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曹熠辉在用恩情和愧疚折磨他。
曹熠辉给他戴上的结婚戒指,似如一种沉痛的枷锁。
他们在互相折磨。
“只有治好曹熠辉的伤,我才能理直气壮地朝他说,我不想同他在一起。”
不想同他恋爱,更不想结婚。
他并非为了曹熠辉,他只是自私地为自己。
治好曹熠辉,是为了同他分手。
所以他任性地来找钟阅川,任性地要求钟阅川准许他进入家族禁地。
“我就是这么一个自私又任性的人。”
钟阅川静静看了徐临大半晌:“你无需这么贬低自己。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有眼睛。”
看得清。
要是徐临真如自己所说的那般自私冷漠,哪会这么在意曹熠辉的死活。
徐临太温良,太柔软。
又太固执。
“你刚才说,如果我答应你,让你进入禁地,无论我有任何要求,你都会答应?”
徐临一愣。
钟阅川的意思是……答应了?
“记住你说的话。等你从禁地出来,治好曹熠辉,和他分手之后,我的要求,你必须得答应。”
徐临嘴角扬了扬:“一言为定。”
“那我现在能去……?”
“你想什么呢?”钟阅川好气又好笑,“那个地方两千年前就已经封禁,里面究竟什么样,钟家后辈都不清楚。”
“贸然闯进去,找……”
后面两个字舍不得骂出来。
“我回本家一趟,去找找以前的记录,尽可能多的了解清楚情况,然后再行动。”
徐临:“……”
确实是他莽撞了。
“多谢钟先生,”他热情恭维,“不愧是天才中的天才!”
***
和钟阅川见面,以及要去钟家封禁之地一事,徐临没有朝任何人说,尤其不能让曹熠辉知晓。
他的最终目的,难以启齿。
等他治好了曹熠辉的伤,会再伤他最后一次。
之后,他们彻底结束这种令双方都沉重压抑的互相折磨。
三天后,徐临接到了钟阅川的电话。
钟阅川回了一次本家,查阅了许多资料,关于禁地的信息,能找到的,都找过了。
“根据记载,那座坟墓里,能生死肉骨的,并非某种治愈型的灵器或者灵术。”
当年,钟家的祖辈发现这座坟墓的时候,在地宫上层见到了一些有关墓主人的墓志。
墓志上写着,有一上古的神秘灵器,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扭转时间。
徐临:“扭转时间?”
即是说,通过它,“让曹熠辉的身体回到受伤之前的状态?”
钟阅川微昂着下颌,哼笑:“也不傻嘛。”
脑子不傻,就是眼睛有点问题。
徐临乖顺承受了微妙的嘲笑目光。
只是钟家那些祖辈,也无法确定是否真有其事。钟家先祖在下地宫探索的时候,折了很多人在里面。
所以钟家封禁了这个地方,不允许族中后辈再进入。
在钟家历史的记载中,进入的人,没有活着出来的。所以里面究竟有什么危险,不得而知。
但有一个特殊例外:有一对族中的除灵师夫妇,二人一同进入坟墓,最后丈夫逃出来了。只是,丈夫伤势很重,而且精神异常,处于疯癫状态,出来后不到一天,就伤重不治而亡。
而丈夫身上的伤,是他妻子的武器造成的。
钟阅川问:“你觉得,他们发生了什么?”
徐临思考片刻:“可能有某种东西,给他们造成了幻觉,让他们自相残杀?”
丈夫杀掉了妻子,自己也被妻子伤的很重。但最可怕的,是丈夫以为自己杀掉了敌人,保护了妻子,可幻觉消失,眼前的事实告诉他,他要保护的人,被自己亲手所杀。
所以,精神崩溃,疯掉了。
钟阅川怔了一秒:“网络小说没少看吧?”
徐临:“……”
忽然想起,最初认识钟阅川的时候,对方也是这么嘲讽他:网络小说看多了。
“我也猜测,可能是这样的情况,”钟阅川提醒,“所以我们进去后,一定要稳住心神,别被幻觉影响。”
徐临:??钟阅川说什么?
“我们?”
“你该不会以为,那么危险的地方,我会同意你自己一个人去?”钟阅川表情一言难尽,“我当然也要进去。”
不是……“那地方很危险……”
钟阅川:“我难道不知道?”
