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了。
他并不畏惧死亡,可因为冒犯主人而死,远比死亡本身更加可怕。
他想弥补,或者说,他想回到几个时辰以前,亲手将那个被叩心迷惑的自己斩杀。
他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背负着主人的憎恶去死。
段枕歌将手边的里衣递给他:“先把衣服穿上。”
等冷清风强忍着颤抖的手接过衣服,段枕歌才道:“在我说出我对此事的看法之前,我想知道——你究竟为何中了叩心后成了那副模样?这么多年来,你在心里隐藏了什么?”
到底冷清风是不是对自己有想法,他还得亲自确认一番。
面对诘问,冷清风只觉得自己心脏被狠狠捏住,呼吸都不畅了起来。
他手忙脚乱穿上衣服,边笨拙的系上里衣腰带,边磕磕巴巴说:“属下……属下……”
“嗯?”段枕歌循循善诱。
跪了许久,冷清风咬唇,壮士断腕般磕了头。
在长发遮盖下,他缓缓道:“九岁那年初见,属下便认定此生必须追随主人,报答主人恩情。是属下痴心妄想,在日月轮转之间,这情感变成了别的……属下自知此乃痴人说梦,属下想过放弃的,可……”
他声音中带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委屈:“属下做不到。”
他年少之时便遇见了太过惊艳的人,后面又用了半生时间追随他的身影。如今他在对方身旁,便认为自己得到了世间一切。
一见倾心,再难转移。
情之所起,又岂是他所能掌控?
段枕歌靠着床,用指尖轻轻敲着膝盖,想了想后回复他:“该罚。”
冷清风答:“属下不敢妄逃责罚,求主人赐罪。”
段枕歌看着他脑袋片刻,缓缓道:“虽然按道理当处死……不过,你该庆幸你的滋味不错。”
6442:【噗——宿主你在说什么东西啊!?】
冷清风也被这话震惊了,愣愣抬头看他。
段枕歌伸手钳住他下巴,眯了眯眼睛继续刷流氓:“左右你也有这想法,想来,应该不会介意从今往后白日当我御影,夜里供我玩乐吧?”
现在为止,6442还以为段枕歌只是在逗冷清风,【我以为宿主拿的是纯爱剧本,没想到宿主拿的是走肾剧本?】
冷清风也万万没想到,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段枕歌,好似他彻底变了个人。
段枕歌将他一直以来隐藏的爱意踩在脚下,冷酷残忍的碾成齑粉。不仅如此,他还要在这些粉末上耀武扬威,极尽羞辱。
冷清风垂下眼,尽可能掩住自己流露出任何痛苦的感情,“若主人需要……属下身体,自可随时供主人取用赏玩。”
就算在对方眼中,自己只有这具千锤百炼的躯体能勉强入眼,这也已经是他曾经难以奢求的恩赐了。
段枕歌满意的笑了笑,在内心发出了经典台词:“你看,他还得谢谢咱呢。”
6442:【……等等,宿主你刚才并不是在开玩笑吗?不是宿主你没看到男二都快碎了吗!?你明明也很在意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啊?】
“你能不能别用‘快碎了’这种词,让我觉得自己突然又回到了玛丽苏小说里。”段枕歌道,“我就是要营造一个渣男形象——或者说,营造一个原本的反派的形象,让冷清风明白自己当初一见钟情的对象选错了人会是什么下场。”
毕竟他最终还是要离开的。
他选择直面这段感情,但不能以温柔的方式对待。他希望冷清风能在自己离开后忘了自己,所以他让他得到,让他明白自己不值得,然后让他放手。
这就是他做的决定。
也正是在这一刻,他无比明白父亲当年做出了怎样艰难的选择。
可世界上总要有抉择。
段枕歌放开冷清风的手,随意理了理袖口道:“当然,做我的人,自是不会委屈的。你要的官位我会给,赏赐也不会少,但我定然是要娶世家小姐的,你不过夜间侍奉,也不必把自己当后院人。”
冷清风默默低头,握拳至骨节发白:“是。”
段枕歌看了看他,放宽条件:“我也不要求你随时待召,隔三日侍寝一次就行。”
毕竟就算他要羞辱冷清风,也不用做得如此绝对,点到为止即可。
虽然他这么大年纪了刚开荤,食髓知味的想当场开始第二轮,但他毕竟还得考虑反派高冷的形象……
没想到听完这话,冷清风眼中又亮起光芒:“是。”
段枕歌:?
