏碎掉他一般。
除此之外,他体内的内力也是极其稀薄。
完全就是一具损耗过度的躯体。
然而夏子旬在坐稳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控制轮椅后退,不管不顾的脱离沈明衍的触碰。
沈明衍及时松手,就怕不小心伤到他哪里。
比起他的小心翼翼,夏子旬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
夏家长子薄唇微抿,用那双寒星般的黑眸死盯着他,最后开口道:“真是脏了我的衣服。”
第47章 力竭的杀手(二十七)
沈明衍算是知道了,感情程七离开夏家,还真是一点好感都没留。
他面无表情的后退一步,权当刚才是自己多管闲事了。
夏家众人,包括夏安灵和夏子旬,都对程七没有一丝好意。
也怪不得之前和程七谈话时,他会说到夏家兄妹,如果是现在这种情况,倒也不算奇怪了。
而与之相反的,曾被世人盖章冷血无情的杀手反倒有所顾忌,最开始就说过,不让沈明衍伤害他们。
沈明衍是看过程七作为杀手替二皇子卖命的那段时光的,那个时候的程七,除了白清淮,是真的没将任何人的命当一回事,只要是二皇子让他杀的人,就算有五岁小儿跪在他面前哭着祈求都不能激起他一丝恻隐之心。
也不知道后来和白清淮的相处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程七有了这么大的改变。
其实仔细想想也不算奇怪,沈明衍是在程七的记忆里见过白清淮的,那样一个人,再加上程七本就对他抱有不一般的感情,想改变程七对他来说或许也费不了多少力气。
再回到眼前,除了清瘦的过了头,夏子旬看起来也绝对是个长相颇为出色的世家公子。
虽然刚刚说了这么失礼的话,但他很快又笑起来,如果不是笑容中带着明显的讥讽,看着竟也有几分白清淮的影子。
不过白清淮的笑容肯定还比他干净许多,刻在骨子里的家世教养让他不会将任何负面情绪表露出来。大概是生于武林世家,幼时的遭遇又过于惨烈,夏子旬的笑少了那几分克己受礼后,就又是另一番味道。
说是这么说,但至少从这个笑里,沈明衍才算看出了白清淮在夏家生活过的痕迹。
在此之前,虽然一直听别人叫他先生,却也隐隐缺少些真实性。直到他遇到夏子旬。
沈明衍一直想见的夏家长子,像是被白清淮亲手打磨过,虽然没能完成就中途停止了,却已经明显带上了他的味道。
夏子旬的一举一动,都像是参考着白清淮,努力让自己靠近他的样子。
即使不完全相像,四舍五入算是见过真正白清淮的沈明衍也多少能看出一些来。
毕竟他连白清淮倒茶时的习惯性动作都学出几分。
沈明衍等他喝了茶,看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便主动出声:“夏子旬……”
才说了三个字,刚刚还在夏子旬手中的茶杯直接就砸碎在他脚边。
及时后撤才躲开杯子的沈明衍在支离破碎的声音中抬起头,就对上夏子旬狠利的眼神。
“贪生怕死的叛徒,不配叫我的名字。”
这就完全没有白清淮的样子了。
不管是夏安灵还是夏子旬,对程七的态度都是类似的排斥,但沈明衍真的不知道这个称呼是怎么被安到程七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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