“我不去,你也别想进去。”
徐临哑口无言。
他任性地要求钟阅川让他进入家族禁地,将钟阅川卷了进来。
除了说“谢谢”,他没有其他话能说。
钟阅川垂眸看向他,目光深沉:“记住你自己说的话就行。”
……
徐临跟着钟阅川进入了封禁的虚世。
那座虚世灵术师的墓穴,和他所想象的完全不同,却也并非特别的奇形怪状。
地面上的宫殿早就被时间的洪流风化损毁,断壁残垣漂浮在空中。
一道巨大的石梯通往地下的地宫,黑黝黝的,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下到地宫,第一层全是石碑和壁画,上面记载着大量墓志。这里早已在两千多年前被前人探索研究过,二人没有多做停留,径直下到第二层。
地宫的通道漆黑又细长,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阴风,冷飕飕的直朝脖子里钻,浸得人汗毛倒竖。
徐临在如鬼哭一般的呜咽阴风声中,听到另一种龇咧的响动,像某种兽类在磨牙。
没多久,他看到了,不知该怎么称呼的灵体——体型有点类似豺狼,黑压压一片挤满了整个通道,整层地宫。
殷红的眼睛闪烁着血光,一字排开,能生生逼出密集恐惧症。
徐临刚摆好架势,那些野兽一般的灵体就已凶猛如潮水,从四面八方朝他们涌来。
地宫只有这一条通道,没有其他路可走,只能战!
徐临不知自己究竟杀了多久。每分每秒都被激烈的死斗拖得十分漫长。
粘稠的血液四处飞溅,温热液体沾在身上,干涸后凝结成块,令穿在身上的衣服都又冷又硬,贴着皮肤十分难受。
血液溅到头顶的石板上又滴落下来,仿佛身在一场血雨之中,无处可躲。
钟阅川非常厉害,大部分灵体都被他消灭。如果没有他,仅仅靠自己,徐临不知道,自己会打得有多吃力。
跟在钟阅川这么强悍的人身旁,他没有受伤。即便如此,连续一两天不眠不休,连气都无法缓过一口的激斗,让他感觉到疲惫,手臂出现脱力。
仅抬起来,就似乎要耗尽全身力气。
曹熠辉的左手,是否也是这种感觉?
多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灵体总算击退。地宫二层的道路打通,二人下到第三层。
初入第三层,幽长的石道空空荡荡,每走一步,都传来惊悚的回音。
没走多久,徐临的脚踏到一块不知是何材质的石板,一种怪异的感觉擦着皮肤飘过,有点类似穿越位面时的瞬间怅然。
刹那间,眼前的一切,全都换了天。
***
钟阅川感觉自己身处一团灰色的雾气当中。
景色是了无一物的混沌,脑子同样一片昏沉。
他甚至记不得自己的名字,不知道自己是谁,在干什么,内心空荡荡的,好像缺了一块非常重要的东西。
“将军!将军!”
一个陌生声音如震雷,在耳边响起,“敌营就在前方,很快,咱们就能把他们杀光,为死去的亲人朋友报仇!”
钟阅川从恍然中惊醒,记忆瞬间涌上,连同强烈的恨意一起,填满了他的内心。
他是一国的将军,正要率兵攻打敌阵。而敌人,是他的世代仇敌。
他的父母,兄弟,朋友,全被敌军的统领杀害,手段残忍至极。
这是一段永不磨灭的血海深仇。今日,他就要以牙还牙,用鲜血将心中的愤恨清洗。
高亢的冲锋号角,轰天的战鼓擂声,刀剑铿锵混着震耳欲聋的喊杀,配合着心跳的韵律一点一点撞在心上,将仇恨渲染地更加浓烈。
钟阅川拔出了剑,杀红了眼。
残肢断臂,血流漂杵,友军被杀的新仇,又在旧恨上叠了一层又一层触目惊心的血色。
他不知自己厮杀了多久,可能一天,两天,一年,两年,十年……甚至自己也无法记清的漫长而残酷岁月。
也不知杀了多少,百人,千人,一营,七军……不计其数。
直到尸体堆成了山,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他终于能踩着友军和敌人的尸体,一步一步走到他的死敌面前。
那个一个相貌异常俊丽的男人,嘴角微微勾着笑,一眼勾人神魂。
但那抹笑容,带着一种目中无人的冷酷和鄙夷,妖异到有些诡艳,看得人心惊胆战,又点燃心中无边的怒火。
钟阅川想起了惨死在他手下的亲人和朋友,毫不犹豫举起了剑。
仇敌凶悍且残忍,他们之间进行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激烈死斗。