【男二真惨,把每晚加班改成每三晚加班就这么开心了。】6442为男二默哀,【宿主简直不是人干事,居然搞这种春秋笔法的无良阴谋,这样欺负忠心耿耿的男二!】
这形容真恰当。
段枕歌DNA一动,拒绝背上无量资本家的称呼,无奈补充了一句:“你有什么要求,说出来吧。”
冷清风赶忙叩首,用尽了全部的勇气问:“属下能否……两日侍一次?”
段枕歌:……
6442:【……】
段枕歌:“你看,我就说他还得谢谢咱呢……”
【啊啊啊啊我不听!为什么?我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森*晚*整*理
段枕歌:……够了。
“准了。”他站起身指了指居室内的衣柜,“去那边拿了衣服到偏殿沐浴一番。等你准备好,我们便出发去拿御影宫玉印。”
“是。”冷清风不敢怠慢,赶忙走了。
他身上干干净净,那么主人让他沐浴,自然就是暗示他让他洗干净身子里面留的东西了……
他红了脸颊,却又想起段枕歌的话。
说不伤心是不可能的,可他也明白,主人将来登上皇位,后宫佳丽三千,又怎可能再偏心自己?恐怕届时,就连这具躯体也无法入得主人眼了。
他本就不敢奢望两人当真发生些什么,可既然主人已经如此吩咐,那他不若多争取些。若主人有一日厌弃他,他也能多些念想。
只是独自在偏房沐浴时,他还是觉得眼眶酸涩,险些落下泪来。
可他仍旧奢望主人半分温柔。
等冷清风准备妥当后,段枕歌拉他复盘。
两人在桌边坐下,段枕歌先向冷清风复述了第三关发生的事情,说出自己猜测:“我猜,要么你对叩心的理解与常人不同,要么,这第三关所用的药物便不是叩心。”
冷清风想了想,“叩心霸道。既然主人经历如此,想来第三关的叩心或许混杂了其他东西,让药效柔和起来。”
“但是,若进来的其中一人是御影,定然会像你那样,认为这药物是叩心。”
第八十章
若另一个参赛者不是御影呢?
先不提江湖侠客能否与段家人携手合作闯过前两关,就说第三关,他们在看到那句简单直接的话语后,还能相安无事的一同等待□□生效吗?
第三关的那句“选吧!”,才是最直击心灵的叩问。
大道至简,大巧若拙。能坚持留下来的,又有几人?
“书架上有古时留下的花卉图鉴,上面写到第三关的那种花。”段枕歌指了指身后书架,“那花名为‘展雪’,乃‘绽血’美化之音。喜开在崖底不见天日的野兽尸骨堆积之处,以吸食血肉骨髓为生,花瓣红艳似血。太祖少时于象冢发现并记录下来,因其貌美,故曾大片移植。只可惜这些花朵不喜阳光,即使养在室内阴暗处亦会枯萎,所以大衍并无这种花卉的出现。”
没想到,太祖最终还是将它们用在了此处。
单看那些花朵的盛放情况,段枕歌便明白,这第三关确确实实叩的是人心,辨的是人性。
花丛中那些白骨,都是解开了最大的心结之后被另外一人遗弃的参赛者。
他们释然的从幻境中醒来后,面对空空荡荡的花园和再也过不去的石门,心中又会想些什么呢?
他们会麻木面对死亡,或咒骂同行者残忍?
冷清风答:“若是属下,便会用余下光阴,为主人祝祷。”
段枕歌笑了笑,打趣他道:“若是你留下,只怕根本醒不过来了。”
冷清风默默低头试图遮掩自己窘迫的表情。
没想到他武功独步天下,却过不去这小小幻境。
武功高者受药物影响更大,这一特点便保证了第三关不会出现御影舍身将另一人送出去的情况,可以说是格外周全了。
武功,在这第三关毫无作用。
段枕歌又道:“不止如此,纵观第一关到第三关,这些关卡其实并没有任何考验武学高低的机关,最多是第二关危险了些。甚至就连开启禁地的那个石柱子,都是普通人可以借浮雕攀爬上去的。”
“主人说的对。”冷清风主动承认错误,“属下的武艺,反倒在第三关成了拖累。”
没错,这三关的设置根本就不为检测参赛者的武力值——因为如果真正通关,整个御影宫无数高手都为其所用,一两人的武功又算什么?
