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既然买不了像无量剑那样顶级的灵武,买给他,也没有意义。
他又想到下山时走过集市的交易会,琳琅的集市中,放在陈列柜里……最好的东西。
钟煜收回目光。
那就再攒攒。
买最好的东西,送给他。
钟煜看了会儿,忽然开口又问:“先生你想要什么?”
沈怀霜愣了下:“我?”
大妈看着少年很是贵气,看着那粒花生又是极其爱惜的模样,脸上连连带笑。
大妈又道:“他啊,年纪长你一些,送个化太岁,避邪的最好。”
钟煜收着手里的花生,取出自己荷包,掌心上收走了那粒貔貅,道:“就要这个。”
沈怀霜止住钟煜动作:“我用不着。”
大娘把貔貅递到了钟煜掌中,淡淡笑了:“少年人送的,心意最要紧。郎君你瞧,你花生都送了,再加粒貔貅,凑个成双成对。”
红绳上多挂了个貔貅。
绳子落在手上,怎么看都有些像孩子出生时才会送的东西。
钟煜垂眸看了会儿,让大娘换了个挂绳。
他走上前,低头,系在了沈怀霜的腰佩上。深红色的红绳,夺目地落在那件纯白的道袍上。
金色的小貔貅凌空,微微摇晃,那一串红线,像绑住了谁的前半生。
钟煜偏头看了一会儿,终于像满意了一样。
他没有当着沈怀霜的面笑出来,道:“先生,我们走吧。”
吃面时,那一碗面条热气腾腾。
钟煜着雾气看着沈怀霜,见他动了两下筷子,周围环境嘈杂,人来人往,时而还会有人撞到桌子,红汤一晃一晃,店家臂膀上架了四碗面,看到就吵嚷道:“那桌人过生辰呢!”
那顿饭,钟煜故意用得很慢。吃两口,他就看着沈怀霜。
看他慢条斯理地动筷。
看他用勺子撇去浮油。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沈怀霜抬手,修长的指尖触过脸庞。他脸上分明什么都没有,正抬头。
钟煜伸出指尖。
指尖相触,点在沈怀霜面上,如入水软柔。
钟煜忍住了想要再捏捏的想法,垂下眸子,煞有介事地对沈怀霜道:“嗯,这还有一点。”
他又低下头,攥着指尖,动了动刚才碰过沈怀霜面庞的指节,又触了一下。
饭后两人也不急着回去,漫步在江畔边。
集市夜会正热闹,打扮滑稽,涂了白脸的俳优踩着高跷,顶碗嬉闹,高跷下,又有壮汉吐了一把长龙似的火。
钟煜驻足在江边,忽然开口道:“先生我们回去吧。”
沈怀霜收回手里的瓶子,朝桥边庙会看去,道:“你不在这里多留一会儿么?”
沈怀霜想起钟煜初入门的日子,不过细算了算他在崐仑的日子,如今已到了他入门的第二年。
他本来想趁今日带钟煜下山练练手,松泛也好,游荡也罢,但想不到钟煜的心事依旧很重,仿佛有一根弦崩在那里,吊着他,松了就会出祸端。
沈怀霜:“难得下山,多待一会儿吧。”
朝钟煜递去的手指节修长,骨节分明,烛光漏过朝上的指缝间。
钟煜垂着眼尾痣,目光忍不住一收。
他忽然想到了浑花赌坊两人的一触。那不经意的接触叫他记在心底,想一会,触感就会在手上复现。
就那么犹豫了一下。
沈怀霜收回了手。他笑得潇洒又肆意,握了那柄竹扇子,拍了拍后背:“走了。”
叮当,叮当。
立冠后的白玉珠相撞,整洁白净的修长背影朝前远去。
钟煜盯着那截握着扇子的手,漆黑如星的眼跳动了一下,追了上去。
人流攒动,挤着他的肩膀,他像成了千鲤池中的一尾鱼,挤来挤去,竟和沈怀霜隔开了一人远的距离。
“此地人多,先生,你和我一起走。”话落,钟煜脚步有意放慢了一拍。
他伸出手,两手相触的刹那,“砰”地一声,烟火在夜空如点散开。
指节相贴,如同触到了白玉,入手温良,久握生温,钟煜几乎要稳住自己的呼吸才能让表现如常。他牵着沈怀霜一步步往前,穿梭过拥挤的人流。
少年指节松了松,复又紧了紧,回过头。
烟花一簇一簇盛放,火红如烈日。
头顶烟火初绽时,沈怀霜落在少年的影子里。
他看到了万千火树银花,在那片灿烂的烟火中,他的眼中倒映着少年的倒影。少年低下头,目光汇聚在他眼前,双目微微转动,如同浩瀚银河,正极其专注又安静地瞧着。
银色烟火落尽,洒落天地,如碎了满空流光。
沈怀霜望着钟煜,一时,望得入了神。
“恭喜!劝阻黑化推进值更新至百分之四十,望宿主再有新突破,再接再厉!”
