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林谷禾心里百爪挠心,面上仍闭着眼不动声色。
“手机不要了?”域淙将手机轻轻丢在他旁边。
林谷禾仍维持原样,一动不动,估计是没有得到自己的回复,域淙以为他真睡着了,没有再出声,关了手电,钻进睡袋躺了进去。
不知等了多久,林谷禾听着身后规律的呼吸,翻过身,吁了一口气,然后在黑暗中看着域淙隐隐绰绰的轮廓。
黑夜总会滋生出各种各样的情绪,林谷禾伸手隔着空气描摹着域淙的眉眼、挺拔的山根以及今晚凶横又柔情的唇,觉得心里充盈着前所未有的幸福。
想起白天,域淙偶然讲了专业的登山技巧,Jakub听见后非常惊讶,迫不及待与他大聊特聊,他并未多说什么,好像很专注地听Jakub说话,好像又在走神。
林谷禾很喜欢看他对一切事情游刃有余的样子,有时候他脸上并不会有多余神情,但林谷禾就是知道他什么时候不耐烦了,什么时候生气了,什么时候走神了。
林谷禾发现他走神的时候视线仍会专注地看着对方,但视线会盯住对方的某个点。
林谷禾总忍不住想,他肯定对自己的长相有极好的认知,因为往往这样看着别人的时候,无论男生或者女生,大多会不好意思继续说着什么。
若是对他有意思的,想继续说点什么,他冷漠的神情便是他最好的保护色,很少有人在他淡漠地视线看过来的时候,一而再,再而三地坚持。
每当这时候,林谷禾替他们遗憾的同时,也独自雀跃着。
“你可以直接摸。”域淙突然抓住林谷禾的手放在他的脸上。
林谷禾怔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手指沿着刚才的曲线一一描摹,全神贯注地看着他。
林谷禾时常觉得他和域淙很多时候并不需要说什么,他们只需要望着彼此,他们的眼睛就已经在交流,实在不需要他再多说什么。
至少对他而言是这样的,只要域淙在身边,他就没有任何疑惑,不需要探索任何未知。
域淙就是答案,而未知于他并不重要。
有人通过旅行寻找答案,也有人通过旅行探索自我,旅行被赋予了各种各样的意义。
他在出发前,并未意识到这是一次旅程,而现在想来,旅行是从遇见域淙的那一刻开始的。
从多瑙河那晚后,他没再思考过死亡,他就那样给出了承诺——不再走近黑夜。
域淙并不是他生的理由,他也没有将生寄托在他身上,域淙只是域淙,他没有承载自己任何期望。
“想什么呢?”域淙轻轻弹了一下林谷禾的额头。
“你。”林谷禾回答。
“过来!”域淙说。
林谷禾往他那边移动,域淙一下子将他拉进怀里,紧紧抱住他,将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
“你骑行是为什么呢,小玉?”林谷禾环住域淙的腰,掌心因为摩擦传来微微灼热。
其实林谷禾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出口,可能是现在的气氛太好了,漆黑的夜,在迎接春天的半山腰,天地与他们如此接近。
域淙静默起来,林谷禾轻笑了一下,在他唇上吻了吻,林谷禾替他回答,“为了沿途的风景吧?”
域淙没有说话,只是不断抚摸着他的脊背,林谷禾依偎在他怀里,脑袋在他的胸口蹭了蹭。
林谷禾很早前就意识到,域淙并非只是因为失恋才出来骑行的。
一个人最渴望什么,就会给予身边的人什么。
域淙最渴望自由,所以他给林谷禾的也是自由。
“你知道我学的是什么专业吗?”林谷禾抬头看他,尽管在黑夜里什么也看不清。
“什么?”域淙好奇地问。
专业名字太长,林谷禾简要的概括,“大数据。”想了想接着说,“我说过的,我家境不太好,当时我们班主任知道我家的情况,他建议我选这个专业,算新兴行业吧,毕业后好就业。”
林谷禾笑了笑,“当时奶奶年纪大了,听我们班主任说这个专业容易就业,当晚就跟她以前的学生打探就业情况,得知这个专业发展前景很好,乐得一晚上都没睡。”
林谷禾那时一心想要带着奶奶离开小镇去其他城市生活,就读一个就业前景好的专业,对未来自然有所助力,因此没有太多犹豫就选了这个专业。
“那你呢?”域淙的手又游曳到了林谷禾的脑袋。
“我?”林谷禾疑惑。
“你想学这个专业吗?”域淙问。
林谷禾沉默了一会儿,“我想学天体物理。但就业范围太窄,除非出国,而且即便出国就业情况也并不乐观。”林谷禾有些好笑地说,“而且,哪个学航天的,不想把自己的所学贡献给国家的?”