谁又能想到,危险重重的御影宫禁地,考验的并不是御影的武功,而是两人之间的信赖与羁绊。
只有真正身为御影的人、和真正将御影视为伙伴的人,才能通过这三道关卡。
“但凡当初换成我与影三十二……不,但凡当初我们二人所中的毒不同,今日结果可能就会完全不同。”
那位太祖,显然是已经考虑到了一切要素,预估好了所有御影与主人的习性,才会设计出这样一套堪称完美的关卡。
经此一遭,御影宫玉印已是唾手可得,现在段枕歌反倒对段家太祖的好奇越来越大。
虽然他本就是创建御影宫主人,可能够跨越时空掌握段家与御影间的羁绊,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两人确定了这一路以来的见闻,明白接下来应该不会再有危险后,冷清风放心的将包裹留在了室内,只带了两只水囊,便与段枕歌站定在了那扇无法打开的石门前。
也正如段枕歌猜想的那样,在冷清风与他并肩站在一起后,写着“执刀割血肉”的石门弹动一声,缓缓打开。
段枕歌双眼一亮,率先走了进去。
正如他所料,石门后是旋转向上的楼梯,这道石门通向的就是高塔内部。
段枕歌抬头看着上层发着微光的楼梯尽头:“呵,我们当真成公主与恶龙了。”
急忙跟在他身后的冷清风:?
高塔与公主和恶龙有什么关系?
段枕歌加快脚步,无比清楚自己已经无限接近谜底,也无比清楚自己想要的就在眼前。
二人快步上了楼梯,很快便到了塔的上层。
这高塔本就极大,此处空间也十分开阔。段枕歌从楼梯上一上来,便到了一圆形石室内部。
石室内昏暗无光,因其建在第三关之中。
比起段枕歌想象中金碧辉煌,此处凄清寒冷,四周全是冷肃的岩石,只有烛火长燃。
由那些微小的火光,能模糊辨认出此处雕刻华美的穹顶。
石室内从右至左排列着四座巨大石像,形态各异,顶天立地的站在基座之上。正对着入口的地方并没有摆石像,而是在墙壁嵌上了一方巨大的青金石,石头打磨得光滑如镜,上面用古文刻着小字。
冷清风找到了墙壁上的火把,用长明烛点燃后,室内
亮了不少。段枕歌走近青金石,不可避免经过石像时,发现在每一座石像前,都放着一张长桌,桌子上都摆放着一本册子和一方盒子。
段枕歌也不太懂雕塑,但他认出来,站在青金石最右边的那石像,正是太祖的模样!
可是另外三人,他见所未见。
段枕歌知道答案就在眼前,于是他走至那青金石碑前,开始阅读上面的文字。
等着冷清风醒来的那段时间,他曾翻过那房间内的书籍,连蒙带猜的结合上下文扩展了不少古文辨识度。此刻阅读比之前读石柱时流畅了不少。
“段其金、段其玉留……?”他首先看了看最后的署名,奇怪道:“我只知太祖姓名为段其玉,字他山。段其金是何人?”
冷清风在一旁道:“主人,段其金乃是御影宫第一任宫主。”
这么一说,段枕歌倒想起来了:“皇叔同我说过,太祖与御影宫第一人宫主乃是兄弟。可既是兄弟,自然也算段家人。为何我每年祭祖之时从未见过他姓名,古书中也从不出现他名讳?”
冷清风摇头道:“属下只是在每年修习宫规时见过此名,其余时候,闻所未闻。”
段枕歌若有所思,又回去看石碑开头。
令他意外的是,这石碑上的内容竟十分接地气,并没有故作高深写“云和段氏三世居于山南”这样在编年史中打头的老掉牙东西,而是用词简单直白、连三岁小儿都能轻易明白的一篇自述——
“我们兄弟二人因逃难,自住了三辈子的云和山村中一路来了流月城。爷爷年事已高,我们一家就在此城留了下来。
皇帝残暴不仁,于是我们兄弟二人召集江湖豪侠,以求自保。”
自述开头简单,写的也就是大衍开国那些事。
长话短说,百年前,大衍还是群雄割据的混乱时代。人人都称王,处处是欺压。
段家老祖当年在风雨飘摇的时代凭借自身的本事召集了一帮人独占山头。因其见识广博,深受百姓信赖,大衍便应运而生。
后来,大衍繁荣发展,版图扩张,这才成了今日这番幅员辽阔的景象。
段枕歌为冷清风简单科普完,继续向下看。
“虽然我是二子,因为小时候读了些书,所以被大哥推举为王,以父亲的名字定了国号。
我读史书,深知帝王专权之害,而大哥又勇武善战,我便让他时刻监督我的所作所为,制我于□□,劝我于专横,察我所不可察,护我所不能护。为此,我设立御影宫,大哥便是宫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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