系统蓦地一声惊响,喊得沈怀霜一瞬像醒了过来。
沈怀霜都快习惯于这系统的事后结算。
反正在他印象里,这系统结算机制成谜。他倒不是为了结算才带钟煜出来,偏偏有时候这系统不响。
实在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这么恍神一会儿的功夫,他手背上的手松开。
钟煜望了他一眼,又偏过头,发带在他身后摇晃,他松开手,指尖垂落在身侧,又收起。
当街而开的小铺,伙计大声吆喝起来:“投壶啦!小店童叟无欺,首奖金御坊玉簪!”
店铺内,靶子远摆,长箭系红缨。
这靶子正放在江河前,离了小铺百步之远,四周落了无数残箭。
玉簪盒子落在店铺中央,显是新置办的,玉身流光,发簪尾端雕刻流云,大气又质朴。
来人甚多,兴致盎然围绕,但大多败兴而归。
钟煜转头在瞧着那间铺子。
沈怀霜见状问道:“在瞧什么?”
钟煜收神:“先生,我那弓箭准头有缺,长箭过轻,搭弓上去飞不了那么远。”
沈怀霜:“那你能行么?”
钟煜:“这不难。”
钟煜转过身,沈怀霜已走到店铺前。
他走在店铺最前端,有小孩挤了他一下,他低头看去,目光清明。
孩子也是认人的。小孩望见沈怀霜目光,忽然抿了抿嘴,不好意思地朝旁边避开,攥着家长袖子,探出半个脑袋偷偷看。
沈怀霜淡淡一笑,从乾坤袖里取出三枚铜钱,排开在店家的红布上:“要一支箭。”
周围已有人购下十支剑。
伙计抬下巴戏谑道:“小店一支箭贩三文,两支五文,三支六文!多买多得!你这多不合算啊!”
沈怀霜:“他一支就够了。”
伙计不服,抱着臂膀,鼓脸哼了声,朝沈怀霜看去。
“你瞧什么?”蓦地一声少年郎朗声。
原本盯着沈怀霜发呆的小孩看到钟煜,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躲在家长身后。
钟煜望了伙计一眼,那眼神上下扫了两眼。
伙计察言观色久,揉了揉鼻子,转头又去收钱,吆喝两声:“咳……咳童叟无欺!小店一支箭贩三文……”
钟煜举弓,左右翻看,琢磨着上弦位置,抬指,试了试这弓的弦张。
臂膀驾在弓上,才拉开。
伙计一看这明显是个练家子,忙道:“诶诶,郎君,您别来欺负小店啊!您要是从崐仑山上来的,这钱我就不要了,可千万别坏规矩!”
钟煜抬起眼角,又瞥了伙计一眼:“我不用灵力,再让一百步,如何?”
他从怀中取了块流萤石。
这一声招来更多人围看,一时环绕成了半个小圈,左右顾盼。
两百步射箭!还是庙会这种没准头的弓箭。
周围人起了劲,都踮起脚尖来看那块一动灵气就发光的流萤石。
沈怀霜站在铺子边,目光停留在一条锦鲤上,他低眉看了会儿,听到声音,又抬头看向钟煜。
两百步之外,钟煜站定,拉弓如满月。
他紧紧盯着江畔边上的草靶。
这草靶的红心在他眼里,几乎成了芝麻大小,手上箭镞轻得不能再轻。
钟煜腰背绷劲成一线,挺直了腰杆,屏息时,倏地放出了那一箭。
长箭如破云而去,众人只觉耳畔生风。
啪!耙子连带着箭镞,一起重重栽倒在了地上。
有人围了过去,扶起草靶,大喊了声:“天嘞!这箭都把这靶射穿了!”
有小姑娘举着糖葫芦,娇喊了一声:“娘!这哥哥好厉害啊!”
原本害怕钟煜的小孩眼睛亮了亮,又从家长身后钻了出来。
钟煜撤了弓,手背仍见筋理,面色不改地朝沈怀霜看去。
他见沈怀霜望了他一眼,又低头看着瓦罐里的锦鲤,指尖伸在瓦罐上。
发带垂在了他的肩上,白衣染上了温暖的烛色,模样远比原来那身还要出尘,站在人间烟火里,温柔得像落了霞光的雪。
沈怀霜发现钟煜还在看他,抬头看了钟煜一眼,眸光如水。
他笑问道:“子渊,你还想玩么?”