钟阅川抓住了对手一刹那的破绽,击飞了对方手中的长剑,将自己那早被鲜血染红,快要卷刃的剑锋架到了仇敌的脖子上。
他要割下仇敌的头颅,悬挂在高耸的城楼上,以告慰故人的在天之灵,抚平自己内心的愤恨。
——本应该是这样。
不知为何,他的手抖了。
心中明明存着强烈的憎恨,可对着那张脸,他的手微微震颤。
他下不去手。
似乎心底深处,有个炽烈的意志在阻止他。
让他恍然觉得,他们不应该是这样的关系,他们并非仇恨深重的死敌,他不能杀了这个人。
恍惚间,他瞥见了踩在脚下的敌军旗帜。
鲜血干涸的缝隙中,慢慢浮现出一个字,死敌的名字——“临”。
无论再怎么想杀了对方,身体都不受自己控制。
钟阅川心中异常烦躁,于是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一剑斩首,死的这么痛快,太便宜他了。
他顺从自己心底的某个意志,收了剑,将人俘虏。
战胜之后凯旋回营,周围的战友开始同他商量如何处置这个俘虏。
所有人一致决定,凌迟。
对于残忍杀害过他们那么多亲人和同袍的死敌,再如何酷烈的刑罚都不为过。
然而钟阅川又莫名其妙地犹豫了。
他的嗓子有点干哑,喉结几动,也无法说出“杀”这个字。
周围人的眼睛盯着他,义正词严地逼迫他:对敌人绝不能心慈手软。
他必须马上处死仇敌,不能再让对方再多活一秒。
心中的烦躁越来越深,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扭曲,折射成雾里看花一般的模糊景象。
钟阅川始终无法痛下杀手,却也难以对抗周围那么多人,眼睛血红,状如豺狼一般“晓之以理”的逼迫。
一个念头忽然在他脑中浮现:“就这么杀掉有什么意思。”
他有了一个能侮辱死敌,让仇人尊严尽丧的方法。
“把他身上的血清洗干净,送到我房里来。”
让死敌毫无尊严地屈服在自己身下,夺走他的骄傲和意气,难道不是一种更好的复仇?
他不再理会那些似如豺狼虎豹,以义理逼迫他处死敌人的眼睛,转身回了房。
莫名其妙浮现出的,剥夺仇敌尊严的方法,原本只该是一场对仇敌的□□。
可他却执拗的让人在房里挂满了红绸,理由:他这么高贵的身份,即便□□仇敌,也不能那么随随便便。
他得要一个能配得上自己的仪式。
但最真实深层的原因,是他依稀有种难以言说的,违和的记忆,好像他在很久以前,穿过一套大红色的喜服,和这个“临”,在红烛摇曳的夜色里,拜过堂。
钟阅川无法狠下心杀掉这个死敌,所以在“仇恨”和“义理”的逼迫下,蓦然浮现这个办法。
但他有自己的矜持的骄傲,他其实并不想,如此折辱对方。
原本应该只是一个权宜之计。
……原本应该。
第92章
原本应该只是一个权宜之计, 然而在看到那张脸时,钟阅川却仿佛被勾了魂夺了魄。然后一切都失去了控制。
他情不自禁地遵从了内心的奇怪意愿,丢弃了自己的骄傲和矜持。
在这之后, 世界变了。
内心的仇恨好像是被人强行乱写乱画上去的, 而今被清洗得干干净净。那些父母兄弟,亲朋好友被杀的记忆,突然就被擦掉,改为正确的痕迹。
他根本一点都不憎恨“临”。
他很爱。
爱到即便怀着血海深仇, 也颤抖着手杀不了对方。
周围的人也变了。
没人再用血红的双眼,义正辞严逼着他杀死仇敌。
就好像他们的记忆也被修正, 他们和“临”之间根本没有仇恨, 只有喜乐。
所有人都笑意融融地恭喜他,祝福他, 祝福他和新婚爱侣永结同好,白首一心。
“临”成了他的伴侣,他想携手一生的“爱妻”。
他想对那个人好,在对方身上倾尽自己一身的温柔,和他欢欣愉悦地日日相见,做一对人人羡慕,人人祝福的神仙眷侣。
即便隐隐约约的觉得, 似乎他们也不该这样,他们有另外的重要事情要做。
可是,他无法抗拒心尖上最直白, 最浓烈的心动和爱念。
他顺从地臣服了自己内心的念想, 要和他深爱的人在这个世外桃源中相守相伴, 从此生, 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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