其实他不选天体物理的原因,并非不是不好就业,他们学校读这个专业的学生,基本都进了国家航天机构。
他不读这个专业只是因为他的家庭背景并不能进航天局,准备的说,与之相关的机构都不能进,如果他选择这个专业,也不过是他的所学并不能被所用。
“我一直觉得将自己的视野拓展至我们的眼界以外,就不会局限于自己的存在有多么渺小。”林谷禾说。
域淙捏了捏林谷禾脖颈的软肉,声音很轻,但语气却显得郑重,“你不渺小,你学什么都不会渺小,无论基于宇宙,基于行星,还是基于我。”
林谷禾愣了一下,很快眼角弯弯,拉长音调,缱绻地叫了他一声,“域淙。”
域淙鼻音里发出一声,“嗯。”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你可以选择你喜欢的。”
林谷禾没有回答,脑袋再次在域淙的胸膛蹭了蹭。
“别动!”域淙捏着他的脖颈不让他动弹,哑着声说。
林谷禾心情很好,声音带着愉悦问,“你有小名吗?”然后反应过来,很大幅度摇头,“你别告诉我了,我觉得小玉就特别好。我有小名,你想知道吗?”
“东北大米?”域淙笑着说。
林谷禾蹙眉,“这我微信名。”
域淙开始揉搓林谷禾的耳垂,“为什么叫东北大米,你不是南方的吗?”
林谷禾使劲摇头错开域淙的手,他想起之前域淙含住他的耳垂,舌尖像小勾子似的一下一下舔弄,现在脊背酥酥麻麻。
等域淙的手指放过他的耳垂,他才笑着说,“主打的就是一个反差。”
他趁机在域淙的嘴唇上亲了一下,然后退开,“我的名字是奶奶给我取的,在他们那个年代能吃饱饭就是最大的愿望,奶奶说名字糙一点好养活,所以叫这个名字,因为谷和禾都是水稻。我很小的时候,奶奶叫我小米,后来长大了她也一直这样叫。”
“哦,”域淙拉长声音,“小米。”
除了奶奶没人这样叫过他,韩天看见他的微信名还调侃了一番,从此叫他林大米,林谷禾不堪其扰。
明明这两个字没有什么特别,但从域淙嘴里说出来,有些缱绻地温柔,声音如有实质般触碰他的耳朵,林谷禾的脸颊微热。
林谷禾的心脏,似乎变成了一个鼓槌手,开始不规律的跳动,发出奇妙的声响。
林谷禾有些不好意思,“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第四十三章 波普拉德(7)
前一晚调好闹钟,声音一响,林谷禾立马醒了,他把羽绒服裹在身上,拉开一道帐篷口,一双迷蒙的眼看着外面雾蒙蒙的一片,呼出的气,凝结成袅袅白雾。
雾太浓,林谷禾预感今天见不到日照金山,他回头凝视还在熟睡的域淙,外面灰暗泛白的天空,光透进帐篷,他的轮廓清晰显现。
只是看着,心里却已然生出满足。
林谷禾找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倚靠在帐篷边,重新将视线投向远处被袅袅白雾环绕的白色山脊,雪山顶不愿露出真面目,神神秘秘藏进了一片缥缈里。
迎接曙光的到来像一场静谧而神圣的仪式,宁静的大地逐渐苏醒,群山随着温度升高穿上新衣,林谷禾平静地看着外面,平静的等待破晓时分草地上滚动的露珠。
他还没像现在这样等待过什么,只是等着,没有期待,没有踌躇,阳光可以出现,也可以不出现,金山可以有,也可以没有,他接受一切可能。
他再次回头看域淙,想了一会儿,轻而柔和地笑了笑,也不是没有这样等待过。
域淙在林谷禾身后看了他许久,借着他拉开的帐篷口,天光已经大亮,隐约可以看见微弱的阳光,穿透云层洒下来的如此程度,显然林谷禾没有等到他的日照金山。
域淙不确定他是否失望,但心里已经替他遗憾了。
林谷禾看着远处的岩石,心里数着大峭壁的块数,突然被域淙抱起来坐在腿上。
他惊呼了一声,域淙一只手放在膝弯下,然后他猛然把他调了个儿,他吓了一跳,双手已经伸出,牢牢环住域淙的脖颈。
等林谷禾反应过来,瞬间闹了个大红脸。
域淙像抱婴儿一样抱他!