……
钟煜抓着手里的弓,目光投向靶上第五环的位置,朝伙计勾了勾手。
“来。”
第27章 豆蔻
钟煜抓着手里的弓,目光投向靶上第五环的位置。
短箭抛了过去。
少年目力精准,收箭,拉弓,屏息。他侧过身,松手的刹那,箭如离弦,马尾随风扬动,又一次把靶环射穿。
底下众人连连叫好,看客热闹,竟围堵了里外三层。
两人归去时,一人捧着那盏盛着锦鲤的瓦罐,一人握着手里带着锦盒的玉簪。
两人捧着这些东西,往听山居走去,松涛不断,柏影落地。
沈怀霜负手笑问:“今日师长送你的礼,你最喜欢哪个?”
“最喜欢先生送的。”钟煜答。
沈怀霜眉头微动,嘴角的笑展开,低笑了会儿道:“不用因为我是你先生就这样回答。”
松涛声大了些,疏影摇晃,落在两人身上明明灭灭。
钟煜朝他望来,少年身形较他高几分,面庞轮廓清晰,目光黑如墨色,他似乎很不习惯直言想法,别开目光,走在山阶上,又道:“是我想要的。”
“我很喜欢。”
“我、想抱抱先生,可以么?”
这是钟煜所能表达的极致。
他在等沈怀霜回话,面上虽然平静,后背却绷紧,步伐与沈怀霜一同跨在山石上,看似稳重。
一步,两步。
每一步跨下去,他都到提一口气,压在心底,沉下去。
两人脚步落在一块能站两人的宽砖上。
沈怀霜在月下道:“行啊。”
钟煜揽住沈怀霜的后背。前襟已压上了沈怀霜的道袍,脖子上正好贴着他给的勾玉,滑入颈侧,微凉。
他叹了一声,手臂揽得更紧,长长吸了口气。
他突然觉得自己稚拙,后悔不早懂些与沈怀霜相处的方法。
靠着沈怀霜颈侧,他的目光落肩上三寸前。
怀抱间的温度在上升,心跳一下一下变得越来越快。
沈怀霜脊背微收,偏过头。
今生他从来没有被人这样亲近过,在钟煜拥抱自己以前,他甚至都以为自己是不喜欢与人过多亲近的。
实际上,这怀抱温度不算过热,距离刚好。他不反感。
脖子上落了块冰,勾玉微凉。
那一处皮肤收缩,凉意蔓延全身,像游走了一遍。
两处衣襟相贴,深如点漆的墨色和天青色衣襟混在一起,白色愈白,墨色愈深。
山风过岗,耳畔满是松涛声,衣襟飘摇,皂荚香混在一起。
山风又起,钟煜缓缓放开沈怀霜的臂膀。
锦盒放在他的掌心,盒子没雕刻什么纹路,他一遍遍摸过那个木身,看了捧着那一瓦罐鱼的沈怀霜。
黑瓦罐中,锦鲤跳动。
锦鲤仅有一指的长度,红尾摇晃,斑斓如碎了的金。
钟煜怕想法跑得太远,掐了下自己手心,接过沈怀霜手中瓦罐,道:“先生,我想把这鱼放到该到的地方去。”
江畔池水荡漾,钟煜俯下身,鼻息间满是清泉的冷味,池水清澈见底,潭石静卧。
钟煜走在石砌的台面上,指节触在水中,微微倾斜罐中的鱼。罐中,鱼唇触及罐壁,吐了三个泡泡,又往另一壁游去,找着出去的方向。
池水入了瓦罐,金红色的鱼缓缓晃动尾巴,鱼唇越过黑罐底部,游入了池水中。
树荫斑驳间,江水拍在石阶上,发出时断时续的圆润声响。
沈怀霜立在池边,流水潺潺,身影比夜色深。
钟煜隐在树林下。
他望向沈怀霜,眼中光点跳动,满目水光间,就像触及一束照入心间的光。
“先生。”钟煜唤了他一声。
“这簪子,我想送你。”
沈怀霜诧异道:“送我?”
钟煜捧着锦盒,打开了锦盒,白玉簪静卧其中,玉色光洁白润。
这簪子是金御坊产的东西,胜在做工精美、质朴美观,簪子打磨得光洁,也不输精金良玉。
它就和钟煜送他的小貔貅一样,不是什么很贵的东西。
沈怀霜在玄清门多年,居于高山之上,却也收过不少物件,多有灵武兵器、字画珍卷,独独只从钟煜这里收了金貔貅和白玉簪这两件礼物。
——是只有这个年纪的少年才会送的东西。
沈怀霜淡淡笑了,这抹笑容浅淡,似天边月牙。
他抬臂,挽起乌发,插在了自己的发上。
再贵的,他也不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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