林谷禾心跳如鼓,僵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太羞耻了,他是一个大男人啊。
许多时候林谷禾都不知如何过渡这样身体的转变,他在犹豫纠结的同时,也在沉默接受。
心总会指引他,抛弃世俗铭刻在大脑里那些刻板印象。
更何况,那个人是域淙。
等心脏稍微平复,林谷禾想说点什么,但张口时大脑已然成了一团浆糊,彻底不知道说什么了。
人类的身体,无论过了很久,总会对婴幼儿时期的身体接触,保留身体记忆。
例如此刻,他窝在域淙怀里,觉得无比舒适缱绻,以及生出了他从未思考过的安全感。
林谷禾深刻意识到,他的心逐渐融化,像棉花糖融进水里,无声无息,又迅速非常。
域淙沉静地抱着他,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借着帐篷的小口,安静地看着外面。
袅袅白雾不知去向何处,白色山脊绵延数里,神秘雪山勉强露出原本模样,微弱阳光映晃起白闪闪一片。
林谷禾想,他怎么会没有看见日照金山?
他明明每天都能看见。
林谷禾侧头注视域淙,域淙接触到他的视线,露出清晨的第一个笑容,像阳光拂照雪山,闪得他恍恍惚惚,“小玉,你笑起来真好看。”
域淙这次没有避开他的视线,眼眸黑沉看着他。
林谷禾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他说这话时带着怎样的引诱,域淙手掌钻进他的细腰,狠狠地捏了他一下,怀里的人在他怀里微不可查的抖动,域淙手指用力擦过林谷禾的唇瓣。
域淙再次勾起唇角,与他接了一个缠绵的吻。
林谷禾走进营地,周年打着哈欠跟樊青抱怨,撇撇嘴,“都等老半天了,我可倒好,等着等着就睡着了,什么也没看见。你看见没有?”
“我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樊青白了他一眼,不屑地说。
“嘿!你这人……”周年指了指樊青,也白了他一眼,“不会说话就别说。”
今天张笑妍把头发全扎了起来,已经看不出头发烧焦时的微卷,她坐在樊青旁边,林谷禾走过去,刚看向周年和樊青,就察觉到她看过来的视线,他朝她颔了颔首。
一晚过去,这两人还是针尖对麦芒,林谷禾默默地坐在他们旁边,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周年见林谷禾过来,瞬间没再理樊青,凑过来,“林哥,林哥,日出看了吗?”他好像确信林谷禾看了,没等他回答立马问,“怎么样?有没有照片,我看看。”
这时Jakub从营地厨房走了出来,看见林谷禾,问,“手怎么样了?”
周年的注意马上被转移,也不好奇照片的事了,跟着询问。
林谷禾将手抬起来看了看,再次察觉到张笑妍看过来的视线,他看过去,她又垂下头,林谷禾不甚在意地说:“还行。”
“那你洗漱了吗?”周年看着他的手,又跟Jakub对望了一眼,“不能沾水不是?”
林谷禾垂眸盯着桌上的木质纹路,抿了口杯子里的水,然后才含糊地说,“已经洗了。”
“啊?”周年有些惊悚的看着林谷禾的手,试图说服,“林哥,你手都这样了,沾了水更不容易恢复,要不别洗了?”
林谷禾笑笑没说话,企图蒙混过关,继续喝着杯里的水,总不能告诉他是域淙帮自己洗漱的吧?
他现在想起昨晚和刚才在洗漱区域的事情,还觉得害臊,脸颊和耳朵热辣辣地烫,他一个大男人还是需要给自己留点面子的。
这时张笑妍踌躇着开口,她一出声,桌旁的人安静下来,“昨晚谢谢你。”她摸了摸很短的马尾,笑着自嘲,“要不是你,我今天可能都不需要扎头。”
然后她从衣服裤袋里摸出一只药膏,递给林谷禾,“这是烧伤药膏,不好意思,连带让你也受伤了。”
林谷禾看着她手里的药膏,这药膏应该是从营地老板那儿买的,昨晚域淙拿过来的也是这样的包装盒,深绿色的外壳。
林谷禾开口拒绝,“不——”
“不客气了。”周年从张笑妍手里拿过药膏放林谷禾手里,对林谷禾努努嘴,“笑妍姐一早就找营地老板要来烧伤软膏了,你昨晚剩了不少食物,营地老板板着脸逮着她说了半天,让我们团以后吃多少拿多少。”
闻言,林谷禾这才想起昨晚说过要回去接着吃饭,这事儿是他失言在先,结果是张笑妍替他承接了怒火。
“抱歉”,林谷禾没再将药膏还回去,“谢谢。”
这时域淙走了过来,坐在林谷禾旁边,见他耳尖透着红,问周年,“聊什么呢?”
“哦,笑妍姐给林哥药膏来着。”周年嘟囔着回答,转头又让樊青把昨天给他拍的照片发给他。
林谷禾倏地侧头看域淙,域淙已经看到了他手里的药膏。
林谷禾头疼地扶额,域淙的醋劲儿不小,昨晚他已经见识过了,这下有得哄了。
吃过早饭,Jakub简要跟他们讲了今天的天气,温度,风速,注意事项,以及今天攀爬目标便带着大家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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